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烈火烹油(1 / 1)

近来渐渐觉得佛寺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香客们来此求得心灵慰藉,而我们这些僧人则是传扬心中的佛法,帮助他们同时也帮助我们自己。

每到夜深人静,被经书上的梵文折磨了一天的我,还是会想起那对主仆,自那夜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她们,小姝你还好吗,回长安以后有没有再被那黑袍女责骂。

在女孩羞涩娇嗔的回忆画面中,一整天的劳累瞬间烟消云散,比任何佛法都管用许多。

当然偶尔也会浮现黑袍女的面容,她无疑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也是最蛮横霸道的女人,只是那样动人的脸庞,为何会在那一刻现出悲伤。

咚!

「哎呦!」

我痛叫一声捂住头,才发现老和尚手里拿着戒尺,不知何时竟来到了我的面前,环顾四周,宝殿内僧众已走了大半,还没离开的也是捂嘴偷笑,个个都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稍后来我禅房。」老和尚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要离开。

平日里私下训斥也就罢了,今日当着这么多僧人的面打我,这脸可丢大了,我不服道:「今日佛经翻译整理还未完成,恕弟子难以从命。」

师父身形一顿,面上罕见地现出怒容,凌厉的目光让我立刻为刚才的顶撞后悔起来。

「心不在焉神思恍惚,便是对佛经最大的亵渎!」

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我呆立原地,师父的话如当头棒喝将我惊醒,不知不觉间,那夜经历对我的影响竟已如此之深。

结束功课的僧人陆陆续续自我身边走过,没人多看我一眼,是啊,这么个亵渎佛经之人,也会被大家瞧不起呢。

「辩机,你没事吧?」

肩膀被人揽住,我扭头一看,原来是窥基师兄,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愿意来安慰我了。

「我还好,谢师兄关心。」

「说起来那个画册,你觉得怎么样?」

师兄话锋一转突然问起那个春宫画册,这让我一下有点紧张,那夜两位不速之客走后,那画册竟也消失不见,我屋里屋外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师兄这时若是向我索取,却难应对。

「咳咳……嗯……挺好的。」

「噢?不喜欢么,莫非是见到真货啦?」

这一下险些把我噎个半死,狠咳了一通缓过神来,忙看向师兄,待辨出他眼神中的戏谑之意,才松了口气,师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那暗中窥探之事。

「瞧把你吓得,放心吧,那画册便送你了,就当你替我做那么些功课的报酬吧。」

看着师兄潇洒地转身离去,被他这么一闹,心中烦闷之情消散了许多,不由默默道声感谢。

……

再次站到寺里最深处的这座禅房门前,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此挨训,我心里仍是有些忐忑,什么错都可以认,只有那夜之事绝不可说。

「师父,是我。」

「进来。」

推门进到禅房,内里空间极大,只是家具却少得可怜,仅有一张床榻一只矮柜,以及摆在窗前的书案,显得很是空旷寂寥。

看到师父背身坐在窗前,借着案上油灯照出的方寸光亮,费力地审阅着今日的佛经译文,我不由得生出一种荒谬之感,师父一生受尽苦难,如今功成归来,贵为白马寺的住持,更是享有不经通报便可进宫面圣的特权,为何还要这般节俭朴素。

「我去把其它的灯点亮。」

「不必了。」

沉默还在继续,黑暗的房间里,师父端坐在那唯一的光亮里,就像遍布乌云的夜空中,那颗没被遮住的明星。

又等了许久,师父终于放下手中经卷,小心翼翼地放进经盒,对着经盒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才开了口。

「你最近讲经情况如何?」

我愣了一下,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借口,此刻全没了用处。

「幸得佛祖护佑,弟子才能弘扬佛法。」

「其实少了很多对吧?」

我心里一惊,确如师父所说,自从那神秘主仆不再来后,讲经场数降了大半,收到的布施更是降了七成有余。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师父一连串的诘问,如一波波海浪拍得我手足无措,可是那夜的经历,我死也不会说的。

「那夜在你僧舍听经的贵人,以后不会来了。」

这平淡的一句话,化作一道近在咫尺的闷雷,惊得我背上寒毛一根根竖起,心中有万千疑问,却拧成麻花不知从何问起。

师父怎么会知道那夜的事,若是有人告密那人是谁,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幺儿,毕竟那主仆二人是他领过来的,可他离开得早,并不知道我要在僧舍讲经,除非后面他又回来偷看。

