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蛮,通州县宋庄镇人,年二十一,辛丑年六月初八归案。疑谋害恩师顾章召及其女顾漪于六月初一,由门房顾福(通州县永顺镇人士)证词中得知,当夜未有旁人出入顾家,唯陈蛮一人出入。陈蛮去后,顾家长工郭氏(通州县永顺镇人士)发现顾章召于客堂死于非命,顾漪不见踪迹,次日发现顾漪藏尸于内室隔板之下。六月三日,于东城口逮捕陈蛮……以上总结,证词确凿,人证俱在,案犯有潜逃之疑。通州县知县于六月初八呈递证词于刑部,刑部九月初受理,维持原判,壬寅年二月初六呈递大理寺。
下面则是大理寺的驳回词:大理寺为陈蛮杀师一事,据右寺案呈,该刑部主事纪贤发审犯人陈蛮。除审录外,审据陈蛮执称有冤等情,据此未委虚,缘系有词,难以平允,合驳呈堂调问明白送审。
案卷呈词只有大概,若要详细看,必定不止这些东西。赵长宁叫门外的徐恭进来:“……这案子详细的刑讯过程、证词都不在大理寺,可是要去刑部拿?”
徐恭才知道赵长宁接了此案,有点担忧地看着她,点头道:“是的大人,不过您若是想去刑部提用详细卷宗,怕要很费一般波折。”
赵长宁问道:“他们不愿意给?”
徐恭摇头说:“倒也不是不给,只是拖您个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特别是纪大人,要想从他手里把证词抠出来,比登天还难。不过我听说,这名犯人目前还关押在通州大牢中,倒不如您亲自去审问来得快些。”
赵长宁听了嘴角轻抽,这路子未免也……太野了吧?
“若我要去通州一趟,怕还要向少卿大人请辞才行。难不成咱们遇到驳回重审的案子,都要这般做?”
徐恭点头:“要是遇到纪大人的案子,就得这样。我听说您有一个月的期限,您跟他磨半个月的证词也成,我就怕您时间不够多……”
“你说得也是。”赵长宁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问他,“徐大人,你想跟我一起出个公差吗?”
徐恭就笑笑:“下官但凭大人差遣。”
赵长宁则把目光放在了通州上面。通州……这不就是七叔的地盘吗。回去问问他对这个案子还有没有印象,说不定通州县衙还存有证词,就不用多费功夫了。不过大理寺官员外出,还要先向少卿大人请辞才行。
赵长宁也不耽误功夫,立刻就去了少卿大人那里,跟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要去通州?”沈大人一边倒茶一边挑眉,这倒没有为难她,“随你吧,记得跟点卯的司务报备一声。”
“下官想着,此去三五天应该有。不知路上的盘缠食宿……应当怎么算?”赵长宁于是接着问。
沈大人这才抬头看她:“……你是在问我要钱?”
不然呢,她这做的是公事,难不成还要自己出钱?赵长宁继续说:“下官每月俸禄仅八石米,有时候还要折成绢布桐木,灯油什么的给我。手头实在是不宽裕。”
“算大理寺头上,记得留条。”沈大人不想跟她纠缠这种小事,“行了,没事你就退下吧。”
赵长宁这才拱手告退,不敢耽误少卿大人的时间。
京城一入夏之后天天都是太阳,赵长宁今天下衙门还早,日头高高挂着,时雍坊到大明门这段路是不许有商铺的,过了大明门才有个热闹的西市,她准备去西市买些东西明天出行用。赵长宁一边走一边看,正好到大明门她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由近百个金吾卫开道,两架马拉着的鎏金顶盖马车,车后还有穿大红团花右衽袍的仪仗队,重甲神机营,自大明门里缓缓走出来。队伍浩大,一看就是皇亲出门的排场。
看到这种排场肯定是要下马车跪的。赵长宁下了马车便跪在了前面,车夫跟四安连忙跪在她身后,等着队伍过去。
那轿子本来都要过去了,谁知马车内却传来一声:“停。”
整个队伍便都停了下来,有个穿蟒袍的内侍走过来问:“可是赵长宁赵大人?”
赵长宁应是,内侍才说:“太子殿下有请大人。”
赵长宁才起身提步走过去,车帘已经挑开了,穿了身常服,束冠的太子殿下笑吟吟地看着他:“赵大人可是才从大理寺出来?”
