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斗转 之五(1 / 1)

图满异常恼火的拉下来一个龙武卫,骑上本属于人家的骏马,抬头看着前方杨宗志拖影而去,左手牵着马缰,右手……似乎还在空中摇了几摇,图满一愣,赶紧低头看看,双手在腰间一摸,这下子整个人都懵住了。

腰间里空空荡荡的……今夜刚刚御赐的金腰牌却是不见了踪影,劳广倒下后,被皇上收监侯斩,图满才得以冒头顶替他的位置,坐上了两千龙武卫将官的统领,哪知他甫一上任,便把象征权柄的金腰牌丢给了人家,这份罪过若是给皇上知道的话……图满甚至都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身边火把溶溶,图满却是浑身冷汗直冒,忙不迭的发声催人去追,却又不敢明言出来叫人去找,只能闷头闷脑的等着追上杨宗志后,再行拿下。

今夜寒气很重,周遭湿淋淋的似乎能将所有东西凝固住,马儿在胯下奔跃,口中喷薄出大量的白雾,杨宗志倒是对洛都的地形十分熟悉,拉着骏马在洛都的街头上绕弯弯,一会子向左,一会子向后,偏偏不走大道,而是绕开小道小巷里走,走一会……看后面的追兵离得远了,又驻马下来等一阵,等他们追近一些,便又拉马前冲。

洛都城内的街道星罗密布,大多是横纵相交,分为南北,东西两个走向十字形交叉而过,杨宗志一路上尽走小道,渐渐不着痕迹的将那路龙武卫向南边引,也好使得苏瑶烟和史艾可等人能够从容出北门而去。

夜半时街上已无行人,就算知是路边吵吵嚷嚷的,不断有催马声传来,大多数子民听说了今夜的变故后,俱都不敢露头出来瞧瞧热闹,这当要命的时刻,谁要是不小心与乱党沾染上半点干系,那便是杀头抄家的死罪,不但害苦了自己,更会牵连家人。

因此就算杨宗志等人没有刻意压制马蹄响,街道两边也无一扇窗户打开,更没有一个人敢开门去看,整个洛都城都笼罩在一片水雾漆黑的寂静之中。

如此骑了不少时辰,追兵却是越来越远,回头看过去,只有寥寥二三十人尚能追在身后几十丈,其余人大多都零散的落在了后方,杨宗志心头松一口气,暗暗盘算:“不知可儿和若儿那边可有出城去,从那药堂出北门的话,应当耗时最多与这当儿差不多,只要她们安然逃走,自己……便再也没有顾忌了!”

图满追的最急,眼见杨宗志似乎停下来了,赶紧开口大喊道:“大将军请留步。”

杨宗志勒马回头,哈哈笑道:“图大人,你老追着我作甚,我若去见皇上,岂用让你带路?”

图满急道:“大将军,你听我一句,今夜洛都城内艰险重重,皇上早已下令宵禁,你就算是想走,恐怕也难以走掉的。”

杨宗志哦的一声,暗想:“他说的是真是假?”

若是实话,那可儿等人携带老幼妇孺,更加还带着个不省人事的唐小婕,自己不在身边……岂不是反而害了她们么?

如此一来,杨宗志心下不免有些忧急,返身拉马跑了几步,却是猛地折了个方向,朝北横插了过去,图满与他失之交臂,不禁又转身大喊道:“大将军,皇上对你素来倚重,只是怕你在外受不住奸党诱惑,所以才急着命下官前来寻你,你抗旨不回去,难道真要放掉大好前程,和逆贼们同流合污么?”

杨宗志心头一阵冷笑,皇上若真对自己杨家倚重,又怎么会亲手逼死自己的爹娘,爹娘一向对皇室忠心耿耿,皇上啊……他这叫倒行逆施,想想他杀自己亲娘,残害无辜少女……终有得到报应的一天,杨宗志听了图满之话,只作充耳不闻,继续拉马向北,忽然抬头从房顶上看见,北面似乎传来冲天的火光,接着又有打斗喝斥之声响起。

杨宗志心头更是忧虑,暗道:“自己果然大意了,以皇上素来眼中容不下沙子的性格,今夜发生这等变故,他又岂会好端端的躲在皇宫中,而不派人大肆讨伐逆党,只怕……那些与三皇子平日有些关联的,此刻说不得都已经锒铛入狱了罢!”