听师父话中语气,似乎早就认识那黑袍女人,而且不但认识,很可能就是师父的阻止,她才不来寺里了,师父一向不去结交权贵,为何会与那个女人有交集。

待我终于理出头绪想要提问时,师父已经拿出新的经卷,今夜的问训结束了,所有的疑惑都只能咽回肚里。

……

自从在师父那里得知那对主仆不会再来,又过了许多日,繁重的翻译课业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夜的旖旎渐渐变作一场遥远的梦,可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之时,一件怪事找上门来。

此时已经是初冬时节,一夜北风呼啸,到了清晨,天空中竟飘起了雪花,没多久便把大地染成白色。

我喜欢下雪,因为每到下雪天,寺里上至住持,下到打杂小僧弥,都要出来扫雪,只有这时原本沉闷的佛寺才终于有了一丝生活气息。

做完早课,我和幺儿两人被分去打扫寺门前的台阶,这可不是什么好干的活,若是手上慢点,这一百多阶扫完怕是中饭都赶不上。

看到幺儿殷勤地忙上忙下,把本该归我扫的台阶也揽过去,想起之前对他的猜疑,不禁有些羞愧。

拿起扫把刚要加入,却见幺儿忽然停下动作,驻足望向远方,顺着看过去,远处大路上驶来一辆高大马车,形制高贵不似凡客。

「师兄,好像是来咱们这的。」

见那马车在台阶前停下,我也觉得奇怪,雪下了这么大,路上泥泞难行,本不该有香客前来,而且到得这般早,必是连夜赶路,还是远客。

「去看看吧。」

打发了幺儿过去,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扫把,虽是远客,今日寺里却不方便,只能劝客人改日再来。

可没一会儿,幺儿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边跑边叫道:「师兄!师兄!是找你的……」

「在客人面前怎能这般失态,真是该打。」

待到幺儿来到近前,我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以示惩戒,这孩子虽只比我小两岁,却没见过什么世面,就喜欢这么一惊一乍。

幺儿捂住头委屈道:「就是找你的嘛,那驾车的说他们是梁国公府上的,要接你去讲经。」

「管他梁国公魏国公的,你自去回绝便罢。」

幺儿讶声道:「师兄不知么,梁国公便是当朝宰相房公啊。」

竟是宰相房玄龄,即便是我这样不屑权贵之人,对他的事迹也颇有耳闻,是个令人敬佩的开朝功臣,这样的大人物若要听经,寺里够得上资格的也只有师父了,怎么会找到我。

忙把扫把塞给幺儿,急步往台阶下走去,师父说过这样的大人物最好不要得罪,虽然还是不能随他们去讲经,我亲自去致歉,却好过他人传话。

那驾车之人身形魁梧,腰佩长刀目露精光,一看便是练家子,那人见我到了跟前,忙跳下车来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辩机大师了,主上已在长安府内准备妥当,专候大师到来。」

虽然我自诩有些微名,却还不至于受到房公如此礼遇,只得疑惑道:「敢问贵主是何人?」

「大师不必猜疑,主上便是房相家中二公子,只是慕名来请,并无他图。」

我越发感到奇怪,这侍卫说的房相二公子是谁,与我没甚瓜葛的豪门子弟,为何要这么大老远地请我过去。

「小僧还有佛经编译的皇命在身,确是不便远行,贵主的好意小僧心领了,请代为转达谢意。」

「大师请留步!」

我双手合十道过谢,正要转身回去,忽又被那侍卫叫住,只见他隔着车帘与车上的人密谈几句,随后接过自帘缝递出的一个小盒,拿了过来。

「虽无缘请到辩机大师驾临,这份薄礼,还请大师不要推辞。」

那是一个雕有精美花纹的沉香木盒,单这个盒子便价值不菲,里面所盛的是何等宝物更是难以想象。

已经拒绝了邀请,这份礼物虽贵,反倒是却之不恭了,我道了谢接过木盒,终是按耐不住好奇心,一边往回走一边打开盒盖。

待看到盒内之物,我顿时心头一颤,哪里是什么宝物,却是先前丢失的那本画册,安静地躺在盒子中央,默默诉说着它的离别之恨。

无尽酸楚在心中蔓延开来,我连忙回头,却见那马车已收拾好行装,向远处的大路驶去。

「等下,我随你去便是!」

「辩机师兄,你到哪里去,师父……」

我大叫一声撒开腿向马车追去,把幺儿焦急的呼唤,连同师父的叮嘱一并丢在脑后。

那马车行得不快,待我追得近了,更是直接停下来,驾车的侍卫脸上似笑非笑,叫道:「大师莫急,去长安的路还远着嘞。」

到了近前刚要掀帘上车,忽然想起车厢内还有人,贸然进入属实唐突,拿眼神向侍卫大哥求助,那人却正襟危坐视而不见。

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掀开帘子,还来不及往里看,便有一只小手伸出来把我拉了进去。

