那男子闻言,立即道:“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愿意脱鞋去袍,让衙役搜身,以证清白。”
“不行!”人群中忽又站出几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看就是正值青春期雄性激素分泌过旺以致精力过剩四处闯祸专职坑爹人嫌狗厌的那种。几人义务保镖般往那男子身前一拦,挑衅地看着朱赢道:“就算她是王世子妃,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地仗势欺人!”
有人带头,众人便容易附和。那男子本来都在解腰带了,见众人如此,此刻继续脱下去未免显得刻意,只得将腰带又重新系上。
待众人声音稍停,朱赢才继续道:“同样的人证物证俱全,我让旁人脱鞋去袍以证清白,你们护着拦着说我仗势欺人。旁人要搜仙客来我拦着不让,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善良的父老乡亲们啊,难道你们的正义感还因人而异吗?还是,你们有谁能证明门子没有说谎,那鞋不是旁人扔在仙客来后墙外,我不是被冤枉陷害的?”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没错,人证物证,除了被众人亲眼看到了栽赃过程,这男子的处境,与仙客来眼下的处境,岂非一模一样?
围观百姓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又起,不过这次不是众口一致地讨伐朱赢了,而是在议论此案的疑点。
凌霄任务完成,捡起金叶子回到朱赢身边。见穆小峰看着她,倨傲地冲他一抬下巴,露个鄙视的表情。
穆小峰低头摸鼻子。
那几个毛头小子无言以对,悄悄撤回人群后。那男子倒是想说些什么,朱赢却又开口了。
“如果真有相由心生这一说,世子妃我长得比他美上一万倍,若不是府规不许女眷抛头露面,便是当众比较我也不怕。由此说来,我心地也该比他好上一万倍才对,你们怎能相信他而不信我呢?”说到后面,朱赢假模假式地泫然欲泣,还捏着帕子伸手到帷纱里面去拭泪,结果一不小心袖子将帷纱下面掀开一角。
因她站得高,又正在说话,众人本来就都在看着她,这一角轻纱掀起,众人只见玉琢般的尖尖下颌及红唇一点,其弧度之流畅,轮廓之精致,果然世所罕见,当即便有人忍不住发出“哗”的一声惊叹。
朱赢似浑然不觉,听见惊叹抬头四顾,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不明所以,以众人勉强能听到的音量问凌霄:“发生何事?”
凌霄却毫无有些话只能悄悄说的觉悟,大声道:“公主,你露脸啦。”
朱赢一怔,随即大惊失色,连连道:“完了完了,王府祠堂的蒲团又在向我招手了。”
众人原本只看到她王世子妃的身份,她专横轻慢的态度,此刻听到如此逗趣的一句,才猛然想起听闻这大旻公主堪堪十五,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孩。
再想不到这恶名在外的王世子妃居然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围观群众反应过来后,先是有一两个人忍俊不禁,随后便是哄然大笑。
那男子见现场同仇敌忾的气氛已被朱赢润物细无声般地破坏,心知此时再说什么也起不到想要的效果了,正想偷偷溜走。一名兵甲过去扯住他,咧嘴一笑,道:“这位大哥,如你这般正义凛然敢于直言的好汉,看热闹怎能只看一半就走呢?”言讫不由分说将人扯到阶前,牢牢看住。
那男子讪笑:“不是,我还有事,真的不便久留。”
朱赢道:“无妨,只消不是生死大事,片刻之留造成何等损失,我照价赔偿你就是。再怎样,我也得让你看看,此地,是否有银三百两?”
男子面色一僵,无言以对。
围观众人闻言,只觉朱赢底气十足,心里不免揣测,莫非此案真是有人栽赃陷害于她?随即又想起,如今的王世子好像是三王子李延龄,李延龄常年不在王府,因为娶了朱赢公主才被大旻皇帝钦定为王世子的。对此,王府众人,包括琅琊王本人,心中未必满意……细思极恐。
朱赢与吃瓜群众扯皮半天,远远便见街道那头来了一长队的人,细看有龙台府尹虞霖洲及衙役,有原告周氏及扶着她的女尼,有鸢尾和简书,还有王府内卫刘佰霖并二十护卫六个婆子。
朱赢看着那六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待这一长龙的人围到仙客来门前后,加上朱赢的二十兵甲与吴都头原先带来的衙役,足足六七十人往这儿一杵,还算宽敞的街道瞬间宣告彻底堵塞。
鸢尾和简书自觉走到朱赢身边。
刘佰霖带着王府护卫和婆子一马当先走上前来,手一伸亮出一张盖着王府印戳的金花纸,对朱赢道:“王世子妃,奉王爷手谕,请世子妃随属下即刻回府。”
朱赢眯眼,道:“我若不回呢?”
刘佰霖皱了皱眉,道:“属下王命在身,不敢懈怠。若世子妃执意不肯配合,请恕属下冒犯了。”说着一挥手,身后六个婆子便欲上来抓朱赢。
朱赢叫:“穆小峰!”
