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慵懒的目光抬眼看了看,分明那丫头先前在打量自己,可此时却又恢复如初,令人丝毫看不出异样,果真是个有城府,有心计的坏丫头。
世人只说他裴宣身体柔弱,成年男子们都在隔壁院落里打马球,特意‘照顾他’,让他在一旁休息,范文筹哪里坐得住,喊了谢樊来,三两句一骗,谢樊就做主把他们带进了女眷们玩耍的湖心亭,以水相隔,不碍礼教,反正范文筹是觉得,看一帮大老爷们儿臭汗淋漓的打马球,还不如来这里看娇花们香汗淋漓的玩儿游戏呢,好歹养眼不是。
言昭华目不斜视,走到世子夫人坐在的那一桌去行礼问安,世子夫人顾氏知道柳氏的心思,对言昭华素来都还算客气的,让人将言昭华扶起,说道:“你是来晚了,小小年纪怎的也和老夫人似的要午睡,先前你没看见,好些个姐妹都拿到了彩头,我看了看,今年的彩头还挺丰厚,有你这懒丫头后悔的时候。”
言昭华腼腆一笑:“舅母就别打趣我了,生怕旁人不知道我是个懒丫头,彩头再好,可那瞌睡来了,挡都挡不住,我也没办法不是。”
顾氏打趣她,言昭华干脆就顺着她的话说了,非但不让人觉得讨厌,还颇有一番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逗笑了一旁的夫人们,又听言昭华称呼顾氏为舅母,便知道是长宁候府的小姐,三小姐言昭宁一直坐在秋千上没离开,那这个想必就是大小姐了,纷纷疑惑,似乎这位言大小姐与传闻中的印象不太一样呢,丝毫不让人感觉傲慢,反而娇憨可爱,快人快语,生的又是那粉雕玉琢的模样,清纯楚楚,竟与言府三小姐有着完全不同的韵致,更加清雅,更加贴合大家闺秀,世家千金的姿态仪表。
顾氏也是笑开了,拍了拍言昭华的手背,说道:“如今这些丫头,嘴巴可是个顶个的厉害,我是说不过了。快些让人带你去和姐妹们玩儿,多赢些彩头回来。”
言昭华落落大方的给顾氏和周围的夫人们都行了礼,这才随丫鬟去了姑娘们正玩闹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
谢馨柔将自己手里的羽毛箭递给了言昭华,说道:“你可算来了,我这一下午都输多少了,那个壶口小的可怜,我眼神儿又不好,她们尽欺负我。”
旁边有几个漂亮小姐说道:“哪里是我们欺负你,咱们都是一样扔的,壶口偏就欺负你不成?别输了就找借口,我那彩头可还没赢够呢。”
说话的是威武候家的嫡小姐王碧川,她也是个爽快性子,和谢馨柔比较熟稔,这才打趣她道。
谢馨柔有意让言昭华亮相,游戏是小,输赢是小,关键是大家一起游戏过后,感情肯定能稍微熟识一些,言昭华从前不怎么出席宴会,对这些世家小姐并不熟悉,所以,谢馨柔有心让她加入,言昭华哪里看不懂谢馨柔的意思,心中十分感激。
“好啊好啊,玩儿了一个下午,你可算说实话了,就惦记我那些彩头了,哼,偏不给你。”
几个姑娘笑闹之后,游戏就开始了,言昭华给分到了三支羽毛箭,谢馨柔暗地里给她也准备了好些下注彩头,姑娘们热热闹闹的又开始了玩闹,言昭华只觉得自己不能欺负小孩子,别说她比她们多活一世,就算不多活这一世,就凭她绣花十多年的眼力,玩儿掷壶游戏也不能够输啊。
不过她再怎么不善交际也知道,游戏这种事情吧,就是要输一输,赢一赢,气氛才能热起来,若是你一味的输,一味的赢,那可就少了很多趣味性,大家玩儿几回就不愿意和你搭了。
在这方面,言昭华的经验总比这些小丫头要强的多,十盘下来总能赢个四五盘,输个四五盘,变幻着顺序来,误差总不会超过两回,让一干小丫头都玩儿的十分尽兴。
这边玩的高兴,湖心亭的裴宣和范文筹都停了棋兴,裴宣拿了一把鱼食,软软的靠在亭柱子上,活脱就是一副病怏怏的姿态,再加上他那过于秀美的脸蛋,还有天生苍白的脸色,将‘病怏怏’这个词演绎的实实在在,多少姑娘的眼睛往这里瞟,爱慕中又带着些许同情,范文筹几乎可以想象那些看中裴宣的姑娘们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唉,出身好,相貌好,身段好……偏偏这般羸弱,今后若是嫁给他,也不知有没有安全感……
范文筹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没忍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食盒里也抓了一把鱼食,走到水边,一边喂鱼,一边看着岸上那一块青草地上鲜活美丽的画面。目光锁定在掷壶那一片,范文筹认出了那个背影,不就是先前他和裴宣话里的主角吗?言家的嫡小姐。
范文筹来到裴宣身旁,说道:“嘿,没想到那娇滴滴的人儿,掷壶倒是有些准头。”
裴宣看着水面,连头都没有抬,就说道:“是挺有准头的。”
