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此时的龚如泉还不是个阉人。
言昭宁让丫鬟接过了染香手里的东西,对言昭华道谢:“姐姐何必自己跑一趟呢,派个丫鬟送来就好了。快进来喝杯茶,我这儿有上好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言昭华给打断了,说道:“不喝了。”
拒绝了言昭宁之后,言昭华便转身要走,走了两步之后,言昭华就对着这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也就是龚姨娘身边的人红参,自从言昭宁住进这个院子之后,红参就成了言昭宁的管事妈妈,只听言昭华说道:“国公府的后院里什么时候可以进外男了?”
红参没想到言昭华会突然说这个,上前赔笑道:“大小姐,不是什么外男,是姨娘的亲弟弟,三小姐的小舅公。”
言昭华垂眸转身,冷冷的看了龚如泉一眼,对红参说道:“龚姨娘的亲弟弟就可以在国公府后院出入自由了吗?这是什么道理?今日你们把他堂而皇之的放入了三小姐的院子里,明日是不是就该把他放入各房姨娘们的后院了?就因为他是龚姨娘的弟弟,在国公府里自由行走的权利比府里公子还要大吗?这话你敢去老夫人面前说吗?”
言昭华咄咄逼人,一字一句,字字珠玑,逼得红参哑口无言,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对言昭华说道:“这……大小姐这话说的就严重了,舅爷不过是来找三小姐说几句话,他们俩从前就这么说话来着,又不是头一回,姨娘都是准许的,大小姐若是拿这个在老夫人面前说,也是没道理的。姨娘那儿总不好交代不是?”
红参在龚姨娘身边待习惯了,知道龚姨娘的能耐,因此并不惧怕柳氏这个正室夫人,反而觉得言昭华用正室夫人的名头来压她们姨娘很可笑。
言昭华还没开口反驳,就听言昭宁身后的龚如泉站出来说道:“这就是大小姐吧,没想到大小姐人长得漂亮,嘴皮子功夫更是漂亮,在下龚如泉,给大小姐请安了。按理说,大小姐和宁姐儿是姐妹,那也该喊我一声小舅公的,我们长辈和晚辈的关系,我就不算外男了,是不是?”
说着就想往言昭华这儿走,染香和青竹全都警觉的站到了言昭华面前,狠狠的盯着龚如泉,就好像只要他敢上前一步,她们俩就敢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一般。
言昭华无惧他,目光相迎,冷道:
“哼,你是哪门子舅公?我可不记得我外祖有你这么个兄弟,宁姐儿你觉得你的这个小舅公是外祖的兄弟吗?如今这世道也是变了,一个姨娘家出来的也敢在国公府里称兄道弟了,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
龚如泉的脸色阴沉下去了,目光如锥子似的剜着言昭华,红参也是忍不住上前说道:“大小姐,有些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姨娘就在隔壁院子里,要是让她听见了,只怕又要伤心难过了。”
而龚姨娘一伤心难过,肯定就是要惊动国公了,红参已经开始用国公来吓唬言昭华了,今儿这事儿若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就真的被红参给吓住了,只可惜遇到的是言昭华,厉声道:“不长眼的狗奴婢,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青竹去把刘成喊来,带人过来,我今儿倒要看看,国公府里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言昭华一声令下,青竹便转身跑了出去,红参被吓住了,想起来要阻止的时候,青竹已经跑出去了。
只听言昭华丝毫不让,怒气汹汹的骂道:
“你身为管事妈妈,不知道替小姐守着门,放了外男进来,这本就是罪过,还敢跟我们说他是长辈,他是哪门子长辈?一个寄人篱下东西也配?谁给你的权利,你把整个国公府的公子小姐全都放在什么位置上?主子的亲戚是你说他是他就是了的?你怎么没在外面随便指一个要饭的乞丐跟我们说那是我们亲戚呢?国公怜悯姨娘幼弟无人照看,特准许供他吃穿用度,看的是龚姨娘服侍周到的情面,可这情面,大过礼法,大过规矩了吗?后宅里的姨娘,难道是个成了仙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红参从没看过言昭华发这么大的火,言昭宁也没看到过,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因为她隐约觉得,今日这事儿若真闹下来肯定不小,而言昭华也不像是说说,是真的要跟龚姨娘正面对上的意思,只要青竹真的把刘成喊来了,那么今天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善了了。
龚如泉真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跟小白兔一样纯洁无害,娇弱如稚嫩花朵儿的小姑娘发起火来会这样凌厉,他少时就在国公府里长着,一路有龚氏护着,期间没少惹祸,可全都是龚姨娘替他解决了,没让他受过委屈,已经让他觉得自己算是半个主子少爷了,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带着点谱儿,可今日却被言昭华这个小丫头片子给当面揭穿了身份,还啪啪打了脸,这让他怎么受得了,目露凶光,对言昭华怒道:“小丫头,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信不信老子抽你嘴巴子?”