长宁跪下给太子殿下请安,然后回道:“下官的确才出来。”
他抬手请起:“赵大人不必客气,今日是夏狩,我本还觉得无趣,没想碰到了赵大人。赵大人可要与我一同去看看。”他示意了他身边的位置,让赵长宁上来跟他同坐。
跟太子殿下同坐马车,赵长宁觉得自己还没这个胆,但是拒绝太子殿下,说我还有事明天要忙今天就不去了,肯定也是大不敬的。
赵长宁就道:“殿下赏脸,下官自然不胜向往。只是不敢与殿下同坐,下官有马车,远远跟在殿下后面就可。”
“长宁不必多礼。”朱明熙却换了个称呼,笑道,“我自长大就没什么玩伴,跟你结交是赏识你的缘故,你不必跟别人一般太敬畏我,反倒没什么趣了。”
看来太子殿下是想走亲民路线,赵长宁也怕再推辞引起太子殿下的不痛快,便拱手告罪上了马车。心道伴君如伴虎,太子殿下也算是半只老虎了。这些人自幼养尊处优,说句话别人下去都要暗自揣摩个七八遍,等拿稳了他的心思才会说话。太子殿下让她不必客气,赵长宁可不敢真的不客气,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今朝中,太子的势头最劲,想要巴结太子的人能从紫禁城排到玄武门。太子却愿意赏脸与她结交,一则已经认为她是自己人了,二则恐怕也真的想找个同龄人说说话,他周围围着奉承的人,普通人根本不能近他的身,王公贵族的孩子他嫌人家没内涵,东宫好不容易进来些年轻的进士,要么出身贫寒,要么样貌不得太子的意。总之没有合适的。
太子问长宁:“你在大理寺可还能适应?”
“殿下关切,一切都好。”赵长宁当然不会跟太子说有什么不好的,否则她真成了无能之辈了。
“这便好。”朱明熙笑了笑,“我是不想埋没了你,你若能在大理寺如鱼得水,将来我若想提升你倒也方便。”太子殿下说到这里顿了顿,伸手轻拍她的手。朱明熙长得俊雅细致,手指又极长,这是艺术家的手,跟他二哥朱明炽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他这动作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亲昵而已。
出了城门之后,猎场就在正南坊太岁坛附近。此时场上已经遍布着重甲或程子衣的侍卫,搭了几个帐篷。猎场上已有许多人骑马等着,赵长宁一看就认出好多当朝权贵,镇国公魏询,忠义侯乔伯山,左军都督府都督傅清……另外还有几人,一个也穿常服,戴金冠,五官端正,身边围了许多大臣的。这位应该就是三皇子朱明睿。她抬头看过去,果然另一边朱明炽正骑着马,跟身边的人说话。
太子殿下下了马车后,赵长宁也随之下马。众人这才看到殿下竟戴了个俊秀的少年过来,看穿着青色官服,当不过是个六七品的小官,但长得颜色颇好,瘦削的下巴,眉眼精致隽雅,当真是女子都比不得。顿时神色有些暧昧。
大臣的脑子当然要比太子殿下肮脏得多。
赵长宁神色自然。太子殿下却将手搭在他的肩问:“长宁,你可会骑马?”
“只能走走而已,跑恐怕不行。”赵长宁分明看到大臣的眼神更暧昧了。
其实朱明熙也时常这么对别的大臣,只不过是赵长宁颜色太好,好到容易让人生出暧昧的遐想。
“那算了,我要狩猎,怕也不好带你。”朱明熙指了个内侍过来,“好好伺候赵大人。”
日头西斜,在广袤的荒林上洒下淡淡金光。初夏不热,正好又有孢子、雉鸡、野兔一类的可打,若是运气好,还能打到鹿。所以来参加狩猎的王公大臣也不少,多是二三品的武臣,也有些善骑射的文臣参加。赵长宁这样从六品的小官,当真只是小喽啰,她走过去给朱明炽请了安,好歹也是顶头顶头的上司了,朱明炽的注意力在猎场上,只是对她点点头。长宁随后坐在那里喝茶。
她可没什么心思看太子殿下狩猎,心里还记挂着陈蛮的案子,明天要去通州,不知道今天回去七叔在不在。
若有他这个通州知县一起去,想必在通州会方便得多。
她回过神,将注意力放在了猎场之上。
那边狩猎已经开始了,朱明熙也上了马,想不到他虽然养尊处优,马术却还不错。草场上立了几个靶子,约有百米的距离,朱明熙拉开弓射箭瞄准,倏忽放箭,正中靶心。顿时大臣们一片叫好声,能吹捧的时候就赶紧吹。
朱明熙从小就有师傅教骑马射箭,自当年蒙古推翻宋后,大明便比宋朝更重视骑射,大宋的亡灭,不得不说极度的重文抑武也是重要原因。朱明熙收了弓箭,牵着马头回转,问朱明炽:“二哥,我倒是许久没看到过你射箭了,也不知道你的箭术退步没有。”
太子发话,别人自然都要赏脸。朱明炽从箭壶里抽了支箭出来,搭弓拉满。
一箭中靶!因为射箭的劲道过大,箭羽还在抖动,但箭尖却离中心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