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寂本来不曾碰过它，此刻见了小猫咬住尾巴的模样竟怔了怔，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小心地将尾巴尖“解救”出来，却又极快地回过神松开手，语气平稳道:“猫尾切勿随意啃咬。”

虽然说小猫的尾巴长，就是坐着也能咬到，但是总习惯性咬着难免掉毛。

小落墨却不管他说了什么，只将尾巴垂在身后，委屈道:“我不要睡小榻。”

云寂无法，只得起身走到床边，视线在床上扫了一圈，又回身走到柜子那拿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出来，道:“以后你睡床里侧，用枕头隔着就不会压到你。”

小落墨跑到他脚边仰头瞅了瞅那个枕头，高兴道:“我可以睡在枕头上。”

云寂颔首，将枕头摆到床里面。

协商完之后，男人回到蒲团上继续合眼诵经。

小落墨见他不说话了，就坐到男人身旁跟着念，只是它实在看不懂，只会读并没有什么用，过了一会儿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好奇地在屋子里乱走。

这间房陈设很素净，小猫歪头想了想，感觉和前两个世界它住的地方很不一样，第一个世界的屋子很现代化，装修风格低调严谨。第二个世界的住处占地面积特别大，雕栏画栋亭台楼阁无一不全，古色古香。但是不知为何，它总觉得这三个地方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因为有一个共同点，只是到底哪里相像，它又说不出来。

它记得前两个世界的所有事情，唯独和自己住的屋子有关的记忆，一点都没剩下，其实小猫也知道那是被刻意抹去了，但是它每次都是在死亡后遗忘的，自己也阻止不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和这个禅房有关的一切，它以后也会忘记？

小落墨回头看着静坐的云寂，突然觉得它不想忘记对方。

小猫在屋里走来走去爬上爬下，本是无声的，但到了云寂这里，如果他有心留意，即便不睁眼，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皆在他灵识掌控之中。

小猫走累了便回到云寂身边躺下，摊开爪子舒服地窝着，它叫了一声，爪子勾着云寂的衣带扯了扯。

男人睁开眼询问地看向它，就对上了一只伸过来的猫爪。

他思虑片刻，伸手轻轻握住了那只爪子，触感毛绒绒的，非常柔软，着实又小又脆弱。

“你不喜欢猫嘛？”小落墨放松了便没那么胆小，想到什么问什么。

“众生平等，何来不喜的说辞。”云寂刚说完就感觉掌心被挠了一下，有些麻痒。

“你说谎，之前你都没有摸过我。”小落墨语气非常认真，“人看到猫都会主动抱的，除非不喜欢。”

云寂沉吟片刻道:“小妖怕生，我若碰你，难免吓跑你。”

“我很厉害的哦。”小落墨对这个答案明显很满意，骄傲道:“谁都吓不走我。”

云寂不以为然，“你见陈赦之时，明显极为惧怕。”

小落墨被拆台了就有些不高兴，委屈地回答:“他是坏人，我当然害怕。难道你也要抓我嘛？”

“不会。”云寂轻轻抚了抚猫爪子，松开手用指尖在小猫额头上画了一个繁复的符咒，安慰道:“日后陈赦见了你便如同见我，有此咒护持，定然不敢近身。”

“这是什么咒语这么厉害？”小落墨用猫爪摸了摸额头，把头上的毛毛揉得一团乱。

云寂没有回答。

小落墨困倦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也不计较他避而不答，只问:“我以前在画本上看到和尚都是自称贫僧、老衲、弟子之类的，为什么你一直用‘我’？”

“在佛界，名字自称不过是身外之物，修佛看心，无需拘泥于凡俗礼节。”云寂见小猫双眼溜圆的讨喜模样，又道:“曾有佛修幼年便双亲俱亡，后又意外落水，前尘皆忘，一生苦苦追寻自己身世，竟因此险些走火入魔，为勘破心魔劫，改法号一百八十九次，最后一次方渡劫成功。”

“原来佛修也喜欢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嘛？”小落墨新奇地喵喵道:“像我也不记得很多事情，但我就不会觉得烦恼。”

“若是有一天记起了又如何？”云寂状似不经意地问，长眉微敛。

“能记起来当然最好啦，虽然不一定是特别美好的回忆。”小落墨缓缓甩了一下长长的黑尾巴，小声问:“大师觉得这世间有轮回嘛？”

“自然是有。”云寂沉声道。

“我也觉得有。”小落墨有些低落，“我每重活一次就会忘记特定的事情，可是我不想再忘了，如果这样的情况一直重复下去，或许我永远都没法停下来。”

小猫说得含含糊糊，云寂却闭眼静心沉思，半晌他才睁开眼，眉眼舒展，“这世间有许多物事，足以代替人的记忆将发生过的事保存下来。若我没猜错，此前你在山洞中用的秘法，便是能收集人声的法诀。”

“你是说……”小落墨惊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云寂。男人眉眼沉静，漆黑狭长的双眸注视着它，带着深山古刹中沉淀已久、洞悉一切的了然。

“如果我在忘记之前，把该记得的东西都记录下来，就不会忘记了……”小落墨喃喃道，它开心地站起来跳到云寂腿上喵喵叫，还用毛茸茸的猫脑袋去蹭对方握着佛珠的手。

云寂本极少让人近身，此刻却微微垂眸看着撒娇的小猫，纵容地沉默不语。

窗外风依旧在茂盛的树林中缓缓穿行，带起令人舒适的沙沙声，和着间或响起的蝉鸣，一同传到屋内。

阳光从透过密集的树叶，从窗外照射进来，洒在端坐合眼的僧人身上，俊美出尘的容颜隐在斑驳的光影里，恍惚间竟超凡若神明。

而他盘着的双腿上，正窝着一只摊开爪子睡得呼呼的黑猫，在男人低沉奥妙的梵语吟诵中，酣然入眠。

***

青园镇中，陈府地牢。

系统从墙的另一边穿过来，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地牢里的阵法，才飘到陈茗身边看他。

陈茗正坐在地上捧着一本书看，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他看起来气色比上次见面好很多，显然已经振作起来了，身上没有新的伤口，衣服也换了一身，就是看着实在破旧了一点，和他之前穿的完全不能比。

系统靠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陈赦居然让你看农学方面的书，不会真要你种田吧，之前不是还让考科举，千方百计想把你弄走吗？”

陈茗发现不了系统的存在，照旧认真地看书。

系统满意地点头，“多看看也好，免得后面真要种田做生意你一窍不通那就糟了。”

正说着，地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非常匆忙，紧接着又传来开锁的声音。

在系统飘到门边之前，陈茗已经放下了书，盯着地牢的门迅速站了起来。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掌心里紧紧捏着一根蝴蝶形状的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