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挺直了背脊,深深呼出一口气,对谢国章比了个请的手势:“时间不早了,小婿就不留岳父大人喝酒了,岳父大人请便吧。”
谢国章左右看了看,他今日不过带了几名护卫来,在声势上首先就已经输了,若是言修像从前那样顺从的话,也就算了,偏偏如今的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他掌控的狗崽子,谢国章替龚姨娘做主,也不全是为了龚姨娘,还有试探和压制言修的意思,但试探归试探,发现压制不了的话,也不会拼着老命强行压制,一掀袍角,愤然离去。
龚姨娘眼看着谢国章离开,有心去把龚如泉带走,可龚如泉早被两名长宁候府的护卫给押住了,她如论如何都抢不走了,再加上她的靠山现在也走了,她再留下也是枉然,眸色一动,龚姨娘一咬牙转身就追着谢国章而去。
她总能有办法将泉哥儿弄回来的,言修你给我等着!龚姨娘最后经过言修身边的目光便是如此,毫不遮掩的愤恨,言修冷笑。
谢国章带着龚姨娘离开之后,后院里就清净了,堰伯来问言修这些人怎么处置,言修冷声说道:“关入地牢,我看他能昏过去几日。”
这句话一出,从被架进长宁候府开始就装死的龚如泉听见了,不禁背脊一僵,可也没有立刻‘苏醒’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装下去,几个护卫将这些人给押着往长宁候府的地牢走去。
这些人离开了,言修回到花厅之中,顾氏迎上前来,对言修说道:“今日之事,我会回去跟老夫人清楚,国公那儿侯爷别担心,有老夫人在,国公做不出什么来。”
言修对顾氏的仗义很是感激,对顾氏抱拳感激道:“多谢弟妹公正,今日府里事多,就不留弟妹在此了,改日定备厚礼,找世子上门道谢。”
顾氏知道言修还有家事要处理,自然不会多留,看了一眼言昭华和言昭宁,便不在停留,和言修行礼告辞,言昭华相送而出,顾氏忍不住低声对言昭华说道:“府里的事情关起门来解决就好,到底是一场姐妹,别传出什么来,对你也不好。”
言昭华知道顾氏的意思,一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还明白的,点点头,说道:“舅母放心,父亲有数的。”
今日言修对谢国章硬气了,是因为龚如泉做的事情太过,若这种事情都能容忍的话,确实今后长宁候府还谈何威信,但那是对龚姨娘和龚如泉,看样子,言修已经察觉出这件事和言昭宁也有关系,所以才想将顾氏支走,好关起门来问话,顾氏看的明白,这才出言提醒她。
眼看着顾氏上了马车,言昭华才让丫鬟扶着进了门。右脚肿胀的厉害,她却没时间管了,立刻就回到了主院的花厅之中,言昭华入内的时候,言昭宁正站在中央,低着头不住发抖,堰伯将犯人押到地牢之后也回来了,如今言昭华进来,今日这件事的当事人算是都来齐了,堰伯将言昭华请进来,知道言昭华的右脚受伤,便虚扶着言昭华的胳膊,让坐到了太师椅上,只听言修一拍桌子,对言昭宁冷冷说道:“今日之事,你给我如实道来,既然主犯是龚如泉,那这件事,你事先知道不知道?”
言昭宁被吓了一天,如今终于被言修问出来了,反而倒是没那么紧张了,深吸一口气后,对言修说道:“父亲说什么,我不知道,今日之事,我和姐姐都是受害者,父亲怎的就怀疑我?”
第八十九章
言昭宁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底气了,是了,今儿这事原本就和她没有关系,言昭华她只是怀疑,就算有人证明龚如泉是主谋,那也不能说明这件事就和她言昭宁有关啊,至少他们没有实在的证据,干脆把一切都推到龚如泉身上好了。
言修一拍桌子,怒道:“还在狡辩?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言昭宁似乎被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眼里的泪珠毫不费力就挤了出来,委屈的说道:“父亲,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您这样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和大姐吵架,我不该被人抓住威胁大姐,可这也不是我谋划的,我,我也和大姐一样,是受害者啊,父亲您说祖父偏心,可是您何尝不是偏心呀?我和大姐一起遭的罪,你怎么就只怪我,不怪大姐呢?”