穆小峰当即往朱赢身前一拦,“呛”的一声刀出半鞘,怒目圆睁,断喝道:“奉王世子令,誓死保卫世子妃!”
旁边十九名兵甲齐齐拔刀断喝:“誓死保卫世子妃!”音如金石,声遏云霄。
围观群众方才被刘佰霖所带之护卫驱散,但未曾远离,一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观望事态之发展。如今见仙客来门前这般大动静,有那胆大而不明就里地过来围观,一个跟着一个,驱散之人群便又慢慢围了过来,规模竟比方才更大。
六个婆子被这铿锵军威所慑,忙不迭地退到王府侍卫后面。
刘佰霖手握刀柄,高声问:“王世子妃,你真要公然违抗王命?”
“过后是杀是剐我受着,但现在,谁也别想叫我挪开一步!你且退下!”朱赢厉声道。
刘佰霖自成为王府内卫统领以来,还从未在哪个人身上受过这等闲气,先是宗盛院鸿述堂扇脸之辱,现在又是当街呵斥。一股怒火登时腾腾窜了起来,烧得他五内俱焚。
他盯着台阶上那居高临下的女子,眸底渐渐充血。
公然违抗王命,便是他此刻动武,也师出有名,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至于拦在她身前的这些兵甲,不过是李延龄受了一顿家法才带进王府的,王爷不想闹得太难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未必没有收拾他们的意思。那么,现在岂不正是公报私仇的最佳时机?
如是想着,他握着刀柄的手便紧了起来。
身旁王府护卫察觉他的小动作,朝身后众护卫做了个手势,众护卫立刻做好动手准备。
仙客来门口的气氛因为双方对峙的态度一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旁边围观百姓有些看不懂了。
“咦?那仙客来门前的兵甲是骁骑营的么?”
“是啊,黑色的雁翎长刀,只有骁骑营的兵甲才有。”
“那骁骑营的将军不是王世子吗?王府内卫要与王世子的人动手,什么情况?王爷要废了王世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刚来的吧?刚才的热闹没看到?”
“没有。”
“我跟你说,这里头的事情复杂了……”热心旁观者拉拉杂杂地解释一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事情还未有个结果,王爷急着把王世子妃召回府做什么?”
“王世子妃一走,谁还能拦得住龙台府的人?王爷什么意思,这还不明白?”
“啧啧,有意思,真有意思……”
原本准备动手的刘佰霖听到围观百姓的议论,心中不由迟疑起来。动手不难,他也有充足的动手理由,可由此引发的后果,却是他无法预料无力承担的。
若是王爷不准备与旻朝彻底撕破脸,李延龄的王世子位暂时应该是废不掉,那么一旦矛盾激化到无可调和的地步,定然需要推出个替罪羊来给双方台阶下。如果这个矛盾因他而激化,那到时这个替罪羊的人选,不言而喻。
他兀自在内心权衡厉害,一旁的虞霖洲却是急得满头大汗。看这一触即发的阵势,若是真的打起来,且不论最后如何收尾,罪魁祸首指定少不了他一个,只因得了衙役关于这边情况的汇报,他自忖亲自过来也不一定搞得定,所以才去王府搬了救兵。
他自觉不能看着势态再这样恶化下去,正待出声打圆场,冷不防朱赢身边的凌霄冷笑一声,高声道:“刘统领,世子妃叫你退下你没听见?杵在那做什么?莫不是还记恨当日被世子妃扇了一巴掌,想借着今日之机,公报私仇?”
凌霄话音刚落,围观群众们沸腾了。这也难怪,以刘佰霖的身份,平头百姓只有趴在脚下仰望的份,难得听到他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哪能忍住不激动?
“哇!听见没听见没?刘统领居然被世子妃扇过一巴掌!”
“难怪一上来就凶神恶煞的,原来是想着公报私仇呢?”
“你们说,那娇小可人的世子妃是怎么扇到这人高马大的刘统领的?”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娇小可人的世子妃为什么要扇人高马大的刘统领,嘿嘿……”
“我觉得是这样……(此处省略108个主角为“色胆包天居心叵测刘统领”与“独守空房坚贞不屈世子妃”的小剧场)”
众人听得眉飞色舞,“嘿嘿嘿”的笑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朱赢:“……”看来新城百姓们生活定然十分富足,看看,这人闲得脑洞都快赶上太平洋了。
刘佰霖:“……”若不是眼下情况不允许,他恨不得过去把那些满嘴喷粪的刁民统统绑了扔大牢里去。
不过旁人这么一打岔倒是让他头脑稍微清醒了些,明白此时动手绝对是不明智的,毕竟王爷只说“马上去把她带回来”,而没说“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回来”。
念至此,他强自咽下一口恶气,将手从刀柄上拿开,看着朱赢朗声道:“王世子妃,仙客来尚未开业,让衙役进去搜上一搜又没什么损失,您若问心无愧,又何必因为这点小事抛头露面哗众取宠,置整个王府脸面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