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去。老太太年纪大,李修柏是不忍,孙兰漪是那个样子,至于其他人,隔着房头,而且毕竟只是个庶子而已,还是小孩子,又这样大热的天,没必要特地的跑一趟,最后也就只有李惟元全程跟着。
经此一事,李令嬿暂且安分了不少,李修柏看着则是憔悴了不少,至于孙兰漪,不过是较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她整日整夜的不合眼,怀里抱着那日她给李惟华绣的那件还没有完工的兜肚,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任凭是何人同她说话,她也只是呆望着手里的兜肚,丝毫不理会。
但其实这李府里也没有多少人真的关心她。于老太太而言,一开始她最重要的价值是孙御史的女儿,但经李惟元上次那么一说,孙兰漪的这身份非但不能给李府什么助力,反倒一个弄不好还会连累到李府众人,所以老太太心中便也不怎么待见她。于徐氏而言,不过是自家三叔的一个妾室罢了,死了一个庶子,对她一个大房的太太有什么影响呢?犯得着自降身价去劝慰一个妾?其他李府里的下人就更不用说了,都随了老太太,一双势力眼,逐高踩低的,只会干瞧热闹。倒是周氏看着孙兰漪这样子实在可怜,以往她是不怎么来孙兰漪这里走动的,一者避嫌,二者见李修柏对孙兰漪那样好,她多少有些眼里火,心里不舒服。但现如今她倒不时的会来孙兰漪这里走动走动,同她说说话,轻声细语的劝她要想开些。又说她还年轻,往后还是能再生一个哥儿之类的解劝的话。但有一次被李修柏遇见了周氏在这里,却被他好一顿说,说周氏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其实就是故意来刺激孙兰漪的,严禁她往后再来漪兰院。周氏气的哭了一场,于是往后也就不再去了。
而随后李修柏自己也不怎么去漪兰院。一者是因为他每次去,看到的都是孙兰漪那样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目光都不给他半分,话也不对他说半句的。任凭他再如何,始终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而这二来,则是李修柏自己心中也觉难受愧疚。
虽然他在旁人面前不愿意承认,只说是李惟华的奶娘害死了李惟华。那日狠狠的将李惟华的奶娘鞭打了一顿之后,次日就将她发卖给人做私娼了,但他其实心中也深知,其实害死李惟华的人正是他自己。
若那时他听信了李令婉的话,再不给李惟华吃那些坚果和硬糖之类,李惟华如何会死?现下还会笑着口齿不清的叫他爹爹呢。但就是他自己亲手买来的松仁粽子糖害死了他啊。
他那时为何要那样想着李令婉是居心叵测,就见不得李惟华好呢?正是他的固执,所以才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他爱若珍宝的儿子。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他想起这个,心里只觉得油煎火燎,万根钢针扎心一般,唯有夜夜酗酒。不然他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但凡一闭上双眼,面前便是李惟华那日面色乌青,双眼上翻的惨痛模样。有时候还会见李惟华伸了一双小手要他抱,可等他将他抱在了怀里,忽然就又会立时又不见了。
心里悲痛的厉害,吃不下,睡不着,夜夜酗酒,唯有大醉之后方才能得以睡一会。至于旁的事,他是再也顾不上了。
但他毕竟又是户部右侍郎,这样每夜醉酒,日里到户部衙门里应卯的时候如何能集中精神?且官场这个地方,向来就是争斗无休的。他年前从杭州府的任上回来,上下活动得了这个户部右侍郎,后面多少人在盯着这个位置?见他忽然坐了这个位子,自然是心中不自在的。可巧他现下因着心中悲痛日夜酗酒的缘故,那政务上就懈怠了,出了许多的差错。又一日上朝的时候,他宿醉未醒,形容萎靡,偏巧叫在金銮殿上坐着的皇帝看到了,当即便叫了他出来呵斥了一番。等到下朝之后,免不得的又要被其他同僚们笑话一番。而随后他在核算各地上缴来的赋税上面又出了个极大的差错,户部尚奏明了皇上,皇上便也大怒,只说这样不精细的人如何还能在户部待着?还做着户部右侍郎这样的要职?当下就罢了李修柏户部右侍郎的职务。不过念在他往些年在外地政务尚可的份上,便给了他一个太仆寺少卿的职务。
且不说这太仆寺少卿是个四品的官,较着李修柏原先的三品户部右侍郎降了一级,只说这太仆寺是管着养马的衙门,现下又并没有什么战乱,四海升平的,这太仆寺少卿可就真是个闲差事了,压根就没有什么实权。
对此李修柏自然是心中苦闷。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每每去看孙兰漪的时候见着她那样要死不活的模样,便是他再如何的温言软语安慰,抑或是大为光火,发脾气骂丫鬟也好,甚至是砸东西也好,孙兰漪依然是看也不看他,话都不对他说半句,李修柏如何会不觉得心中憋闷?于是到最后,他便渐渐的再也不踏足漪兰院一步了。