「小姝!」

待看清车内之人,顿时喜不自胜,自上次一别已经两月有余,再见面小姝已换了女装,长发盘作花髻,俏脸略施粉黛,越发显得花枝招展娇俏可人。

「嘘……小声点,还没走远,别让你那师弟听了去。」

小姝一边说着,一边凑过身来帮我整理刚才弄皱的僧衣,神色自然,仿佛已将那夜裸身之事忘个干净,贴近的身子上飘来阵阵幽香,让人心醉神迷。

「小姝……我……」

「呀!」

不待我说出口,小姝似是刚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行径,轻叫一声坐回对面,别过头不再看我,小脸上现出两团红晕,那羞涩模样更是动人心魄。

马车动了起来,车厢里弥漫着怪异的氛围,两人仿佛都有千百句话要诉说,却不知从何开始,没多久我便按耐不住再次开了口。

「我……」

「你……」

而小姝心有灵犀般也张开口,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先说吧。」

小姝肃容端坐,瞬间便回到当初扮作男人时的干练,做出了倾听的样子。

我也只能收拾心情,想了一下问道:「你们怎么隔了这么久,都没来听经?」

虽然已从师父那里得知原因,可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何那黑袍女会与师父相识,之前又为何能在师父的默许下,男扮女装混进寺里听经。

小姝轻叹一声,道:「别问这个好吗,时候到了,小姐会亲口告诉你的。」

「我们要去的梁国公府,你们和房家是什么关系,那二公子又是谁?」

小姝惊讶地看着我,里里外外端详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我不是在说笑,良久才开口道:「原来你真不知,小姐说你不关心这些东西,果然如此。」

见我锲而不舍的样子,小姝面上黯淡了一些,掀起窗帘望向远方,幽幽道:「那二公子……不是外人,此行虽是借他的名义请你去,但可以放心,他不会害你。」

我自然看得出小姝的回答避重就轻,可也没再逼她,那二公子会不会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小姝一定不会害我。

此处离长安有五六百里远,上次随师父去,也是坐的马车,足足走了一天一夜,真是苦不堪言,幸好这次有佳人相伴,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便没那么寂寞。

谈及我的往事,小姝总是像个小女孩一样问东问西,脸上写满好奇,可一旦说到她和她那小姐,便又如精明的狐狸般含糊其辞,让人无可奈何,反倒让我对那黑袍女越发好奇起来。

用过饭睡了长长一觉,当黎明的曙光再次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马车进了长安城,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不昭示着盛世的到来,还有皇位上那个人的伟大。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高宅大院门口,远远看去,院里房子形制各异,层层叠叠铺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看似杂乱却又有章可循,都说房相是治国奇才,仅看他这府邸便可知一斑。

「尚宫,到府上了。」

「知道了,你去二公子那复命吧。」

还来不及细想侍卫对小姝的称呼,便跟着她下车进了大门,一路上无论婢女杂役,亦或是奴仆侍卫,见了我们都会跪在地上口呼尚宫。

我躲在身后悄悄观察,小姝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步态举止典雅有礼,一颦一笑间自有一番威仪。

「见过尚宫。」

在我被「尚宫」二字吵得头晕脑胀之际,迎面走来一个华服男子,见到小姝便微一躬身。

那男子身形高大,年仅弱冠却是相貌堂堂,声音举止也是温文尔雅,一看便是个饱学之士。

「小姐要为贵客接风洗尘,你去准备下。」

「是。」

男子目不斜视地应下,随即便转身离去。

看他气质不凡,实在不像管家,我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是请你来的二公子房遗爱。」

听到小姝轻描淡写地说出男子身份,我已经被惊得有些麻木了,懒得思考为何堂堂房家二公子,会被一个侍女呼来喝去,努力按住心中不安,继续问道:「你又是谁?」

小姝停下脚步,回身眨眨眼道:「你失忆啦,我是小姝啊?」

「他们叫你尚宫……」

「那个嘛,是我之前的官职,已经不做了,现在就是小姐的侍女。」

「有你这样的侍女吗,侍女会吓得大家慌忙叩拜吗,侍女会对主子呼来喝去吗……」

我突然大吼一声,无助地抱头蹲下,眼泪不争气地自眼角淌下来,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路上的不安在发现小姝的欺瞒后,彻底爆发出来。