范文筹听他话里有话,这才有心看了一会儿,果然立刻明白了裴宣话里的意思,暗自惊心那丫头的厉害之处,玩这种游戏,厉害的不是把把赢,而是把把都按照自己的意思决定输赢,关键就在‘决定’两个字上,她能保证每一盘都输四到五个,误差不会超过两回,范文筹自我反省一番后,觉得就算是自己亲自过去掷,也未必能比她掷的好吧。
回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喂鱼的裴宣,纳闷他居然早就看出来了?不能够吧,刚才在棋盘上自己被他杀的片甲不留的同时,他居然还有那闲心思看人家姑娘掷壶?
言昭华将一支羽毛箭射入了壶口,引得谢馨柔和其他几个姑娘在一旁叫好,自从言昭华开始和姑娘们接触之后,言昭宁就好像在一旁生气了,似乎有点不满大家都和言昭华相熟一般,嘟着嘴说道:“什么嘛,咱们投进去的时候,也没见她们这么大反应啊。”
谢馨元看了一眼言昭宁,说道:“哎呀,表姐都好几回没投进去了,大家都以为这回也投不进,没想到她投进了,自然反响大一些的。”见言昭宁脸色不太好,谢馨元主动邀请,说道:“我们总这么坐在旁边也不是办法,还是跟大伙儿一起热闹去吧,我看表姐也不是传闻中那样傲慢无礼,你看她笑得多好看啊。”
谢馨元是个天真活泼的性子,从前觉得言昭华不好,那是因为言昭华很少和她们一起玩儿,再加上言昭宁又时常说一些言昭华在府里做的事,说的话给她听,让谢馨元有些排斥,可今日瞧着言昭华那貌美倾城的和善模样,谢馨元性子爱玩爱闹,哪里还记得其他?
言昭宁瞧谢馨元动摇了,心里就更生气,猛地站起来,下了谢馨元一跳,说道:“我原以为元姐儿你懂我,能明辨是非,可你却说出这些话来,算是我言昭宁看错你了。”
言昭宁猛地发火,谢馨元也是懵了,呐呐的说道:“宁姐儿,你,你怎么了?我,我也没说什么呀。”
旁边有人听见言昭宁的声音,凑过来问怎么回事,言昭宁指着谢馨元说道:“别问我,你们问她,一个个都是叛徒,全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知道欺负我,人家给你一点好脸看,你就飘飘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谢馨元觉得有些冤枉,看着旁边那几个一直都以言昭宁马首是瞻的姑娘盯着自己,她涨红了脸,连连摇手:“不是的,我,我什么也没说呀!”
不过就是说了句表姐看着没那么坏,哪里就得罪人了?可谢馨元心中委屈,可言昭宁看起来比她还要委屈,谢馨元就心软了,走过去了拉了拉言昭宁的衣袖,说道:“宁姐儿,好了,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言昭宁不理她,转过身去,又让谢馨元说了几句好听的,这才转过身来,以教训的口吻说道:“旁人也就罢了,我和你自小一起长大,你可不许联合旁人欺负我。”
谢馨元心中第一次觉得言昭宁有点不可理喻,可正如她说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分享过很多很多小秘密,友情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谢馨元很珍惜这份感情,所以平时言昭宁说什么,她都会听,比起言昭宁不理她,她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不过目光却忍不住往人群中瞥去,大表姐那模样,是真的没那么坏嘛,不过这一回,谢馨元就聪明的没把这话说出来了。
言昭宁用威风压下了谢馨元,心情才稍微好些,看到人群中众星拱月的言昭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宫绫一扬,带头走向了欢呼声不断的人群。
言昭华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玩儿的这样畅快了,跟小姑娘一起玩儿最大的好处就是她可以掌控全局,她知道她们什么样的情况下高兴,什么情况不高兴,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总能在大家快要失望的时候,给大家一个希望,然后继续热闹下去。
谢馨柔和她两人一唱一和,热闹的很,将青草地上大多数的姑娘都吸引到了掷壶这项活动中来,桌上的彩头越放越多,气氛也越来越活跃了。
言昭华与对手只相差一箭,此刻轮到她出手,正要掷出,就听言昭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姐姐这百发百中的本事不知在哪里练的,莫不是背着我在院子里偷偷玩儿的吧?不如和我也比一场?”
