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办?”如意抓住媚娘的手,呆呆地发问,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在茫茫大海上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她只能抓住她。
“是皇上的吗?”媚娘平静地问。
如意点点头:“媚娘,你一定知道的,怎么把他打掉。”
媚娘摇头:“佛门大忌,他投了你的胎,就已经是生命了,你杀了他岂不是杀自己的孩子,那不是,和我一样?”媚娘自嘲。
“那我该怎么办?”如意简直不敢往下想,难道要她挺着个大肚子在经堂里讲经吗?
“不要怕,你听我说,”媚娘扶住床沿,看着她的眼睛,“我有个姐姐,年前亡故了,留下两个孩子,你就来顶替她的身份,我安排你到我母亲处居住,那里僻静,你把头发留起来,待生产后,我把你们母子都接进宫来……”
“天,怎么会是这样子,我不要……”如意无力地反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有别一种样子可以选择吗?”媚娘坚毅的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佛在心中就是了,犯不着为他守这个活寡。”
如意的自我在媚娘面前完全投降了,自己确实没有出路,而媚娘又为自己想好了这个最理想的出路,自己这一辈子,大概是走不出媚娘的影子了。
认命吧。
“如意,朕这些日子好想你啊。”李治拉着如意的手就是不肯放。
如意尴尬的甩开也不是让他拉着也不是。
媚娘看在眼里,道:“皇上先别这么腻歪了,倒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吧。”
李治这才收回手:“这个但凭媚娘主张。”
媚娘道:“我们姐妹俩好比娥皇女英一起侍奉皇上,皇上总要给个封号吧?”
“如意真的是你姐姐?”李治有些意外。
媚娘瞥了他一眼:“我都说是了,皇上还问?”
“是,是,”李治感激地搓着双手,热切地望着如意,“朕就封你为韩国夫人,可好?”
没有好,也没有不好,如意只是跪下谢恩,这是她的命,不由她掌控的她的命,好的坏的她统统都要接受。
媚娘又带她见贺兰兰儿和贺兰敏之,让他们喊娘。
兰儿还是那样不说话,她只是盯着如意看,如意觉得她的眼光好冷,冷得要把自己冻住了。
敏之就不加思索的喊:“这不是我的娘,我娘才不是光头呢!”
“大胆!”媚娘呵斥道,“快给你娘道歉。”
“我不!”敏之倔强地把头仰起,却无意中瞟见如意的泪水正在眼底打转,他小小的心灵竟略微颤抖了一下,嘟嘟囔囔地说,“喂,道歉啦。”
如意在武家作为韩国夫人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如意坐在武府的台阶上感受着夜凉如水,心想,不过数月前,她还是一个平凡快乐的小尼姑,现在却成了威风凛凛锦衣玉食的韩国夫人,有时候人生的转弯实在出乎意料啊。
“喂,我说你,”敏之是个话匣子,跟谁在一块就停不下嘴,他坐到如意身边,“你为什么要到我们家来啊?”
“因为我做错了事,上天惩罚我,”如意仰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就像这月宫里的嫦娥,她也做错了事,所以上天罚她一直住在这个清冷的地方。”
敏之也学她抬头望月:“嫦娥是谁?”
“你娘没给你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吗?”如意转头看着黑夜里这个俊秀少年的轮廓。
“我娘早死了。”敏之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说,“没人给我讲。”
“我比你还惨,我就没见过自己的亲娘,可有个人她对我比我娘还好,她把我从小养大,给我讲嫦娥的故事……”如意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喂,”敏之想了半天,递过他的长袖子来,“你们女孩子就是喜欢哭鼻子,兰儿就这样,过去的事情老想它做什么?”
如意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是啊,都过去了。”
敏之扑闪着好看的大眼睛:“那你也给我讲嫦娥的故事好不好?”
谁也不能拒绝这个美少年的请求,于是如意开始讲:“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神箭手叫后羿,他有个美丽的妻子,叫嫦娥……”
说着说着,如意自己竟睡着了,打了个瞌睡才猛然惊醒,敏之还在托着下巴看她:“啊,不好意思,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嫦娥偷了长生不老药飞到月宫去了,就一个人住在那儿,再也不能见到后羿啦。”
“哦,原来我说完了啊,快回去睡吧。”
敏之却不肯走:“喂,你说嫦娥有你这么漂亮吗?”
“什么啊,我比嫦娥可差远了。”多亏是黑夜,一定没人看见自己被这样的英俊少年夸奖的脸红。
“那个,早上我说你光头,你别生气啊,”敏之挠着脑袋说,“让我摸摸你的光头吧,我觉得那其实挺好看的。”
如意笑起来,这个看起来叛逆的坏孩子的内心其实要善良得多,她低下头来让敏之的小手能够着。
敏之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忽然凑在她的耳边若有若无的喊了声“娘”。
“啊?”如意有点吃惊,敏之却站起身来,掸掸白袍上的灰说:“喂,明天再来给我讲故事啊。”
看着他远去的小小背影,如意感到,在这里似乎也不那样坏。
李治为安抚媚娘失女之痛,索性搬来媚娘寝宫居住。
这天傍晚时分,李治命人将未及批阅的奏折送到书房来。
媚娘亲为磨墨添灯,顺便瞄了几眼奏折,只见一份上写:新罗女王金真德卒,请诏立其弟春秋为新罗王,不由得“咦”了一声。
李治从卷宗里回过神来,将媚娘搂在怀里。
媚娘指着那份奏折道:“这可有趣,新罗国竟有女王。”
李治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新罗国不止一个女王呢,前一任善德女王是真德女王的堂姐。”
媚娘又问:“新罗女王既有弟弟,为何不直接立弟弟为王?”