我真的不想怀疑小姝,这几个月的怪事太多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撞进蛛网的蝴蝶,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因为她是我高阳公主的侍女。」

熟悉的清脆嗓音响起,我连忙抬头,便见一个宫装美人不知何时到了小姝身边,轻抚其背以作安慰。

公主……

陌生的华丽宫装,头顶戴着从未见过的精美凤饰,神色高傲,却又说不出的明媚妖娆,若不是听到声音认出脸来,打死我也不信这与那黑袍女是同一人。

「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哼,我不来,你便任他欺负了么?」

一个公主不住在皇宫,怎么住在这里,越发荒谬绝伦,我抹干眼泪,缓缓站起身,狐疑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试图看破这个诡计。

「没有欺负我啦,辩机只是有点害怕……」

「你这小蹄子叫的倒亲热,快去说说吧,这人眼看是只信你了。」

被小姝拉到那女人面前,近处再看,又大有不同,华贵的装束透着一丝落寞,高傲的眼神深处藏着一点柔情,真是个矛盾的女人,让人忍不住想剥开她坚硬的外壳,一探究竟。

见我傻愣愣地盯着女人看,小姝捏着我的胳膊肉狠狠拧了一下,小声道:「快跪下行礼啊,这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货真价实的高阳公主。」

真是公主,那也必定是个可怜的公主,我呆呆地想着,对小姝的急切催促没有一点反应。

「免了。」

高阳冷冷地扫了我一眼,随后转身往大院深处走去,小姝拉着不知所措的我,慌忙跟上。

「拜见公主殿下。」

没走出几步,那二公子房遗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只见他跪伏地上,朝着高阳公主毕恭毕敬地拜了一拜。

「说吧。」

「是,酒宴已经备好,殿下是否移驾寝宫。」

「嗯,做得不错,我从父皇那讨了两个西域美人,赏你了。」

「谢殿下垂赐。」

高阳顿了一下,又道:「你吩咐人烧上热汤,之后便去陪那两个美人吧,今天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是。」

房遗爱站起身,看了一眼站在公主身后的我,眼神里意味复杂,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看着二公子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一动,忽道:「公主殿下,小僧也想求赏。」

高阳轻挑秀眉,显然没想到我会主动开口,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道:「没有功劳也敢求赏,说说吧,要什么。」

「求殿下赏小僧一个奴仆。」

「倒是不难,不过你要奴仆作甚?」

我定定地看着高阳公主,说道:「那样我便不用有什么事,都去劳烦小姝,她是你的侍女,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小姝便品出我话中之味,顿时花颜失色,焦急地对我摆着手。

高阳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俏脸一寒,恨声道:「你是讽我拿房遗爱当奴仆使唤么?」

我不卑不亢地道:「那房遗爱毕竟是房家的二公子,在自己家中却要这般卑躬屈膝,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我便来告诉你什么是道理,来人呐!」

高阳怒极反笑,拍拍手召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把我围在中间。

「小姐别急,辩机他不知内情,不是故意的啊。」眼见情势危急,小姝忙站出来打圆场。

许是看在小姝面上,高阳神色稍缓,说道:「只要他保证不再这般抗逆,便仍是我的座上之宾。」

听了公主的话,我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天真,竟然会觉得这样一个蛮横跋扈的公主可怜,也不理会小姝使的眼色,索性仰面朝天,来个眼不见为净。

「好好好,把他手脚捆上。」

高阳连道三声好,随即指挥侍卫拿细绳把我捆住,一前一后抗在肩上随她前行。

虽然被绑得动弹不得,我心里却极是舒畅,把这高傲女人逼得只能动武,也算报了前次戏弄之仇。

瞥见一旁的小姝急得直掉眼泪,可公主正在气头上,她又不敢再去求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我歪过头去对她微微一笑以作安慰,却只换来一顿白眼。

穿过一片园林,过了木桥,一座小楼豁然出现,楼虽不高,却是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周围也异常清净,称得上神仙居所。

高阳吩咐侍卫把我放下,松开脚上绳子后,便把他们赶走,我在小姝的搀扶下,抬起被绳子勒得生疼的脚,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内里却是另有乾坤,没了外面的奢华之风,家居摆设处处透着简约朴素,可再细看便又觉得不简单,显出主人独特的品味。

厢房正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酒菜齐备,想必是那房遗爱张罗准备的,看着这丰盛的酒宴,我却犯起了嘀咕,再怎么过分也不能拿荤宴招待僧人吧。