大家都认识言昭宁,知道言昭华是言昭宁的嫡姐,不过素日有宴会,只有言昭宁出席,言昭华甚少出门,今日才得以见到真容,大家都有志一同的感觉,言昭华并不如传闻中那样难相处,大家给言昭宁让出了一条道,言昭宁提着火红的裙摆,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走到言昭华身前,早就换了一副笑吟吟的脸孔,对言昭华这般说道。
言昭华没有放下手中的羽毛箭,也没有正面回答言昭宁的挑战,而是对言昭宁挥了挥手,淡淡的说了一句:“别挡着,我和李小姐还有一箭没分高下呢。”
言昭宁气得鼻孔都要歪了,可碍于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言昭华却毫无自觉,将她不动,那只手又对她挥了挥,让她退开,言昭宁没法,只能往旁边挪动了两步,只见言昭华出手一掷,羽毛箭偏离壶口半分,就掉到旁边去了,李小姐高兴的跳了起来,因为言昭华和她本就相差一箭,若言昭华这一箭射入了壶口,那两人就是平手,可若言昭华这一箭射不入,那桌上的彩头就都是她一个人的了,倒不是有多看中彩头的分量,哪怕是条帕子,只要能赢,都是令人高兴的。
言昭宁对这个结果暗笑在心,掷壶这个活动她也很拿手,一般找不到对手,所以现在这些女孩儿们都不愿意和她对战了,看言昭华来来去去的玩儿了这么久,面前才赢了几样东西,技术可见并不高明,言昭宁先前那样夸赞言昭华,不过就是想为一会儿她赢的时候铺垫一番罢了。
壶口被扶正之后,就有小丫鬟将羽毛箭捡回来整齐排列好,场内气氛因为言昭宁的挑衅而快速冷了下来,全都兴致勃勃的看着言家这对姐妹要如何对决。
第二十六章
言昭宁生怕言昭华怯场,便上赶着说道:
“如此,妹妹就先开始了,我们也别你一箭我一箭,干脆一些,你掷十箭,我掷十箭,谁入的壶口多,谁就算赢了,至于彩头嘛……”言昭宁将言昭华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言昭华手腕上的白玉手镯上,不客气的指着说道:“我就要这个彩头!”从前就一直看言昭华戴着,玉质如养胎般细腻,定然是价值不菲的,言昭宁素来看不惯言昭华身上戴着比她好的东西,故才这样说。
言昭华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回答的很爽快:“好,一言为定。”
言昭宁心中一喜,待会儿她就可以力挫言昭华,顺便还能得一样宝贝,再也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正要伸手拿箭,却听言昭华又来了一句:“我输了,彩头是这白玉镯子,那妹妹输了,彩头是什么?”
这下大家才恍然大悟,是啊,你都人家要彩头了,可人家就一定会输吗?若是人家赢了,总不能什么彩头都不拿吧。人群中有姑娘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
言昭宁只觉得言昭华越来越讨厌了,之前在府里,她明明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可近一个月来,她就跟疯了似的,处处与她和母亲作对也就算了,对她的态度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让她不认识,变得让她有些驾驭不了了,言昭宁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很糟糕,硬着头皮说道:“姐姐想要什么?”