李治道:“这是他们新罗国家事,我们只管纳贡受朝便是,只是你别小看了新罗国的女人,这两个女王可不简单呢。”
媚娘大为好奇:“不如说来听听。”
“这个故事朕也是听父亲说的,父亲曾给善德女王送过红紫白三色牡丹花的种子以及一幅三色牡丹盛开的画她一见到就说:这花肯定没有香味。后来种出来以后大家一闻果然无味。大臣们问她如何得知,她说:画中牡丹没有蝴蝶,所以知道没有香味,这是大唐皇帝在挖苦我没有夫君啊。”
媚娘笑道:“不知太宗皇帝还有这么促狭的一面。”
李治又说:“她的妹妹真德女王在我继位那年大破百济,专程写了首诗给朕,还亲自织在锦上呈上来,朕现在还记得最后几句:维岳降宰辅,维帝任忠良。五三成一德,昭我唐家光。果然风雅至极。”
媚娘嗔道:“看陛下这如痴如醉的样子,不如索性把她和新罗一起纳了吧,天天给你写诗织锦玩。”
李治大摇头:“这是什么话,人都死了,你还拿她打趣,再说了,朕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多少年岁了呢。再说了,他们新罗国有什么好的?区区小岛,地瘠人贫,什么东西我们大唐没有?送给朕朕也不要。”
媚娘又道:“有一样东西大唐可没有,你猜猜是什么?”
李治想不出来,摇着媚娘说:“你就告诉朕嘛。”
媚娘点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顿:“大唐没有女王。”
李治哈哈大笑:“这有何难,若小公主在世,朕就废了忠儿,立小公主做皇储,有何不可?”
媚娘不想他会这么回答有些吃惊:“陛下此话可当真?”又涕泣道:“只可惜小公主与你我无缘。”
李治见无意中又勾起媚娘的伤心事,忙安抚她道:“媚娘莫哭,我们再生一个便是了。”
媚娘不肯饶他:“你们男人说再生一个何其容易,我们却是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样受罪的生下来,说给人杀了就杀了,连个说法也没有。”
“哎,哎,”李治见媚娘哭得梨花带雨,越发心疼,简直恨不得摘了星星月亮给她换她一个雨过天晴,“媚娘不要哭泣,朕一早就想废后的,无奈被长孙无忌阻拦。朕想与其和长孙无忌作对,不如索性争取他的支持,明日朕就带你到舅舅府上做客,相信我们好言相求,长孙无忌念在舅甥之情,也会心软的吧。”
第二天,长孙无忌正在花园赏花,忽听人报说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驾临自己府上。
李治本来也常到太尉府来,本不稀奇,只是阵容如此庞大倒有些意外。
长孙无忌忙穿戴齐整在门外迎接,李治满面春风地从车里下来,一转身又将车里的武昭仪扶了下来。
长孙无忌不动声色,只恭恭敬敬地照规矩行礼道:“臣跪迎陛下,昭仪。”
李治忙上前几步搀扶住:“都说了舅舅不必依君臣之礼了。”说着拉了长孙无忌的手,君臣二人并肩入府。
众人坐定,长孙无忌命人摆上酒菜,还未及举杯敬酒,李治先道:“朕听说舅舅教子有方,庶出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故特封为朝散大夫。赐金银宝器各一车,绫罗绸缎满十车。”
如此殊恩,笼络之意已是相当明显,长孙无忌命三个儿子跪谢了,又道:“犬子无能,受陛下隆恩,敢不肝脑涂地,为陛下尽忠办事。”
一时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李治带着几分醉意,道:“朕知道几位表弟是舅舅的宠姬所生,无奈大唐律法严明,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儿子不能得到赏赐,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长孙无忌嘿嘿干笑了两声也不答话。
李治只得进一步挑明:“朕体谅舅舅的心意,也希望舅舅能体谅外甥的难处。”
长孙无忌故作不解:“臣不知陛下有什么难处?”
李治只得开诚布公:“朕想立武昭仪为皇后。”
“哦,原来是这个事。”正说着,厨子上了一道烤乳猪,长孙无忌道:“陛下和昭仪尝尝这道菜,臣的厨子最为拿手,皮脆肉香得很呢。”
李治只得先尝了一口,食不甘味,与众人百无聊赖的谈论了一番乳猪的味道,又转回正题:“王皇后无子。”
长孙无忌见李治来意坚决,不能再避而不谈,放下筷子道:“臣听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所以厨子的经验有时候和治国的经验是相通的,所以臣闲来喜欢研究庖厨之道。臣听说一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知道陛下怎么看呢?”
李治知道长孙无忌这是嘲讽他近来不曾留宿王皇后宫里的事情,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答。
媚娘一直默默不语,看他处于劣势,忍不住帮他说道:“舅舅喜欢烹调,可巧媚娘也爱美食,媚娘不懂治国的大道理,但是媚娘知道,同是烤乳猪,只有舅舅这里的厨子才能烤得这么香。有米,也不是人人做得巧妇的。”
长孙无忌心说好一副伶牙俐齿,沉吟片刻道:“武昭仪所言有理。”
李治和媚娘相视一笑,自以为首战告捷,不料长孙无忌话锋一转,道:“若要废后,须由妃补上,才合乎礼法,萧淑妃贤良淑德,为陛下育有一子二女,雍王素节聪明伶俐可堪大用,不如明日臣上个奏折立淑妃吧。淑妃若还不合皇上的心意,皇上有贵、淑、德、贤四妃,另外三个,皇上喜欢的,也可以作为皇后的人选。”
李治和媚娘都明白了,原来长孙无忌早已明白她们的来意,一直在打哈哈装傻,笑呵呵的收了他们的重礼却没有一点替他们办事的心思。
“舅舅喝多了,朕也告辞了。”李治冷冷地站起来,拉着媚娘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