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会子听雀儿说起来,似乎只是在讲斑儿不守贞节,被不知哪个野男人搞大了肚子后,又得了不可治的脏病,才最终一尸两命。
怎么现下她骤然开口,却提到三年前大房曾经有过钟家的骨肉。大房?大房?大房的男子里, 除了无能的钟仁,不就是三少爷钟礼和老七钟信吗?
一念及此, 秦淮只觉心中一颤,竟好像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样。
他记得那日在后园花墙之侧,雀儿故意对钟礼说过, 若害了斑儿的野男人便是他,他又会如何。可是当时三少爷似乎说得十分清楚,他是在外地的学堂里假期归来,才知道斑儿有了身孕并因脏病而死的消息。并当场质疑雀儿,那野男人怎么可能是他。
照这么说,如若雀儿所言为真,那所谓的大房骨肉,难道竟是老七的种?
众人中率先开口的,依旧是火爆性子的钟毓。
她从何意如身边走到客厅的窗子前,用手指着窗外的雀儿,高声道:
“主子在厅里议事,你一个下人却躲在外面偷听,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便是不守规矩倒也罢了,却又在这里疯言疯语,胡扯些什么鬼话!明明大房的少爷不是无后,便是未曾婚娶,又哪里来的骨肉!我且告诉你雀儿,不要看太太给了你三分颜色,你便真要开上染房,做那不知好歹的东西!”
雀儿听她一阵疾风暴雨般的训斥,眼角微微向上一吊,对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大小姐,竟含无惧色,只冷笑道:
“大小姐倒也不必拿钟家的规矩来教训雀儿,要说坏了规矩,这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一个个都够使的,又何止是我一个。大小姐说我满嘴鬼扯,不知好歹,这话听着没得让人想笑,若说没有婚娶便没有骨肉,这些年给宅子里那些丫头落胎的江湖医生,大概听到也要笑坏了呢!”
她这话乍一出口,整个会客厅中的众人皆面面相觑,暗暗吃惊。
这钟家钟鸣鼎食、大富大贵,外表看实是花团锦簇,光鲜无比。
可是私底下从昔日钟老太爷起,妻妾成群自不必说,在外眠花宿柳,吃喝嫖赌,在内调戏丫头以至强行霸占,种种荒淫无耻之事,已是人人皆知。
而除了上梁不正,在钟家后宅之中,无论主子奴才,亦多有偷鸡摸狗等肮脏下流之事。
只不过白日里太阳底下,穿上锦衣华服,板起面孔,敷粉涂朱,人人都是大家公子和名门千金。便主子奴才之间,也是进退有道,各守其礼。而那些藏污纳垢之事,皆是云遮月隐,心照不宣,看破亦不说破罢了。
所以这会子雀儿忽然扔出这些撕破了面皮的话出来,在座的众人都觉得说不出的刺耳,那自觉心里有病的,便更是极不自在。
钟毓素常也曾听闻,近几年后宅里有过丫头偷偷堕胎一事,却深知事关钟家脸面,故而从不在人前谈论此事。
她本是个急先锋的性子,勇大于谋,见雀儿不管不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张嘴结舌,竟接不下去。
一边的于汀兰见钟毓气势汹汹地上前质问,却被雀儿几句话堵在当场,心里便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她本想开口酸上钟毓几句,解解心中素来与她交恶的闲气,可是方要说话之际,肚子里的胎儿却似乎踢了她一脚,她瞬间打了个激灵,想起雀儿口中的话,一手下意识捂着肚子,两只眼睛却悄悄瞥了老六钟智一眼,竟生生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何意如见女儿吃瘪,心中既恼怒雀儿的疯癫不忌,胡言乱语,却又对她方才口中那大房骨肉一说,极是挂注,因此不得不打起精神,沉声道:
“雀丫头既然来了,又何必一直站在窗外,还是进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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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如这几日受到长子离世的打击,本就心力交瘁。可是从家庙方一回来,那雀儿便从泊春苑一直闹到了她的正房。
在众丫头婆子的阻拦中,雀儿口口声声,只说是大少爷曾经承诺于她,待到今年年末,必将亲自做主,将她嫁给三少爷做妾。而现今大爷突然没了,她自是要让太太给自己做主,务必要嫁到三爷的房里。
其时,雀儿方把这念头说出口来,便被钟毓当头一阵责骂,只说她不知天地高厚,厚颜无耻,简直是得了失心疯一般,便欲轰了她出去。
可谁知这雀儿既辣又泼,根本不是盏省油的灯。