“放肆!”
龚如泉说出的这话正好被闻讯赶来的刘成听见了,刘成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护院,看样子可不像是来劝架的,红参当即就慌了,迎上前去阻拦刘成过来,却被刘成一把推开,往后退了几步,没人扶着,就跌倒了。
这刘成是柳氏的亲信,素来就和龚姨娘这拨人不和,青竹去说的时候,其他也没提什么,就说自家小姐在龚姨娘这儿要吃亏了,刘成当即就带着人过来声援言昭华来了,这也就是平时有柳氏嘱咐的多,刘成耳濡目染,凡事针对龚姨娘的事情,他对着干就是了。
刘成来到言昭华身边,对刚才放出狠话的龚如泉说道:“就是龚姨娘亲自来了,也不敢这样跟表小姐说话,你不是放肆是什么?”
龚如泉知道刘全和龚姨娘不对付,也知道这厮是真的敢对自己动手的,顿时萎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撇撇嘴,就想这么走,却没料到言昭华再次说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是说要抽我嘴巴子吗?就这么走了?”
龚如泉看了一眼刘成,努嘴忍耐片刻后,才对言昭华躬身说道:“好好好,就算是在下冒犯小姐了,小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一边说一边冷笑,龚如泉这个歉道的还不如不道,最起码言昭华半点都不接受,冷声对刘成说道:“这人冒充长辈,擅自闯入后宅院落,就算沾着龚姨娘的亲,也一样是外男,红参带头,宁姐儿院子里的仆婢一人十板子,再换一批懂规矩的进来,这人念他沾亲带故,抽二十个嘴巴子,派人架回他的住处,若再无缘无故走进后宅,那就直接打死拖到国公面前去。”
这个命令下的,就连刘成都愣住了,不是他不敢照着言昭华说的做,而是他没想到,在国公府里蛰伏两年多都没出过什么声音的表小姐,忽然就强硬起来了,言昭华平静了这么长时间,若不是这一回爆发,刘成几乎都要忘了当初她在长宁候府的厉害了。
愣了片刻,刘成就点头领命:“是,是。还愣着干什么,照表小姐说的做去!”
一时间,言昭宁院子里就乱了,十几个护院受了命令,以红参为首,言昭宁院子里伺候的婆子全都给压着跪下来,准备开打,两个壮汉一把揪住了龚如泉,压着他跪在石阶上,言昭宁吓得不住后退,幸好她的贴身丫鬟什么的没有受牵连,两个丫鬟护着言昭宁到了屋里。
“刘成,你敢打我!我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龚如泉最后做困兽之斗,刘成却毫不动容,下令道:“给我打!”
可话音刚落,就听院子外传来厉声:“我看谁敢打他!”
龚姨娘原本在花房里修剪花草,身上还穿着围裙,显然是刚知道这院子发生了事情,急忙赶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言昭华看着龚姨娘进来之后,目光就落在了被两个护院压着跪在石阶上的龚如泉身上,当即怒道:“把他给我放开!谁敢打他,明日就收拾包袱滚出去!”
龚姨娘在国公府做了十几年的姨娘,这点底气还是有的,更别说她如今身上还有诰命,就是柳氏对她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想罚就罚了,说话还是颇有力道的。
动手的护院们面面相觑,竟真的被她给唬住了。刘成看了一眼言昭华,言昭华便知道他的意思,这种场合,龚姨娘若是不出来,刘成处理几个奴婢没问题,可龚姨娘出来了,就是主子层面儿的事,他顶多就是个办事的,言昭华懂这个道理,当即站到龚姨娘对面,毫无惧色说道:“要打他也不是无缘无故打的,龚姨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耍的一手好威风,是真的有恃无恐吗?”
