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怔了怔,竟然有点怅然若失。她知道刚进大理寺之后,是会有人带着她的,只是这个人没出现。一切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摸索着走的。
原来她竟然是挂靠在大理寺卿名下的,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倘若真能跟着季大人学习,那该是什么光景。长宁想到这里不禁就向往。
等长宁赶回赵家的时候,饭桌已经摆起来了。大家今天都在正房吃饭。
男人们坐一桌,此时正好谈些正事。长宁一进大理寺后就忙了,想来好些日子没这样聚在一起吃饭了。由于今天沐休,赵承义、赵承廉与弟弟赵长淮都在,赵家的男人难得聚齐了。
“长宁,我听说你最近在查孙大人的案子?”席间赵承廉突然问。
长宁点头说:“在与刑部合查。”
赵老太爷这半年精神不错,两个孙儿都前程似锦。他问孙儿:“怎么了,案子闹得很大?”
赵长宁斟酌了一下能说多少:“牵涉的官员较多,不过还没有定案。”
“这样的要案你要格外小心,一不当心就得罪了人。”赵承义则是担心儿子不够圆滑。
“儿子醒得。”赵长宁笑了笑,四处一看,还是没见周承礼回来。最近一直不见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饭已经吃完了,她回自己的竹山居继续处理公务。
一两年都不见人,这才是周承礼的常态。只有上次长宁科举,他在家里呆的时间长点。赵长宁想到他,就想到那首凤求凰……他教她这个曲子,不告诉她名字。他究竟做何想?
要论心思复杂,没有人能跟他周承礼比。
她正想着,香榧就进来通禀:“大少爷,二爷来看您了。”
赵承廉过来看她?赵长宁站起身,只见赵承廉已经挑帘进来了,赵家男人长得都算不错,赵承廉三十多岁,还正当壮年。走进来就坐到一把太师椅上,说道:“我倒还没来过你这儿,今儿来看看你。”
香榧端了茶上来,放在赵承廉旁边的桌上。
长宁说:“二叔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吧?”
赵承廉端起茶杯,徐徐吹了口气喝茶。然后才说:“看来侄儿在外面这小半年,还是颇有长进的。”
“要我猜得不错,应该还是与孙大人一案有关,二叔方才席间提及了。”赵长宁继续道。
赵承廉放下茶杯:“的确有事找你,我知道你手头握着涉案官员的证据,其中有两个人是太子的心腹,不能出现在里面,也不能呈递上皇上的案桌。”
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让她,把那两个人贪污受贿的证据掩藏了?
赵长宁静默片刻道:“二叔。我刚入大理寺,脚跟都未站稳。这件大案子,我很快也要移交给少卿大人处理了。要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对,我如何脱得了手?”
“二叔怎么会像为难你。”赵承廉叹了口气,“太子身边的亲信不止我一个,这个主意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两个人是心腹,必须要保下——而且大家也等着你表态度,先前是太子提拔你进入大理寺,否则你现在还在翰林院熬资历,又如何能立刻做正六品的官。如今是你要报答太子的时候了,长宁,你已经入仕了。官场上的事……你也该学着些,两面摇摆从来没有好处的。”
赵长宁早猜到了赵承廉的目的,只是让她立刻就做这样的事,她还是不习惯。
她想做的,是如同季大人这样的人,无论是谁提起来都赞不绝口,官场这么复杂,却没人说他们半个‘不’字。她也没有想做廉吏清官的大志,但至少交到她手上的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按律处置。不会包庇也不会纵容。
谁入官场的时候,不想做这样的人?
“二叔,私藏证据若被发现了。严重者可同罪论处。”赵长宁声音低了些,“再者纵容窝藏有罪之人,毁坏证据,您让我如何处得?”
“现在证据应该只经过了你的手吧,你若是改了证据,没有人知道。”赵承廉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长宁,你没有办法,你必须做。”
“二叔再跟你说一点,你以为你大理寺正的官职是怎么得来的?大理寺少卿沈练上报了皇上,自有太子殿下替你美言几句,皇上愿意给太子殿下脸面。否则纵然你破了再大的案子,也没有谁能在当官不足一月的时候就升官。你知不知道?”
赵承廉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赵家。太子殿下是看在赵家的面子上,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如此重视你。否则何以只抬举你?你若不帮,将赵家置于何地,将我置于何地!你是长孙,你祖父最看重你,将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肩上,太子殿下也极为器重你,我想你自己也明白这个。我也实话告诉你了,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殿下的字迹你若认识,就自己选吧!”
说罢赵承廉递给她一张纸条,看着她。
她缓缓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两个人名。字迹俊秀,人如其字。至于是不是太子的笔迹她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
赵长宁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刚进入大理寺为官的时候,心里总有股浩然正气,觉得自一定能做想做的。虽然她早明白,太子殿下把她放入大理寺的那一刻起,这一天就会到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长宁何怕没得官做?但是赵承廉拿赵家、拿自己来压她妥协。她不能不顾家族。至少,不能现在违逆太子的意思。
赵长宁闭了闭眼睛,她缓缓睁开,叹了口气:“二叔,倒不必我隐瞒证据,这个实在是太显眼了。我有个办法,我虽然同样将证据上交,若这二人有信是没有办法的,我将书信毁了。但名册是动不了的,不过就是贪污税银么,我告诉你们具体的数额,你们用巧账回填,到时候虽然有孙大人的名册在,可账目却是对得上的,何怕大理寺和都察院来找,死无对证而已。”
赵承廉看着长宁,眼睛微光一闪。果然聪明,可惜性格清高了些。
“你这份心思,太子殿下都记得。”赵承廉轻轻一拍她的肩侧,“太子殿下还让我转述,三日后是他的生辰,他请你去东宫赴宴。”
“我知道了,多谢二叔。”长宁轻轻点头。
赵承廉离开后,长宁的目光在那些抄录的信件里游移,原信件还存在大理寺里,是带不出大理寺的。她一封封地找过去,翻了两遍,越翻越快,最后没看到那两个人名字的信件,她突然就松了口气,失神地坐在了东坡椅上。
但是那一天……迟早会来的。
赵长宁突然很想喝酒,但是能陪她喝酒的赵长旭已经去了国子监读武生,赵长松她又不是很熟。
赵长宁站起身,叫香榧为她拿一小坛子酒来,拎着酒就出门了。
当赵长淮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坛子酒放在他面前。“要不要喝酒?”他看到长宁冷淡的脸。
兄弟二人摆了几盘椒盐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在屋外头喝酒。
赵长淮这人是闷嘴葫芦,你不说话他就不会说。于是赵长宁就淡淡说:“长淮,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能害别人的。”
赵长淮看她一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只是问问,别太敏感。”赵长宁看着远处日头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把玩着酒杯。
“你恨他的时候。”赵长淮才转过头回答道,“他处处不如你,但是他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你不甘心,自然就心生嫉妒。”
长宁回头看他:“……这是你的切身案例么?”
“我只是举例子,你再这样我不说了。”赵长淮喝了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