而老太太也开始不喜孙兰漪了。因为她觉得李惟华之所以会出那样的事,都是孙兰漪这个做娘的没有照看好他。而现在李惟元都死了,她又整日的做出这样的一副样子给谁看呢?还连带着李修柏的官职都降了,被发配到太仆寺那样的一个清淡衙门里去。
至于李府里的那一干下人,他们见老太太和李修柏都对孙兰漪这样了,上行下效,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平日说到她的时候言辞之中鄙薄就算了,而且到最后,他们竟然是连孙兰漪的日常用度都敢克扣的了,全不顾及。
但孙兰漪也就真跟死了一样。全然不计较这些,只整日的待在漪兰院中,手中紧握着那件她给李惟华的兜肚,默默垂泪。
至此,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干跟随在孙兰漪身旁的丫鬟。但漪兰院终究还是慢慢的冷清了下来。
李令婉将这一切变化都看在了眼里,心中只唏嘘不已。
原书中她并没有设定李惟华会被松仁粽子糖哽死这样的情节,相反的,李惟华一直都活的好好的。所以孙兰漪为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即便是后来有一次她遇到了永欢侯,得知他为她终生未娶的时候,她虽然心中再感动,可到底还是眼含着热泪拒绝了永欢侯的请求。
她是个母亲,她要为自己的孩子负她该负的责任。
但是现在,李惟华就这样的死了,孙兰漪看着也跟死了差不多。或许离那天也不远了。
“兰姨娘真的好可怜啊。”李令婉就同李惟元感叹着。
李惟元看了她一眼。
天热,她穿着浅绿色的纱衫子,白纱挑线裙子,梳了个百合髻,发间也不过簪了一支上次他给她的那支牡丹步摇和一朵浅绿色的绢花而已。
现在她正坐在木炕上,微蹙着一双眉,面上微有不忍的模样。
“这世上可怜的人很多,”李惟元复又垂眼,手指捻着手中书的右下角,慢慢的翻过去一页,“你若要可怜他们,只怕是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没有了。”
李令婉自然是晓得他这话说的是对的,所以感叹了这么一句也就算了。毕竟孙兰漪的事,怎么说呢,同情她是一回事,可若出手相帮,她好像又有点爱莫能助。
而且说个实在话,帮了孙兰漪,也就相当于间接帮了李令嬿。暂且来说,她和李令嬿彼此因着彼此的娘肯定都是站在对立面上的,而她给李令嬿设定的又是那样厉害的一个人物……
所以算了,她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好了吧?
今儿李惟元休沐,李令婉想起最近出了这样多的烦心事,她又有两日没有见过他了,所以趁今日李惟元休沐的时候,她一大早的趁着天气还算凉爽的时候就跑过来了。就想见见他,同他说说话,然后就回去。不过这当会日渐正午,头顶赤日炎炎,她看着心里都怕,哪里还敢出去?所以暂且就不打算回去了,而是等到傍晚日头下山,凉快些再回去。
不过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啊,她就无所事事的坐在临窗木炕上等饭吃。
刚刚小扇已经和谨言一起去厨房拿她和李惟元的午膳去了。
李惟元原本还坐在木炕的另一边,手中拿了一本书在看,这时看李令婉无聊的样子,他便放下了手里的书,提议着:“我们下盘棋?”
李令婉很不感兴趣的摇了摇头。
她原本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智商远不如李惟元了,干嘛还要和他下棋?妥妥的被碾压好吗?
“你还是接着。”李令婉有些恹恹的。天太热,人真的没什么精神。而且为什么她每次看到李惟元的时候他都在看书?他都已经考过状元了,干嘛还要一有空闲就看里她可没给他设定书虫这个人设。
李惟元见她对下棋不感什么兴趣,就又提议了其他几样事,但都被李令婉给恹恹的否决掉了。
天太热,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吃完饭找个凉快的地方睡觉。然后等睡醒了,天也黑了,冲个澡,稍微活动活动,再接着睡觉。
苦夏嘛。
不过等谨言拿了一样东西进来之后她立时就来兴趣了。
第79章 醉酒事件
谨言拿进来的是一壶梅子酒。
天青色的酒壶, 放在装满了细碎沙冰的深瓷碗里面。酒壶外壁上这会就正挂了好些水珠,李令婉伸手摸了摸这些水珠,冰冰凉凉的。
冰镇梅子酒啊。
李令婉立时就来兴趣了。
但李惟元表示不给她喝:“这是前几日有位同僚送我的。说是他夫人酿的一手好梅子酒,翰林院里的同僚每人他都送了两坛。虽是果酒,但也会醉人, 你不要喝。”
又问谨言:“没有酸梅汤?拿一罐来冰着,给四姑娘喝。”
谨言苦着一张脸, 无奈的摊了摊手:“厨房里的张嫂子说今儿的酸梅汤原就做得少,都给老太太,三老爷他们了, 剩下的就没了。只好等明儿早起再做罢。”
李惟元听了,一双长眉便微拧了起来,面上神情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