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峰看着以正在修建的厂房为背景的徐燕萍，那种另类的制服意味，让他心里也恍惚一下。本来对徐燕萍一直都很警惕的，也知道“笑面虎”这个绰号的不是随便就叫出来的。可将近两年来，杨秀峰没有感觉到徐燕萍对他做出什么事，而后来时常见面也没觉得她有种恶意。杨秀峰自认为看人很准的，对钱维扬虽说必须要依靠，但却对他心里还是有着最后的设防，可对徐燕萍却多一种发自内心里的信任。对她可说是既惧怕又有着信任的，那种矛盾的感觉到如今就淡多了。

见徐燕萍独自一个人到开发区里来，也知道她是对开发区的进展心里有着不满意，这种不满意不是针对开发区的人，而是对她自己的目标而言的。杨秀峰这两年在开发区里做工作，也做出一些成果来，对柳市开发区就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对看着有些孤独的徐燕萍也就多了一份理解。

杨秀峰一直都躲着徐燕萍的，主要是怕钱维扬心里有想法。今天却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走过来给她送一顶安全帽，这种念头毫无理由，算是对领导和对女人两种合起来的复杂情绪吧。徐燕萍见杨秀峰看着她，自然能够从他的眼神神态里，揣摩出他的心思。面前这男人对女人是贪吃的，徐燕萍也知道自己有多少吸引力，只是平时是用各种的心态，将这些都淹没着，而此时在嘈杂的境况下，心却是宁静的，就对这些更加敏锐些了。

当然不会去想自己再与面前这人怎么怎么样的事，徐燕萍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为自己的目标绝不会任由自己的性子，她对自己是很冷酷的，感觉只有对向目标进发有利的事，才是她要做的选择。

就那么乱了一会情绪，徐燕萍很快就把握住自己，将市长的身份端出来。脸上招牌的笑容虽没有挂上，但心态已经在那种高度了，对面前这人，看上去也就是一个还算能干的人。徐燕萍不在回避杨秀峰的目光，倒是杨秀峰也察觉到她心态上的变化，不再直视着她。徐燕萍见他回避，心里就有种得胜的喜悦，这点喜悦很难得，已经快两三年都没有这种情况了吧，只是记不清楚了。

突然也想到，开发区的领导班子也将要到调整的时间了，之前，让王正忠来开发区主政，那是一种无奈，如今，在柳市里显然有了更好的选择。只是，面前这人却是钱维扬这个最大对手的亲信，当真要用他？徐燕萍想着开发区的班子配备，最明智的选择的人就是面前这个人，从工作上说来确实该这样决定。阵营的利益要怎么样来看待？徐燕萍心里还是有些犹疑，工作是她总放在第一的位子，可真是影响到自己进步的时候，那种坚决似乎就不是那样果敢。

“杨秀峰主任，这一年多来，你在开发区里做出的工作很了不起啊。”徐燕萍对下面的干部谈话，一直都是这种调子，将干部做过的成绩摆出来说，但对方知道她的习惯后，却会更多地想自己患有那些不足，患有那些是自己能够努力达到的工作。

“市长，开发区在工作上要说取得一定的进展，那也是市里决策正确，我们只是遵照执行而已。”杨秀峰犹豫了一会才说，徐燕萍给他的表扬已经不少，亲自给他发奖金、证书也有过两三回，但杨秀峰知道自己的立场，总是淡而远地对待这样的事。

“……”徐燕萍知道他会这样说，但真正有说出来，也就决定没有一句适合的话继续往下说下去。原以为他走过来见面还带来了安全帽，会是得两人的交谈会有所改变的。

两人也都不在说话，看着正在施工中的厂房和忙碌着的工人，在嘲杂的声音里想着各自的心事。杨秀峰站一会，觉得这样还是不好，今天算是有这样一个机会，把握住对今后自己的升迁也许会少一些阻力的。虽知道钱维扬会为他的进步安排好道路，可徐燕萍要是执意对抗，难度就会大不少。

“市长，要不要到工地里看看？我将工程负责人叫过来。”

“……”徐燕萍见他主动，却不想理会他，这男人有时给人一种顽冥不化的味道，当真跟钱维扬一条道走到黑，能够有什么前途？钱维扬是她的政治对手，对钱维扬的情况多少还是有所掌握的，只是证据不足，钱维扬又警觉过人，如今还不是出手的时机。转念想，自己哪时将干部的站队看得这样重了？说“不必了，杨主任，我们去看看那边？”