言修见她满脸泪痕,哭的伤心极了,想起她小时候的撒娇可爱,如今变成这样,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也有责任?言昭华冷眼看着,心中暗自摇头,言修可以对外人强硬,但对言昭宁总还留着父女之情的,也是难怪,言昭宁从小与他便亲近,她这个女儿在言修心中的分量,兴许比言昭华还要重些,若是言昭宁自始至终便安分守己,乖乖的做她的侯府小姐,不要妄想去攀附什么国公府的话,言修又怎么会舍得亏待她呢?可言昭宁自己没有把握住方向,目光短浅,一味的讨好龚姨娘,只为在国公府中有一席之地,也不想想她是长宁候府的小姐,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就算国公府把她捧上了天,她也只是个外家孙女。
就在言昭华以为言修要心软既往不咎的时候,一旁站立的堰伯却站了出来,跪在言昭宁身后,对言修说道:“侯爷,小人有句话想说。”
言修看着堰伯,点头道:“说吧,无须顾忌什么。”
堰伯看了一眼言昭宁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对言修说道:“小人想说的是,这件事情不可能和三小姐没有关系!”
此言一出,厅中的另外三人都愣住了,言昭华看着堰伯,不知他想说什么,言修也是一脸疑惑,言昭宁更是满目淬毒对堰伯狠戾道:“狗奴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堰伯不惧言昭宁的谩骂,挺直背脊对言昭宁说道:“三小姐这样着急做什么,听小人把话说完再骂不迟,小人是言家的家奴不错,但也不会做出那种随意攀咬主子的事情,若我有一句不实之言,侯爷大可将我送官法办,小人绝无一句怨言。”
言昭宁还想说什么,言修喝住:“给我闭嘴!堰伯你说下去。”
堰伯深吸一口气,对言昭宁看着,朗声说道:“回侯爷,当小人随大小姐进入那山林之时,曾听到过两声三小姐的喊叫,便是循着那喊叫之声,我们才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因为大小姐与小人的计划是将他们包围,一网成擒,所以其他护卫全都埋伏在周围,没有露面,那些歹人蒙着面,以为胜券在握了,便得意忘形,小人接下来的话有些粗鄙,还望侯爷恕罪。”
言修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堰伯才接着说道:
“当时的情况,是主犯擒着三小姐,刀架在小姐脖子上,其他几个地痞围着我,大小姐还有两个丫鬟,那些地痞说了一句话,小人到现在都记得。他们说……这老头直接砍了,这三个姑娘咱们分了。”
这句话言昭华想起来了,的确当时听到过,但没放在心上,如今被堰伯这么一提醒,才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看来堰伯要说的就是这个了。
言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堰伯见状,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背后之意。
“侯爷想想,当时在场的一共有几个姑娘?那些人口中的三个姑娘指的是大小姐和两个丫鬟,那三小姐呢?他们既然挟持了三小姐,不会只是想把大小姐引来,然后规规矩矩的把三小姐放了吧?既然三小姐觉得她和大小姐一样是受害者,那么为什么那些地痞没把三小姐作为瓜分的对象呢?小人当时听了这话之后,就觉得十分奇怪,原想着回来之后就告诉侯爷知道,可是大小姐遭了难,侯爷没心思处理这些善后之事,小人便一直憋在心中没说出来,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小人也觉得这件事不该有所隐瞒。”
堰伯的话,让言修刚刚软下的心肠,顿时又硬了,言昭宁就连挺直跪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不住摇头,偷看言修的表情,言修忍着一口怒气,看向了言昭华,问道:“堰伯说的这事儿,你可有印象?”
言昭华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言修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绝对属实,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站起来走到言昭宁面前,就抬手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把言昭宁的嘴角和鼻子都打出了血,捂着脸扑倒在了地上,至此言昭宁再也不敢狡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爬到言修的脚边,抱着言修的腿说道:“爹,爹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答应他来害大姐的,我知道错了,因为大姐之前得罪了他,他才想着要害大姐的,我,我,我是被逼的,他们说,要是我不答应,他们就坏了我的名节,还要杀了我,爹,我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吧,下次再也不敢了!爹……”
言昭宁见大势已去,也不在装了,干脆承认了这些事,只不过把罪责全都推到了龚如泉的身上,就连她残害姐姐的事情,都能被她说成是被逼的,言修心里生气,抬起一脚就将言昭宁给踹到一边去,拿起了放在案上的马鞭子,抬手就给言昭宁的后背来了一鞭,言昭宁狼狈闪躲,哭喊声震天。
“我打死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她是你的姐姐,你居然连同外人要害死她!我生个畜生,也比生个你强!我打死你!”