言昭华就像先前言昭宁那般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目光落在她用来固定头顶发髻的雀头雀尾点翠嵌宝石的金簪上,言昭宁今日梳的是一个雏凤髻,这种发髻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牢固,会梳头的人就知道,这发髻只能坐着静静赏花,因为从内到外,就只靠一根簪子固定住,并且固定用的簪子,不能太繁复,怕喧宾夺主,抢了发髻的风采,所以,替言昭宁梳妆的人选了一根比较朴素的点翠金簪,若论贵重,言昭宁身上还有金镶东珠串成线的项链,九凤展翅镶五彩宝石的手钏等,但言昭华却不想要,二话不说,含笑指了指她的头顶,朗声说道:“我就要这个。”
谁都看的出来言昭华要的东西不值钱,可她单单就指了这根簪子,连言昭宁都有些意外她会选一个她身上最不值钱的,心中讽刺一笑,果然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胚子,怪道从前能被母亲用一些低廉没品的东西,以次充好骗她那么长时间,言昭宁此刻还没有想到,若是此刻她头顶没了这根簪子,她的那一头黑发就拢不住了。
言昭华似笑非笑的转过身去,心里暗道:大家闺秀,披头散发的样子也不知好看不好看。
一根簪子而已,与言昭宁要她的两只羊脂汉白玉的手镯相比,实在不算什么,言昭宁哪里会不答应?更何况要彩头这件事是她提出的,此刻断没有后退的道理。
像是怕言昭华反悔,点头说道:“好!就这个!”
谢馨柔似乎看出了什么,犹豫片刻后,上前说道:“都是一家子姐妹,一起玩耍罢了,哪里要这么重的彩头,还是算了吧。”
言昭华看着她,不置可否的扬眉:“我倒不是非比不可的,就是……”
言昭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言昭宁抢话道:“什么算了,都已经定好了规则和彩头,此刻要是作罢,柔姐姐你来赔我的彩头吗?难得我大姐姐松口,愿意送点东西给我,你又跟着瞎搀和什么呀?”
言昭宁也是个草包,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理智,没听出来谢馨柔是想帮她,还以为谢馨柔是在替言昭华说话呢,她本就不喜欢这个表姐,定国公府的嫡长女又怎么样?不过就比她大一点,平时便对她们管东管西的,活脱是长辈样,真是不知所谓。
然后不理会谢馨柔和言昭华,言昭宁就自信十足的拿起排列好的五支羽毛箭,动作利索的将羽毛箭射出去,谢馨柔觉得这丫头实在不识好歹,她是怕她出丑才那样说的,可听那丫头的口气,倒觉得她是多管闲事了,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言昭华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谢馨柔无奈的叹了口气,就退到一旁去了。
那边厢,言昭宁十支箭全都射出,中了八个,还有两个错开了,虽说没有大满贯,可这个成绩也是很了不得了,一盘十回,有的时候能送进去四五个就算是高手了,众人刚刚和言昭华玩儿开,此刻也不禁有些担心言昭华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今儿这茬儿是言昭宁挑起来的,掷壶的活动向来都是贵女们聚会时必玩儿的,言昭宁三天两头就参加聚会,这技术可是实打实练出来的,言昭华半年一年都不见出来一回,虽说有些天分,可到底临场经验不够,而且言昭宁是先射的,一般游戏先来的人若是得了好成绩,后面的人压力可想而知,这样内外夹击之下,也不知道言昭华能不能挺过去。
言昭宁得意的转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从容微笑的言昭华,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言昭华也不含糊,爽快的拿起了一旁准备好的十根羽毛箭,第一根信手挥出,竟是偏了,插入壶口旁的泥土里,言昭宁冷笑,人群中也发出不少可惜的抽气声,就连谢馨柔都不禁看了一眼言昭华,不能肯定言昭华是不是想故意防水,旁的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谢馨柔和言昭华走的最近,她看得出来,言昭华先前那是故意让了大家,谢馨柔是主人家,调和气氛,让大家开心是她的责任,言昭华的行为让她觉得很贴心,一个聪明的客人,总比一个像言昭宁这样到处挑衅人,破坏气氛的客人要受欢迎的多。
言昭宁在一旁冷哼一声,说道:“姐姐,要是你现在能跟我认个输,那这事儿也就……”
言昭宁后续几个字‘揭过去’还没说出口,就听壶口的铃铛一响,一支箭准确无误的送进了壶口之中,然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言昭华走一步,掷一箭,壶壶入口,一连入了九支,在场众人短暂的惊讶过后,全都惊喜的互相回望,若不是良好的仪态教养控制着这些大家闺秀,没准儿还会像天桥百姓似的拍手叫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