他催马愈疾,回头见追兵也追的更快,不由心头一动,回身立马道:“图大人,你追的我这么紧,可是要找这个玩意么,那好……我这就还给你是了。”

说话间,他扬起自己的手臂,将自那图满腰间取下的金腰牌随手丢在漆黑的巷道中,耳听叮当的脆响滚了开去,然后哈哈一笑,拉马径自向北走了。

龙武卫们追马上前,见图满却是停在巷道边不再追赶,他们一时心头没了主意,又回身问道:“大人,咱们是……追还是不追?”

图满的眼睛四下里在巷道中乱扫,抬头看看北边的动静震天响,一咬牙道:“罢了,都别追了,还是寻到领兵的腰牌要紧。”

如此,杨宗志摆脱图满等人锲而不舍的追赶,拉马快速向北门骑去,还没来到北门下,抬头便看到有数百个手持火把的龙武卫将官,将十几个人团团围在了中央,他眉头一跳,骑马更近些,依稀里能听到人群中传来少女娇嫩的喝斥声,似乎正是史艾可或者柯若红口中发出来的。

杨宗志来不及细想,低着头就要冲进人群,身边有些龙武卫见他骑着宫中豢养的宝马,一时无法看清楚他的容貌,只当是自己人,便这么稀里糊涂的放了他进去,里面乱作一团,杨宗志一边赶马,一边低头四处去找,竟然见不到一个熟悉之人,他忍不住开口喊道:“可儿……烟儿……你们在哪里?”

过了一会,左手边一个悦耳的嗓音欢腾的传来道:“哥哥……哥哥,我们在这。”

杨宗志听得大喜,这的确就是可儿那娇嫩如同黄鹂的声音,便待骑马穿过去,只是方才他那一嗓子出来,这些围攻的将官们顿时知道他不是自己人,便有一些人横过身来阻止他,森森的刀口也一起砍了过来。

杨宗志左右闪避,出手抢过一柄钢刀,便要一刀砍向身边最近一人,忽的心想:“这都是些过去自己的手下,或是熟识之人,我怎么下得了手?”

心头泛起犹豫,手中的招式不禁也缓了一缓,对方可不理会这么多,只当他力有不逮,围得便更紧,杨宗志被他们缠的烦了,再加上担心倩儿等人遭逢凶险,蓦地心头又一怒:“这等时候了,我还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作甚么,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能放过我了不成,最后伯仁因我而死,才会后悔。”

他口中大喝一声,道:“杨宗志在此,谁若再不让开,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杨宗志这般报出自己的名号,倒真是让那群龙武卫将官大大震慑了一番,只因他过去的名头太响,南征北战无往不利,就算是洛都城内最最普通的一介小民,没见过他的样子,但是对他的大名却也能如雷贯耳。

众龙武卫气势一泄,杨宗志才得以撞开近身的三两个,冲到了人群的最中央,抬头看去,见到史艾可等人将柯宴,倩儿和受伤的婕儿护在最里面,其余众人围成一圈,四下阻挡,再看仔细些,仿佛……人数远不止自己离开时的那个数。

杨宗志尚不及思忖,放开马蹄冲杀进去,马蹄撞飞两个将官,一跃而跳进包围圈中,他低头喊道:“你们有事没有?”

史艾可一边抵挡,一边回头娇喘道:“没事的,幸好……幸好那几人突然冲出来助拳,不然咱们可要支撑不住啦。”

杨宗志抬头看过去,见到好几个人影挡在最前方,那些人中有男有女,个个武艺不凡,身边火把重影,照在那些人的背上,他忽然感激的喊道:“铁拐大哥,汉二哥,吕三哥,原来是你们来了。”

铁拐大汉哈哈大笑的回头道:“小兄弟,我们前些天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事,便让人带个话给我们,你怎么都不放在心上,今日我们救下你身边的人,过去欠你的情可就一并都还上了,哈哈!”

杨宗志激荡的一抱拳:“大恩不敢言谢,各位好朋友我却是交定了。”

吕三哥回头叫道:“小兄弟,我们要一起发力了,你待会领着他们往北门走,只要出了城门,这些小喽啰便拦不住你们啦!”

杨宗志轩眉道:“甚好!”