言修是动了真怒,他自问对四个儿女全都关爱教导不够,可是因为谢氏的关系,他对言昭宁和言书彦这对姐弟他付出的关怀总要比言昭华和言瑞谦这对姐弟要多,对这个女儿更是宠爱有加,谢氏对言昭华姐弟很好,至少明面上是好的,他便想着若他对谢氏的两个孩子好些,那谢氏定会感恩,对谢薇留下的两个孩子好点,毕竟府里后院之事皆由她管,他纵然有心庇护,可真正能在府中的时间很短,护不周全,可没想到,谢氏包藏祸心,阳奉阴违,表面上对言昭华姐弟千依百顺,可背地里尽做那种阴损之事,眼看着两个孩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若非大丫头聪明,没准儿她们姐弟都得害在谢氏手中,他当时就把谢氏处理了,知道谢氏留着肯定是个祸害,没想到她留下的这个女儿也是祸害。
半点不知道感恩不说,还存了害人之心,言修自然愤怒,手底下没轻没重,拿出他战场上杀人的气势,打了十几下才肯罢休,言昭宁把身子蜷缩在地上跟虾米似的,手脚和后背都被打出了血痕,还有最触目惊心的一条是在后颈处,那里没有衣服遮掩,细皮嫩肉的,被打了一鞭子,似乎有些皮开肉绽的样子了,看着实在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言修还要继续抽打,却被言昭华拦住了手,只听她说道:“爹,够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言修低头看着言昭宁的惨况,哭声颤抖,浑身瑟缩,满身的血痕,衣衫凌乱,发髻松动,抱着头嘤嘤哭泣,这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哪里能真的下死手打死她呢。先前狠劲儿一下子消失了,手里马鞭给言昭华拿走了他都无所觉,堰伯过来将他扶着坐到了椅子上,言修只觉得头疼,不住用手心拍着额头,言昭华把鞭子放在一侧,过去把言昭宁拉了起来,言昭宁这个时候也感觉出来,言昭华可以救她的命,脑子里便不再想其他的,顺着言昭华的手站起来,瑟缩的躲在言昭华身后,言昭华撞了她一下胳膊,对她比了比言修的方向,言昭宁还没有被打傻,知道言修出了气,这个时候她去道歉会事半功倍,颤抖着抱着双臂,来到言修跟前儿跪下,膝行两步来到言修身旁,低声说道:“爹,女儿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爹,看在我死去娘亲的份上,您就饶了我吧。”
言修被言昭宁这句话给触动了,谢氏的死到底怎么回事,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谢氏死的不明不白,背后虽然是柳氏的手笔,可是也有他默许的成分在内,他默许柳氏杀了谢氏,心里对谢氏的两个儿女也有愧疚,调转目光,看着言昭宁被他打的惨状,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气归气,可要真打死她,言修自问还下不了手。
抬头看了一眼言昭华,见她神色无奈,知道她心情也很复杂,将言昭宁一把推开,站起身来,说了一句:“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禁足三个月!”
