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竹宜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虽然父亲面上一直挂着和悦笑容,她却兀自有些心虚。
当初离开扬州时,打着出来散心并找些事做好有个寄托的旗号,她便有过些设想。只是,来建康路上,父亲所说“既爱又害”之论,她不由多想了一层,情愿自己缩小一点,藏在父亲伟岸形象投射的影子里,守护他们见不得光的这份情。
她沉吟片刻,还是一五一十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
她一面说,一面留心父亲神色,只觉他眸光中是难言的复杂——怜惜,对她?自责,对他自己?失落?!杜竹宜心头一跳。
“父亲…”她呐呐着低下声去。
垂下眼睑,开始怀疑自己在这件事上,是不是错得离谱,是不是宁愿被世人指摘,也好过让父亲现出这般神情?
良久,耳畔传来一声叹息,轻轻飘飘,在空气里打个转儿便消息了,却像一座山一样,落在她的心上——
沉重,让她体会到自责的重量。
接着,是比叹息还轻的一句幽幽慨叹。
“为父原以为,在心肝儿心中,为父还是无所不能的……”
杜竹宜猛的抬头,与父亲恍然若失的目光撞在一起,心上的愧悔顿时到达顶点。
她眼中瞬间弥上一层水雾,又重又快地不断摇头,那架势简直恨不得要把头摇掉,口中不住喃喃,“不是,宜儿不是那个意思…”
杜如晦慌忙上前,坐到女儿身侧,双手托着女儿两颌,固定这颗可爱头颅,避免心爱的女儿当真将它摇掉。
“嘘——”,他连声安抚,让女儿跟着他的嘘声,放缓呼吸的节奏,待到女儿情绪稍缓,才不无惆怅地道,“为人子女的,总会经历这样的时刻,发现自己的父亲并非无所不能,而后开始学着自立,逐渐走向与父亲的分离。”
不!她才不要与父亲分离!
杜竹宜心中仓惶,一时失语,两片咬得鲜红的唇瓣哆哆嗦嗦,咿呀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顿时越发紧张,抓着父亲的衣袖的双手也颤抖不止,只能急切地望着父亲,祁盼他能读懂心中的呐喊。
杜如晦捧着女儿的小脸,倾身在她额角、眉心、鼻尖等处一一落下轻柔的吻。而后,将女儿一双柔荑合在掌心,重重地握了握,牵到胸前,贴放在心口上。
“心肝儿不必着急,为父只是有些感慨。为父也曾经历过,那时,你祖父生意遇到若干阻碍,随后又卧病在床,为父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父亲也有力所不逮的时候,也有老去的一天…”
似是陷入往事之中,杜如晦隔了一会,才继续道:“为父当然知道,总有一天,心肝儿也会意识到,为父也只是个普通人,也会有出错的时候,也会有跟不上世事变幻的偏执与狭隘…为父只是,希望那一天,能迟一些到来。”
“父亲……”
父亲面上浮上一层伤感落寞之色,令杜竹宜好一阵心酸。
父亲一双大掌,干燥又温暖,她的双手被拢在其中,就能感受到无比的安全与力量。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她那当下的隐瞒,让父亲读出她对他的不信任,也是不可避免的吧…
这时,她找回了声音,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着说:“父亲,宜儿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宜儿错了,宜儿不该自以为是!宜儿心中,父亲就是无所不能!父亲对宜儿,就是神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