龚姨娘这才将目光落在言昭华身上,只觉得这姑娘经过两年的沉淀,变得比当初更加锋利,眉眼带狠,言语带刀,龚姨娘深吸一口气,决定将心情平复下来,对言昭华说道:“什么有恃无恐,我是姨娘不错,可我也是国公的姨娘,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表小姐难道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言昭华勾唇冷笑,对上龚姨娘丝毫不让,步步紧逼道:
“打狗是要看主人,可若是这条狗惹了祸,就算到了主人那里也是要被打的。那条狗说他是我小舅公,荒天下之谬,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女人做了大户人家的姨娘,连带自己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穷亲戚都变成大户人家的长辈了?这说出去不是笑话是什么?更别说这条狗——还扬言抽我的嘴巴子!你家主人就是再疼这条狗,能容得下它咬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吗?姨娘倒是跟我说说,这条狗若是拉过去的话,是不是还得挨打?”
第七十八章
龚氏没有料到,言昭华这样一个闺阁里出来的大家闺秀,嘴皮子功夫居然一点都不输那些骂街的泼妇,还亏得她张口闭口‘这条狗’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笑,吐字清晰,通篇说下来,没有什么粗鄙的词句,却叫人听得愤怒不已。
“表小姐骂我姐弟是狗?”龚姨娘没法辩驳其他的,只好抓住这一点来和言昭华抬杠,若是能因此逼这丫头说出点其他过分的话,那就算事情闹起来,她也是不怕的。
可言昭华是谁,她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对龚姨娘这种段数的激将根本不放在眼里,平静的说道:“你们姐弟是狗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不过是依照你的设定继续说下去罢了,没理由龚姨娘自己都说自己是狗了,我还抬举你,把你当个人啊!”
龚氏的牙根都咬的嘎嘣作响了,她已经多少年没在这个府里受过这样大的侮辱了,若对方是柳氏的话,龚氏还无话可说,偏偏今日对她这样不尊重的还只是柳氏的外孙女,一时竟有些顺不过气来了,旁边的嬷嬷立刻扶住了她,这两个嬷嬷也是跟了龚姨娘不少年头了,在府里这么多年,谁不是对龚姨娘恭恭敬敬的,就是府里的正牌小姐公子,也不敢这样对龚姨娘说话,更何况,言昭华只是个表小姐,当即就对言昭华轻看了两眼,右侧那个梳着油亮发髻的嬷嬷拿出平日里呵斥那些不懂事小丫头的口吻对言昭华怒道:“表小姐说话太刻薄,这么一张利嘴,就不怕传了出去,将来嫁不出去吗?”
龚氏阻拦不及,这嬷嬷的话就说出去了,龚氏心里太后悔了,这些嬷嬷平日里都跟着她作威作福惯了,可到底还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姨娘在府里再怎么受宠,可她终究是个姨娘!龚氏之所以能平安活到今天,除了手段之外,还有就是这份自知之明了。
果然言昭华听了那嬷嬷的话,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对上龚姨娘,说道:“好啊好啊,姨娘的弟弟口出狂言,要打我的嘴巴子,姨娘身边的嬷嬷,说我口毒,咒我将来嫁不出去去。若是今日之事就此了了,还不得美死你们这些没王法,没规矩的东西!”一个转身,对刘成喊道:“别愣着了,连带龚姨娘身边这两个婆子一起拿下,掌嘴五十!”
刘成领命而来,龚姨娘指着言昭华说道:“表小姐,我敬你是小姐,今儿这事儿若是就此算了,那我便当没发生过,可若你真的动手打了泉哥儿,这笔帐,我总要到国公和老夫人面前与你分说分说的。到时候事情若闹大了,你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名声,可别再来怪我的人咒你了!”
言昭华冷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惧,迎上挑衅的目光,说道:“要分说,也得等我打完了再说!刘总管,给我放心大胆的打!你们都是依照规矩办事的,就算龚姨娘要国公和老夫人给她做主,也得看看她有没有理!所有后果,我一个人,担了!”