「大师一路舟车劳顿,请先用餐。」

高阳话说得客气,脸上却一副看戏的神情。

先不说桌上酒肉能不能吃,我如今手被捆住,总不至于学那畜生直接啃食,眼看公主似是对自己的妙计很是得意,我便更不想遂了她的意。

跟着小姝在桌前落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念心经,虽然腹中饿得咕咕叫,桌上酒菜只当不在。

「小姝,你尝尝这个蒸肉,好吃着呢。」

高阳笑着给小姝夹了个肉片,筷头自我面前划过,浓郁的香味钻进鼻孔,让我不禁咽了口津唾。

「小姐,要不我去叫人准备些素斋,辩机大约是吃不惯这些的。」

「要你做好人,这些东西你我吃得,偏他吃不得么?」

一句话说得小姝无言以对,我左右看看,有心想替小姝说话,可又担心公主误会,索性也沉默以对。

厢房里一时有些冷清,三人大眼瞪小眼,仿佛都不知如何继续下去,高阳蓦得咯咯一笑,道:「大师远道而来,许是渴了,小姝,替大师斟酒。」

看着小姝依命拿起酒壶,我暗叫不妙,若真是小姝拿酒来劝,却难相拒。

夜光杯中酒液渐满,小姝捧起酒杯,看看公主又看看我,似是有点不知所措。

高阳道:「大师请吧,这可是西域高昌国进贡的葡萄酒,甘甜无比最能解渴。」

饮酒虽只位列佛门五戒之末,却是种种罪恶之媒,我撇了一眼小姝手中的夜光杯,杯中酒液清澈如水,嗅之亦无邪味,与书中描绘酒的样子相去甚远,莫非这葡萄酒竟与凡酒不同么。

见我仍有些犹豫,高阳嘴角一勾,道:「拿去喂他。」

小姝闻言,只得颤巍巍地捧着酒杯递到我嘴边,酒液清香越发清晰,让人难以抗拒,不想再让小姝为难,我正要张嘴饮下,小姝却手上一抖,杯中酒液竟全泼倒在我脸上。

「小姝无能,唐突贵客,请小姐责罚。」

高阳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姝,缓缓道:「起来吧。」

被突然的一幕弄得有些懵,我渐渐回过神,才知小姝为了我竟敢违抗主命,虽是脸上被泼了酒,心中的感动着实难以言表。

「只是这样的好酒,却不可这般浪费。」

我正要思索公主话中之意,忽见她那绝美的脸庞越靠越近,就要肌肤相亲时,忽又伸出香舌,把我脸上酒液一点点卷进口中。

这突如其来的香艳一幕,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柔软的小舌在我脸上舔来舔去,被舔过的地方清爽过后便是一阵麻痒,着实痒到了我的心里去。

「一滴都不可浪费。」

高阳说着扒开我的衣领,俯身凑近我赤裸的胸膛,噙住滑落其上的酒滴,一路向上舔去。

我顿时身子一颤如遭雷击,酥麻的感觉在脖颈与胸膛间蔓延开来,还未饮酒便已醉了。

「你也会脸红呢。」

听到高阳的话,我从恍惚中惊醒,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坐在我的怀里,一双美目直直地盯着我看,嘴角还残有一点酒滴,当真是风娇水媚惹人遐思。

「你……你为何……」

我震惊地看着怀里的美人,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哪还能看出是刚才颐指气使的高傲公主,却像个骤然表露心迹的怀春少女,等待情郎的回应。

「不喜欢么?」

没敢回应高阳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悄悄看向小姝,却正巧对上她幽怨的眼神,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公主快请起身,小僧……小僧承受不起公主垂爱。」

稍一停顿,我便理清纷乱的心绪,酒肉之戒又有何惧,唯独小姝不可辜负。

「那便要看大师,愿不愿乖乖喝下这杯酒。」

看到高阳自顾自地拿起酒壶,在夜光杯中斟上美酒,我松了一口气,但愿罚了这杯酒,能平息公主的怒火,莫再纠缠。

正在想捆住的双手怎么接那酒杯,却见高阳拿着酒杯凑近红唇,将那美酒尽数倒进口中。

见到高阳的反常之举,我微一愣神,下一瞬她那美脸已近在眼前,只觉唇上微微一热,便已吻在一处。

此番之惊更胜先前,理智告诉我得快把她推开,可一身的力气,早在唇口相接缱绻旖旎的柔情中,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