见大小姐欲责罚自己,便连哭带骂,满地打滚,更指着泊春苑的方向,只说那里面全是几位大少奶奶的冤魂。并如今大爷命丧家庙,也定是被那几位奶奶索了命去。
何意如听她这话甚是不堪,心中警觉,便急忙喝退下人,喝问她说的是什么鬼话。
谁知雀儿冷笑连连,全无惧意,真的说出一番话来,竟将何意如和钟毓直吓得面无血色,半晌无语。
原来雀儿告诉她们母女的是,这些年大房奶奶接连暴死,钟仁对外只说她们都是服食迷药过量,导致血山崩后猝死于床第之间。即便是官方查验,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以至于外人皆道是那几个大房奶奶贪淫纵欲,跟大少爷半斤八两,才终致自食其果。可是其中真相,却完全不是那样。
雀儿冷笑着告诉何意如母女,从她入了泊春苑起,钟仁因见她伶俐泼辣、胆大心细,便软硬兼施,更允诺会帮她嫁给喜欢的三少爷做妾,逼着她做了自己房中的帮手。
而她只当大少爷常识自己,心中亦十分欢喜。哪知待得后来,她才知道大少爷的真正用意,哪里只是让她帮手打理泊春苑的内务,竟是让她做了自己的下手,偷偷给其时的大少奶奶喂下迷药。
原来这些年来,那些大房中死去的妻妾,根本并不像钟仁对外所说,是他们夫妻恩爱时为了贪图房中乐事,共同服食迷物以助其兴。
恰恰相反,在大少爷生前,根本从未对任意一个妻妾,露出过迷药的根底。
因为他最爱之事,竟是在那些妻妾被偷下了迷药后,自己躲在暗处,欣赏她们在卧房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特殊样子。
若药性发作时少奶奶反应越重,他便越兴奋得不能自已。也因此上,越到后期 ,他让雀儿给少奶奶下的药量越大,也越能满足他的变态之乐,才终至引起几位少奶奶性命之忧。
何意如与钟毓面如白纸,听雀儿讲述着这些大房里的蹊跷狗血之事,一时间竟相对无语。
虽说这雀儿所言也不过是一面之辞,可是无论是何意如、还是钟毓,在心底里,却隐隐都觉得这丫头口中所说的,其实便是事实的真相。
何意如到底还是老辣,强行平复了心神后,便语气淡淡地告诉雀儿,别说她现在所说的这些听起来太过离奇,自己绝计不会相信。即便是万中有一,实情真如她所说,现下的钟仁也已经暴死在外,这些疯言疯语便是说与人听,又能如何。
言下之意,虽未一语说尽,却又再明白不过。便是雀儿若想用钟仁昔日这些陈年旧事来威胁钟家,答应她给三少爷做妾,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雀儿听她所言,竟不气反笑,一条乌溜溜的大辫子,被她甩出一阵风来。
她从大太太一边的梳妆台上,拿起一瓶钟家最经典的‘钟桂花。’继而冷笑着打开盖子,轻轻嗅了嗅,才对何意如道:
“大爷刚刚暴死家庙,二爷那边,便已经派人来封了泊春苑的前门后院。太太心里必定明白,二爷总不会是在替大爷的亡灵看家护院,这么大的动静,为的是哪点子东西,浑不过就是这瓶香水的方子罢了。”
何意如听她忽然提到了钟家的祖传秘方,心中一凛,却见雀儿将那香水轻轻放下,抚着辫梢,径自走到了门口。
“太太或许不知,大爷这半生光阴,从来都是享福不操心的命。偏生眼下又娶了个不中用的男人做奶奶,更帮不到他什么。也就还有我,为了他答应我的那事,才一直死心踏地为他尽力,素常帮他保管好一切有用没用的物事罢了。”
她说到这里,已推开房门,却又回头笑道,“太太才从家庙回来,想是劳乏得很,我该与太太说的话,今天已经说的尽够了。至于雀儿此生能不能遂了嫁入三少爷房中的心愿,太太这边,又能不能得了大爷留下的东西,就全凭太太来拿主意。”
她扔下这番话,辫梢一甩,竟扬长而去。
何意如坐在椅上,眼睛盯着那瓶她方才打开过的香水,忽然抓在手里,举在空中片刻后,却终又慢慢放在原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自认在钟家撕斗了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不易对付的烈货,可是细细数来,却当真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妄为,放赖撒泼,心计却又如此深沉的丫头。
偏生这样一个棘手的丫头,还是个极偏执之人。从她言语之中,何意如不难发现,雀儿对钟礼之情意,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执拗与疯魔。她那种对钟礼的迷恋和渴求之意,并不是金银珠宝或是另许她个好前程,便可以甩脱的。
且听她言语,不仅知悉着钟仁房中那些见不人的污秽私密,似乎手里面,更握了钟家最重要的祖传秘方。而她唯一想要的,无非是用这两件事情来要胁自己,让自己的三儿子娶她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