徐燕萍手指着开发区的另一边，那边如今是整平后的荒废着的规划用地，这一大片规划用地给荒草占着，每一次徐燕萍到开发区里，都会默默地站到荒草前，面对着荒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开发区和市政府的人也都知道市长心里在想着什么，市长这样的动作，就是对他们无言的鞭策。这比拍桌子骂人更触及人的心里，当然，也有人会拿她这样的事来调侃，说出些无聊的话来。

杨秀峰没有说什么，跟在徐燕萍身后走，两人将安全帽退回后，徐燕萍脸上的笑容就挂起来了，杨秀峰也就感觉到彼此之间的那种距离感。这样也好，杨秀峰心想。

到另一边，地面已经给整平，如今是夏天，荒地里的草还不高，翠绿里充满着生机。但天气却热，开发区规划时，已经将通道修出来硬化了，通道两边是叶片密集的一些亚热带树木，就有着树荫。

“市长，到树荫下会凉快些。”杨秀峰说，今天太阳不算大，但热气却不小。徐燕萍不说什么，走到相对视野更宽些的树荫下去，杨秀峰跟在身后。两人都站在树荫下，要是外人远看着，就会误以为是一对恋人无聊地到这样的地方来寻找所谓的浪漫。

“杨主任，对开发区有什么感想？”

“市里决策正确，很有前瞻性。”杨秀峰倒不是纯拍马屁，如今对开发区有这样的见地了，也不知道是经常对外宣讲让自己都相信这一点，还是客观上就是这样的，杨秀峰也分不清楚。

“市里目前有不少人就有不同的看法啊。”徐燕萍说，对于慌乱那么一片地，自然会有人有看法的，觉得用来让农民栽种，每一年会有不少的收成，而附近被征用土地的农民，更是用这样的借口，想将这些地收回栽种，今后再给征用，可多拿很多的钱。

不少的舆论也给市政府一定的压力，作为市长，徐燕萍也是深有感受的。这时说出来，也是在不知觉中脱口而出，平时她哪里肯将自己受到的压力表露出来？

“哪一件事都会有人从不同的角度来看，看的角度不同，价值取向也就不同……”杨秀峰说，却不会说透，对方是市长，对这些体会会深刻多了。就像自己看钱维扬，之前在电视里看他，感觉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有深度有哲理令人信服，可现在再看他，感受就不同了，虽说与钱维扬之间的关系都是在同一利益链上的，心态早就变化了。

“话是这样说，但也能从某种层面说明我们在经营开发区的工作上还有不足，才会导致有人产生这样的看法。”徐燕萍说，两人顺着话也就说到徐燕萍心里想讨论的事了。“你有没有觉得开发区工作还有不足？当然，我不是对开发区的工作进行挑剔，更不是否定你们在这一年多来所做出的巨大成就……”

“……”杨秀峰心里懂她的意思，单纯从工作上说确实是这样，但实际上又真有几个人能够这样单纯来看待和处理这些事？不说别的，开发区里大小两王，就是对开发区设下的束缚和累赘，但谁肯说出来而又去纠正？市里领导高层之间的权斗，那不是将力量都用于内耗，又有谁肯先舍弃这样的争斗？

“你在一线上工作，体会一个比较深的，能不能坦率地说说心里的想法？”徐燕萍说，脸色平静，树荫下见她的脸颊有一些细微的汗，直视时就会偶尔见到反射出的一些光亮。先那些挂在脸上的笑容此时也收起来，给人一种真实而那个接近的感觉。

杨秀峰就算知道她说的是实际情况，但还是不想多嘴，宏观问题要是想说，他更情愿说给钱维扬听，更能够为自己换来一点资本。在这样的问题上，钱维扬做的非常好，让每一个为他做事的人都将各人的想法汇报给他。

徐燕萍却没有因为杨秀峰不说话就放弃，看着他，有些执着。

“市长，我觉得我们的宣传工作还是少了。”

“哦，说说看？”

“只要到省里，知道柳市开发区的人就不多了，更何况外省？”杨秀峰说。

徐燕萍沉默起来，杨秀峰也就不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