刘成本来就不怕龚姨娘,自家主母和这么个骚狐狸斗了半辈子,早就恨她入骨了,就算没有言昭华介入,老夫人都会明里暗里寻点事情来,更别说今次还给表小姐抓住了这么两个不敬的大罪名,要是刘成这个时候怂了,他可真就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大总管。
当即一挥手臂,不理会龚姨娘的制止动作,他身后这些护院,全都是跟着他很多年的,对柳氏很是忠心,既然有了老夫人最宠的表小姐和大总管作保,他们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当即该干什么干什么,言昭宁的院子里立刻就嗷嗷的热闹起来。
龚如泉被打了二十巴掌,给抽的跟猪头似的,鼻血恒流,牙齿掉了两颗,其他人更是惨不忍睹,言昭宁躲在门后,看着院子里这修罗场似的样子,心里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想起自己当初算计言昭华的事情,若是言昭华真的和她计较起来,没准儿她的下场比这些人还要惨。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以为她不言不语的好欺负,可谁知道一旦动起来就跟个失了控的野兽似的,见人就咬,并且不咬到鲜血淋漓绝绝不肯罢休!
龚姨娘看着龚如泉的猪头脸,心疼的都快抽过去了,可到底还有理智残留,没真的扑上去撕咬言昭华。
刘成站在言昭华身旁,与她一同看着院子里这哀嚎一片的惨况,院子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奴婢,探头看着,全都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所有人的刑罚全都打完之后,言昭华好整以暇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不以为意的来到龚姨娘身前,说道:“姨娘,人已经打完了,请问您是要我现在去国公和老夫人那里,还是等会儿再去?”
龚姨娘身边的人可以随便打,但龚姨娘却不行,她是姨娘,可身上有诰命,言昭华动不得,不过打不了她没事儿,打脸也一样。
龚姨娘现在多想扑上去撕了言昭华那张善良无害的小脸蛋,咬牙切齿的说道:“现在就去!我要你为今日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言昭华哪里会惧怕她,居然还能勾唇一笑,对龚姨娘比了个‘请’的手势,这是半点都不给龚姨娘留余地的意思了。龚姨娘又暗自含了一口老血,本来还想着言昭华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是不敢跟着她去国公和老夫人面前的,毕竟她只是表小姐,插手管了国公府的事情,她自己也有错,可龚姨娘哪里想到,这丫头是个愣头青,似乎在她的眼里就没有‘害怕’这个意思,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和她继续闹下去,龚姨娘都有些搞不懂这姑娘是什么意思了。
若不是柳氏背地里指使她这么做的话,这丫头又是凭什么这般有底气?
不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道行,斗不过一个小姑娘,龚姨娘难得捡起了这些年早就抛弃的‘冲动’,梗着脖子和言昭华对上了,甩开袖子便在刘成和一干护院的注视之下走出了院子,往主院走去。
言昭华也要紧随而去,却被刘成喊住了,说道:
“表小姐,这回咱们可是替你做事的,您可别最后关头把我们卖了啊。”
主子们过招,顶多伤个和气,可对他们这些下人就不一样了,总有一天会被主子清算的。言昭华知道刘成的意思,郑重的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有我在,动不了你们一根手指头!你替我去买些酒水犒劳大伙儿,回头我让染香给你结算。”
不管怎么说,言昭华知道,今日这事儿能压着龚姨娘一头,刘成他们的帮忙少不得,遂这般吩咐,刘成有了言昭华这句话也就放心了,虽说这小姐年纪不大,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刘成也算是看出来了,表小姐看起来柔弱可欺,可最后真正能欺负她的又有几个还在?和她叮嘱,不过是想最后卖个人情,并不是怕她把锅子甩给他们的意思。
言昭华毫不含糊,跟在龚姨娘身后,来到了擎苍院,她身边的一个婆子,早就在半途转去了国公的书房,便是要把谢国章也请到场的意思,言昭华看见了,并没有阻挠,染香倒是想追过去拦着,却被言昭华喊住了,只听言昭华对有些着急的染香说道:“她不怕把事情闹大,咱们怕什么?”
染香和青竹对视一眼,青竹对染香摇了摇头,意思是说,别管了,小姐肯定有对策的。染香见了也不禁点点头,的确是的,她家小姐就从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