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可不管维克托想到了什么。“瞧,麻烦这就来了——”他轻声道,顺带用手肘碰了碰维克托的手臂,示意看边上,“我想议员先生是来找你的,我就先不奉陪了。”话刚说完,他就溜溜达达地走到了另一头。
来人正是韦伯斯特。
在正式会议上他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当然试图再找机会挽回。因为他刚才已经听说,南方派的众议员们提出了他们关于法国考察团的行程意见——和维克托说过的异曲同工,先南再北——不由暗道要坏事,他们真的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就算总统和国务卿再想避免法国人带来的可能麻烦,现在也完全来不及了。作为紧急补救的措施,他们退而求其次,考虑让几个北方派的人一路随行。
再考虑到是在南方的主场,他们派出去的人就不能太没存在感,不然一点用也没有。另外就是他自己也觉得有必要亲自参与,所以变成他和其他两个人去,把原先预定的人选换了。
韦伯斯特真心觉得有点儿憋屈。法国人还没干什么呢,他们就已经自乱阵脚了!除了这个深层原因,另一个则是法国人能拿出的筹码十分诱人——
就连他这个不做生意的,都知道和夏尔这样的人合作利润高、风险又小啊!
所以韦伯斯特现在过来,就是想要从维克托嘴里再探探口风。关税什么的可以谈,但合作范围绝不能仅限于南方的种植园!
想归想,话可不能这么直接地说。所以,韦伯斯特就从风土人情开始聊,再到特产口味,最后才隐约提及工业。
维克托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点头。这点头可不代表着他被说服,而只是礼貌而已。他大致知道韦伯斯特的立场,但除非对方能开出货真价实的、让他觉得有价值的条件,否则这事成不了——
夏尔在工业上花了那么多功夫和时间(以至于他前些天才吃上肉),怎么可能轻易交换出去?太少的话,都不够他的精神损失费呢!
“……我们的船厂大多是和英国人合作的。虽然我们不能苟同他们某些方面的政策,但不得不说,光是蒸汽机一项,就让他们更走在了世界前列。”韦伯斯特这么说,有些旁敲侧击。
维克托在心里冷哼一声。英国人算什么,蒸汽机算什么,他家夏尔才是宝!就像是纺织厂和炼铁厂,别人只看到了规模,而实际上里面还有不可忽略的管理、能源、机械创新!这些东西才是最为宝贵精华的部分,其他人根本赶不上!等再过几年,时间就能证明一切!
只是,维克托对夏尔这么高的评价却不能逢人就说。想炫耀自家那口子、又怕因此被觊觎,真是愉悦又心塞啊!
“我看也不一定,”维克托最后这么回答,“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总统先生正致力于发展国内工业吧?”
本来想试试维克托对英国的态度,没想到皮球再一次被踢回来了。“您的目光真是相当敏锐,”韦伯斯特这么回答,但心里的警铃已经响个不停,“实际上,我也一样。但对我们来说,这件事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话的潜台词是,法国人的赶超之路就不那么难了。
“您真是目标远大,精神可嘉。”维克托故意这么说,“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范围。”
韦伯斯特诧异了。这怎么可能?谁不在意自己头上压着别人?如果实力差距不大甚至更强,那为什么要忍着而不采取行动呢?
“总爱和别人比,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气死自己。所以虽然我们知道别人如何,但知道也就够了。”维克托说,有意降低语速,“不论是英国人、美国人、还是西班牙人,在我们眼里都是一样的。毕竟,我们的目标,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是真的不和别人比,还是已经自信到没有人能够超越?
韦伯斯特沉默了。
这边维克托和韦伯斯特谈话,那边一大堆人都眼巴巴地盯着。虽然具体什么听不清,但可以从两人的表情和姿势变化中揣摩一二,就连总统和国务卿那圈儿人都一样。
“您觉得韦伯斯特能达成他的目标吗?总统先生?”亚当斯这么问门罗。
门罗微微眯了眯眼。这动作配上他的鹰钩鼻,就显得更严厉了。“虽然我们都很希望是,但情况看起来不特别乐观。”因为照他们的立场,法国商团就会一无所获;这么想想,除非法国人傻了,否则情况乐观才奇怪!
亚当斯没有立刻接话。他看了看维克托那头,又看了看已经看不见人的夏尔那头(因为被美国商人包围了),深知他们面临又一次利益问题带来的争执和妥协。“我并不是反对自由贸易,但那至少要等国内工业发展起来之后。法国人还是……”他停顿了一下,道:“还是来得太早了。”
而他们没能阻止,门罗在心里补上了这么一句。其实,照他的看法,法国人本不会想到要这么做。那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这整件事?只是因为法国国内政局暂时平稳的缘故吗?
夏尔在的那圈子人也有人注意维克托那头。
“韦伯斯特先生可是有名的雄辩。”一个高瘦男人这么说,语气听起来很复杂,“但不知道拉菲特先生是什么想法。”
“不管是什么,至少不会影响我们最关心的东西。”也有人不特别在意。所谓最关心的东西,就是税率。“对我来说,政府什么时候能把威士忌税取消才是正事!”
