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整,陶守亮按照上司的指示来到青藤茶道的小包间里,百无聊赖地坐着,等一个超级有钱又有门路的女人赴约。
陶守亮不喜欢被绑在工作上,但这是他谋生的手段。
他喜欢拿薪水,不是吗?
他肯定喜欢有食物填饱肚子。
外面的天气非常糟糕,魏寒早上去他家的时候还阳光明媚,离开后没多久天就变了。
呼呼大风吹过高高矮矮的建筑,吹过噗啦噗啦拍打的树枝树叶,像在鸣叫更像是哀嚎。
已经十月底,根本不是外出度周末的最佳时期……或者正是离家外出的完美理由。
当郑容珏推门出现时,陶守亮正端着一杯毛尖,琢磨着自己可能真要单身一辈子。
他起身将郑容珏带到古色古香的竹桌前,客气地先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你不记得我了,是吗?”郑容珏好奇地问道。
陶守亮飞快地看她一眼。
不,他不记得郑容珏,如果他们以前见过面,肯定是在他及其不上心的场合。
要不然,他会记得一个看起来像郑容珏这样的女士。
她几乎和陶守亮一样高,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精明的眼神,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像熔化的铅一样掠过肩膀。
“我该记得你么?”陶守亮问道。
“我是吴晓的女儿。”
“啊?”陶守亮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他不记得吴晓是谁。
“她和你母亲是同学。”
“噢,那个吴晓。”陶守亮明白过来。
盛妍小时候和吴晓家曾经做过邻居,记得她说过吴晓的父亲倒腾股票发了大财。
他将吴晓送到一所时髦的国际双语学校,希望她能结交合适的朋友,遇到合适的男人,最终结成合适的婚姻。
所有这些投入得到回报,吴晓果真嫁给一位有钱人。
当然,是不是嫁给了合适的人另当别论。
有钱人的烦恼多了去,很多时候根本没必要羡慕。
“你母亲跟你提起我?”陶守亮问道。他有些纳闷,明明是顶头上司让他在此时此地和郑容珏见面。
尽管郑容珏显得非常焦虑,但她还是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不不不,是赵叔介绍的,我父亲在世时,和他是旧友,妈妈并不知情你在帮我。小时候,她经常会带我参加她的同学聚会。我对你母亲印象很深,是个非常和善热心的人。我是在你母亲的一次生日聚会中见到你的,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刚才推门一进来就认出你。”
“当然,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印象!”陶守亮客气地说道。
没有,他还是不记得。
陶守亮也不知道郑容珏嘴里的赵叔是谁,逃不过和他的顶头上司有联系。
至于他母亲,盛妍人缘非常好,从小学到大学有很多同学群,三天两头有同学聚会,打牌、跳舞、吃饭各种理由。
有时候他在负责接送时,会见到一些妈妈同学的女儿。
在陶守亮眼里那些女孩儿长得都一样,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
现如今,他就是给盛妍叫车都不会再揽接送这些事儿。
陶守亮再次打量郑容珏,她看上去年轻时髦,金钱的力量是强大的。
“没关系,只是……当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时,嗯,有你帮忙让我很安心。”郑容珏咬住下唇,诚恳地说道。
“当然,”陶守亮点头回应道:“可怕的事情,你相信你的兄弟被绑架了?”
“我不是相信,我知道。”她扬起下巴,坚定地说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
“最糟糕的部分是什么?”
郑容珏犹豫了片刻,陶守亮能看到她眼中的强烈情绪--恐惧?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直接报案?”陶守亮决定慢慢来。
另一个让气氛紧张的停顿,郑容珏说道:“他们--我是说绑匪--他们的指示是不要报警,不让警察介入。”
“绑匪总是这么声称,没有人真这么做。”
“是的,所以我找到赵叔,他是我们家的朋友。”郑容珏的眼眶有些湿润。
陶守亮不想看到郑容珏流眼泪,不是他缺乏同情心,而是她的眼泪目的更多于感情。
这种小把戏他见得太多,陶守亮不禁想到魏寒。
这是魏寒特殊的地方,他从来没见魏寒掉眼泪。
“好吧,好吧!这很自然。”陶守亮客客套地打个哈哈,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拿其他女人和魏寒对比。
一瞬间忽然有些触动心绪,神思飘远,好在掩饰得不着痕迹,回过神后迅速说道:“只是……你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我,从头开始。”
“没什么好说的,容峰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家里四口人,我们的父亲在十八个月前去世。”
“非常遗憾。”陶守亮顺嘴说道。
郑容珏勇敢地点点头:“容峰和我一直很亲密,可能因为很多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知道,我们的父母事业心都非常重,长年累月为了工作在全国各地到处跑,我们两个很小就学会互相照顾。父母给得了我们丰富的物质条件,但也仅此而已。有个事业成功的父亲就是这样,我父亲叫郑宣义,也许你听说过他的名字?”
陶守亮抿住嘴唇想吹个口哨,但他克制住自己,心思像陀螺一样迅速旋转。
郑宣义原本是一位眼科大夫,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离开医院自己开了一间眼科诊所,之后又做起整形美容的生意,将眼科诊所变成美容院。
生意蒸蒸日上,大约用了二十年,已经拥有三家医疗美容院,五十多家养生会所,外加两百多家联营店。
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位资深的古董爱好者,尤其擅长印章收集,为他的财富锦上添花,成为远近闻名的亿万富翁。
郑容珏身上的每一寸都透露着金钱的味道,修剪整齐的指甲,闪闪发光的项链,限量版的大衣和高跟皮鞋,还有手上的皮包,估计哪一样都是陶守亮一年的收入。
像郑容珏这样的女人,从小到大都在学习如何防范和应对绑架事故。
在需要帮忙时,总是会寻找更专业的人士和团队。
所以,郑容珏处理这桩绑架案的方式令人费解。
当然,她刚才提到郑宣义的朋友和他的顶头上司很熟,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他父亲去世不久的信息也许有用,毕竟这里有财产归属的问题。
别说郑宣义有着上亿的资产,就是为着几千几万,都有人能够干出丧尽天良的残忍事情。
郑容珏还在等他反应,陶守亮迎向她明亮的眼睛,明知故问道:“你的老……你的父亲……他不是--怎么死的?”