第九十章
对于言修对言昭宁的处置决定,言昭华并不觉得意外,言昭宁算是言家和言修最亲的孩子,她犯了错,言修会责怪,同时也会自责,他打在言昭宁身上的鞭子说明了他的愤怒,可正因为他还愿意打言昭宁,才说明了他还没有放弃言昭宁,如果他真的想放弃的话,就该是像上一世他把言瑞谦赶出府时那样决绝,所以当言修拿了鞭子动手之后,言昭华就明白了言修的意思,所以才会在最后关头替言昭宁求情。
言修心里矛盾,却也抵不过护犊之情,终究还是软了,决定再给言昭宁一个机会。
言昭宁被人带回去医治,堰伯将府内上下又一次整治,人人嘴巴如铁桶一般,不会传出任何不利于侯府之事。言修当天晚上也顾不上休息,直接去了地牢,准备好好的审问一番龚如泉去。
言昭华不能旁听,也就回了青雀居,染香和青竹她们立刻迎了上来,两人抱着言昭华哭了好一会儿,才给言昭华好言相劝止住了眼泪,打了热水进来,言昭华放松的泡了一个热水澡,穿着一身斜襟素色丝绸浴服出来,发丝披散在肩,坐在梳妆台前,让青竹给她稍微擦了擦头发,感觉心里乱乱的,就接过青竹手里的松江锦巾,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擦,待会儿就上床,稍微看会儿书就睡,烛火我自己熄就行了。”
青竹提出多陪陪言昭华,怕她今日受惊,言昭华坚持不需要,两个丫鬟才将东西全都收拾了,走了出去。
言昭华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似乎都有些不认识这张脸了,黑眸如点漆,深阔的双眼皮让这双眼睛看起来更加深邃有神,,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汽,想起今日的种种,言昭华长抒一口气,要说她不后怕是假的,真的很难想象,若是今日被龚如泉得逞的话,她现在又将是什么光景,估计已经没命了吧。
放下干爽的锦巾,不打算擦头发了,准备起身往床铺走去,可一时没注意,右脚踝一软,整个人再次跌入座椅,低头看了看没有穿袜子的右脚脚踝,发现那里似乎比左脚大了许多,试着动了动,虽说没有那种钻心的疼,可也是僵硬着的,就好像骨肉被什么东西绑住了,转动起来不那么顺畅。
早知道刚才就让染香和青竹给她拿点药酒来揉揉的,现在她们都走了,再喊人又有些麻烦,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不说了,若是明天还疼,再找大夫看看好了。
正要扶着梳妆台站起来,忽然听见西窗一响,言昭华回头的那一刹那,似乎看见一道黑影,可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纳闷西窗怎么会突然自己开了,正要去关,肩膀就被一只手给压住了。
言昭华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猛地回头一看,黑巾蒙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身上穿的依旧是一身黑,下意识就要喊,却被他的手给捂住了嘴巴,言昭华只觉得后背往梳妆台上一撞,那人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梳妆台上,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姿势就好像她被禁锢在梳妆台前似的,脑中轰的一声,两只大眼睛瞪着他,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见他缓缓的靠近自己,言昭华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眼角余光往门边瞥着,估算着自己逃跑的机会。
那人看着近在咫尺的美颜,只觉得那双黑眸竟然比天上的繁星还要明亮,似乎将他的心照的雪亮,从未有过的感觉,大眼睛似乎习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往旁边分神,狡黠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让人恨不得狠狠的把她搂入怀中好好的欺负一番才过瘾。
“你不要叫,我放开你,你要是叫了,我保证能在你家护卫没来之前,就真的对你做些什么。”
故意压低的声音听得言昭华浑身酥软,这人她拢共见过两回,每一回都是差点要送命的时候,言昭华当然知道他的本事,也明白自己在他面前,弱的像只小蚂蚁似的,只要他想杀她,估计也就是一眨眼,一刀子的事情,权衡一番后,言昭华识趣的点点头,谁料那人却是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怎么说呢,看见言昭华点头之后,他居然有那么一点失望,因为如果她反抗的话,他说不定真的有理由可以对她做点什么了。
言昭华下意识的动了动,那人捂在她嘴上的手才微微松开,欺上前的身子缓缓的后退,慢的就像是不舍得一般,好不容易等他站直了身子,言昭华才缓过了神经,防备的看着他,却不说话,一双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勾的人心/痒/难/耐。
第九十一章
言昭华不自在的垂下头,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这么问了一句,言昭华觉得似乎有点生硬,又追加了一句:“这里是我的闺房,你不该进来的。”
那人收回了目光,看眼睛,似乎像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子,伸手要去抓言昭华的脚踝,言昭华吓了一跳,赶忙就要往后缩,却哪里快的过他,一把抓住之后,就如白天一样将她的脚搁在他的膝盖上,见她脚踝肿了不少,一看就是没上药的样子,忽然感觉心头有些不悦,这样不爱惜身体,真该要好好的教训教训。
言昭华不知道那人在生什么气,而她甚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就是知道他在生气,捏着她脚踝的手似乎加紧了些动作,言昭华一声吃痛,就想收回,却被他牢牢攥住,然后言昭华就对上了一双带着狠意的眸子,不明所以的被盯得背脊发凉,那眼神,就好像突然发现言昭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一般,弄得言昭华一头雾水。
“怎么不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