这抱怨很容易理解,众人纷纷笑起来,开玩笑说开征威士忌税对减少啤酒肚有好处。在一片笑声里,有人问了夏尔一句:“您觉得呢?”
夏尔微微一笑。“等结果就行。”
虽然他不知道韦伯斯特觉得他们来得太早,但他也不用知道,甚至可以说正好。因为他需要知道的只有——就算没有战争,美国这趟水也已经够浑了,正是摸鱼的大好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美国众:那啥,法国人你们就不能把你们家的凶残夫夫圈好吗?
阿图瓦伯爵:正被他们弄得心塞呢。出国去正好,给我时间想想下一步怎么做。
美国众:……喂!(#`O′)
☆、第89章
从华盛顿一路向南,经过满是谷地丘陵的弗吉尼亚州与高原和外滩都延伸很远的北卡罗来纳州之后,就能到达南卡罗来纳州的滨海平原了。
虽说起来是平原,但南卡罗来纳州有很多地方地形依旧复杂。土壤下面有硬石层是很常见的事,海滩外围的沼泽更是普遍,所以克莱的庄园在高起来的砂石山丘以及林地之间也不那么令人惊奇——
“这些龙舌兰都是从南美引进的品种,就偏爱这样的土地。”在安顿下来之后,庄园主人克莱带着一行人参观房子边上成排成片的放射状多肉植物,“等到它们长到半人高的时候,就用斧头整棵砍下来,十字剖开,然后扔到坑里去,再盖上茂密的草叶或者树叶。”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个五,示意五人合抱,“坑里要装满烧红的木炭,这样才能把植物里头的香味熏出来——”
“用的什么木炭,酒里头就是什么烟熏味吧?”法国不产龙舌兰酒,所以跟来的考察团成员感觉十分新鲜。
“没错。”克莱肯定道,“各位都是行家,木材对酒有多么大的作用,我就不强调了。在熏烤一定时间之后,拿掉叶片,看看底下龙舌兰心的断面熏烤程度,就可以决定下一步是继续熏烤还是送去蒸透酿酒。”
“听起来就很够劲儿。”一群人纷纷这么表示。“说不定我们可以买回去尝尝?”
“那大可不必,”克莱这么回答,眼睛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直没吭声、也没什么表情变化的维克托一眼,“毕竟相比于我的其他产业,这些龙舌兰都只是种着玩的,酿出的酒并不对外发售。如果你们喜欢,我当然双手奉送。”
这话换回来的当然是一大堆感谢;人人神经都松弛了下来。
相比于在华盛顿时束手束脚的感觉,考察团的诸位先生们现在终于找回了一点可以愉快交流的气氛。因为庄园位于半山腰,他们上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郁葱的林木和蜿蜒而过的河水——
喝着小酒,吃着点心,赏着美景,这才像是要合作的样子嘛!
看出这种变化,从克莱到汉普顿再到韦伯斯特都松了口气。和法国人打交道可和英国人不一样,没有美酒美食基本是谈不成事情的。幸好他们没在华盛顿逗留太久,不然投资商可都被黑脸总统和国务卿吓跑了!
“您的这些龙舌兰已经长得这么大,恐怕也要好些年吧?”有相对懂行的酒商问了一句。
“最大的那些已经有十三四年了,您的眼光真是敏锐。”克莱回答,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骄傲。因为龙舌兰酒对龙舌兰的年份也是有要求的,公认时间越长越好,十三四年已经逼近极品。
“是吗?这我们可不好意思收下了,”立时有人揶揄地接上话,“看来只有夏尔能顺利地把您的酒搬回去——毕竟,他带的葡萄酒可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可以和您换换!”
“虽然我坚决认为您的前半句话是在多虑,但后面那一句——”克莱微微拖长音,“我必须承认,您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一群人又都笑了。“要我说,想满足你的好奇心,这有什么难的?一起吃顿饭,不就知道了吗?”汉普顿抢先回答,笑嘻嘻的。“难道我会告诉你们,我已经对晚餐翘首以待了吗?”
“您真的不考虑下您的腰围吗?”有人故意抢白了一句。
这换来了一阵哄笑。酒果然是个好东西。打开话匣子以后,就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情了。
“我的确带了不少。但我可不能保证,它们都能符合你们每个人的口味。”夏尔在适当的时机表示了他的态度。
韦伯斯特盯了夏尔一眼。这明摆着是支持,因为夏尔根本没否认自己的酒不错,还直接把征求意见那一步跳掉了,变成了考虑口味——
一路上也都没有异常,看起来他们似乎不用担心对方挑拨南北关系?现在,对方有自信,也有诚意;之前只是他们太敏感了?
维克托也微微侧目,但什么也没说。之前就说过,他对人不算不礼貌,但热情不足。这时候,除去觉得夏尔果然有备无患之外,更多的想法只有一种——
要谈赶紧谈,不谈就赶紧拉倒!时间什么的,根本一分钟都没得浪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