郑容珏咬着唇,点了点头肯定陶守亮的猜测。“我父亲是被谋杀的。”
是的,陶守亮听说过这件事,无论主流新闻媒体如何压制淡化,挡不住自媒体的消息满天飞。
低调的亿万富翁和古董爱好者郑宣义,某天晚上在郊外别墅的家中被谋杀,有人用一个花瓶狠狠砸到他的脑袋。
“这个案子一直没有侦破,是吗?”陶守亮不着痕迹地虚张声势。
郑容珏摇摇头,正色道:“没有,发生的一切都太可怕了。容峰,我可怜的兄弟第一个发现父亲躺在血泊里,我认为他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是啊,我可以想象对他一定很难,对谁都会很难。”
“没有人被逮捕过,警方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试图找到凶手,但除了给我们的几份自相矛盾的调查报告外,其他什么进展都没有,似乎找不到任何嫌疑人,直到现在还悬而未决。”郑容珏义愤填膺地控诉。
“我很抱歉,”陶守亮只能这么说。
用花瓶砸脑袋并不是犯罪分子偏爱的方法,考虑到受害人的背景,也许有其他因素使整个调查变得复杂。
很多时候,不是警察破不了案,而是他们不能破案。
“谢谢。”郑容珏再次用充满希望地注视着他。
陶守亮非常熟悉这种眼神,当报案人寻求帮助时,总是会流露出相同的表情。“我猜,你兄弟和你继承了一切?”
郑容珏连眼皮都没眨,“是的,我们非常富有。但如果你认为这是为了钱,那你就错了。”
“我这么认为么?”陶守亮反问道。武断也许不是有钱人的通病,但有钱人的行为模式很可能会表现出武断的特点。
“是的。”
“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郑容珏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或者更像是乞求他的耐心。
“报仇!”郑容珏说道。
“哦,好的,”陶守亮说道,不喜欢她眼睛过亮的样子。通常意味着两种情况,歇斯底里的疯狂,或者更糟的,失声痛哭。
“你认为谁想要报复你的家人,郑容珏?”
“你相信我吗?”
陶守亮圆滑地回道:“我还没有听全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的,你说的没错。问题是我只能猜测这些可怕罪行的幕后黑手是谁,也就是说,我知道有幕后黑手,但我没办法自己插手--”
“等一下,你刚才说这些可怕罪行……”陶守亮听出端倪,立刻打断她,问道:“你认为你父亲被谋杀和你兄弟被绑架之间有某种联系?”
“当然,绝对是的。”
陶守亮靠到椅背上,椅子发出响亮的吱吱声。
一片厚厚的乌云彻底遮住阳光,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
在空荡荡的包间里,既安静又诡异。
也许会有一道亮光划过,陨石坠落,地球毁灭,刚好一了百了。
陶守亮无法拒绝郑容珏,说道:“好吧,请继续。”
“你需要找的人叫古万松,如果你马上去,还有时间。他住在木兰道--”
“不,你看,事情不是这样进行的,”陶守亮再次打断道:“首先,我需要了解案件的所有事实,你甚至还没提这起所谓的绑架事件何时发生,然后我需要看绑匪留下的字条,需要知道你为什么如此肯定,这个叫古万松的人是幕后黑手。另外,如果你认为这起绑架事件和你父亲的谋杀案有关,那么我就必须看到警方关于你父亲被杀的报告。我需要一一”
“没有时间了!这些都不重要,我弟弟在他的手里。”郑容珏脖子上的青筋爆起,不耐烦地喊道:“这不是你见过的那种寻常案子。”
没错,陶守亮不是刑侦警察。
没错,她父亲的好友认识陶守亮的顶头上司。
没错,他奉命认真调查此案。
然而,所有这些都不能表示他可以随便任郑容珏差遣。
毕竟,他在这里的原因是破获绑架案,而非给郑容珏当打手。
陶守亮无法阻止声音里的愠怒:“不是?那这是什么案子?”
郑容珏也敏锐地感觉到他逐渐减少的耐心,绝望地说道:“你不懂。”
“没错,我确实有很多细节都不知道,这也是我一直在告诉你的。”这和不懂是两回事儿,陶守亮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守亮,嗯,我可以叫你守亮吗?”
“不,你绝对不能。”陶守亮一口回绝,连魏寒都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
“你可以叫我陶警官,或者,如果你觉得太过正式,可以叫我陶守亮。”
“陶警官,你不能把这当作正常的调查,”郑容珏认真地说。
“我不是刑侦警察,甚至连警察都不算。我是武警,所以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正常调查。”陶守亮还没问就已经后悔,但他还是说出来:“为什么我不能把这起绑架当作正常调查?”
“因为……”郑容珏面色惨白,恐惧得脸都有些扭曲,内心像在挣扎是否该说出什么石破惊天的秘密。
陶守亮很是不屑,认为郑容珏的表情太夸张,但还是假装认真听着。
外面的狂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间也兀然静寂下来。
郑容珏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咬着嘴唇说道:“古万松是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