回头检视一番,对众人道:“咱们待会一道走……”

柯若红惴惴不安的小声道:“师哥……师哥,我……我爹爹他走不了。”

“怎么……”

杨宗志低下头来看了一眼,见到柯宴被若红师妹娇柔的身子护在下面,仿佛盘腿而坐,入定了下来,柯若红娇声应道:“我爹爹他腿上被人砍了一刀,已经行不了路哩。”

杨宗志哦的一声,皱着眉头见那柯宴闭目盘坐,美髯抚胸从容等死的样子,想起今夜听到的事情,自己若是敬王爷和莺儿姑姑的孩儿,那……那他柯家一门岂不都是因为自己一家而被屠戮殆尽,而自己爹娘的死因却又和柯宴扯不开干系,这……这往日的恩恩怨怨,到底要怎么算,才能算清楚?

杨宗志长叹一声,下马道:“你让他坐着这匹马走罢。”

柯若红听得一喜,媚眼儿飞跳,精神大振的踢飞一个龙武卫,跑过来道:“你……你不怪我爹爹了么?”

杨宗志摇头苦笑道:“我又有什么资格……”

柯若红才不理会他口中萧索之意,只以为他因为自己而放过了爹爹,当下里赶紧扶着柯宴坐上骏马,柯宴坐在马上,神色复杂的看着杨宗志,喟然道:“臭小子,你……你为何救我?”

杨宗志嘿嘿笑道:“你要寻死,我偏偏不让你死,我爹娘因你一封书信而殒命的事情,我迟些日子再找你算!”

柯若红听得小脸一呆:“这……这是什么嘛,不是说好了不怪我爹爹了么,怎么两人又闹起来了。”

她狐媚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了几转,便想:“罢了,师哥方才就已经心软放过爹爹了,只是他抹不开面子嘴硬,只要……自己日后听他的话,待他真心赤忱,他慢慢就会将这些事情忘记了的。”

身前淮南八仙齐吼一声,发力向外推去,这圆圆的包围圈便被他们顶出了一道口子,杨宗志见势已成,扶起婕儿和倩儿道:“大家跟我来。”

他顶在最前方,冲开那道口子,带着众人出了军阵,一路径直向北逃走。

龙武卫将官们被淮南八仙拦住了一些,但是还是有不少人脱开身追了上来,他们骑马,而杨宗志等人奔跑,自然追的很快,众人抬头一看,北门已是历历在望,在跑得多几步,便能从城门下出去,龙武卫将官们心头大急,不少人开口大喊道:“皇上有令,速速关闭城门!速速关闭城门!”

今夜的城防守备大军乱成了一团,朔余被牛再春和马其英带人捆绑拿下,然后他们又带着骁骑营大军入城勤王,造成城门大开,守备军群龙无首没人指挥,一时不知道是该关闭城门,还是就这么开着任人出入,眼下见到不少人在城门下打作一团,他们只能站在城门上观望,闹不清楚虚实,一个个也不敢下来帮手,直到听说皇上有令时,他们才慌手慌脚的跑到转盘处,转动绞盘放下断垄石。

杨宗志等人跑得快,却也不及断垄石放下的速度,再过一会,断垄石已是放下了大半,众人瞧得清楚,心底不由都在嗟叹,照此看来,这些人就算是最后跑到城门下,也会被重愈千斤的石门挡在里面。

杨宗志抱着虚软的婕儿,甚至心想:“难道……这洛都城我们再也出不去了不成?”

正在这时,城门下忽然飞快的站出来一个身影,高高举起双手,将快速落下的断垄石阻在了半空,那人大喝道:“杨兄弟,你们快走!”

断垄石乃是守城的利器,素来都采坚硬无比的花岗石作成,其重量何止千钧,居然会被人用双手给顶了起来,此刻不但是杨宗志,便是身后不远处的龙武卫们都大吃一惊,恍惚着以为是看到了天生神力的楚霸王,竟然一齐都呆住了。

断垄石轰的一声巨响,又向下沉了一沉,那人也由方才的拢身直立,变成了半蹲马步,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道:“快……走啊!”

杨宗志看得心头一动,快步前冲道:“是朱晃,朱大哥,大家都跟我来!”

大家一齐矮着身子,从朱晃摇摇摆摆的腋下穿过,就连柯宴也被柯若红扶着钻了出去,杨宗志将手中的婕儿交给苏瑶烟,对朱晃道:“朱大哥,你也快出去!”

朱晃满面憋得通红,他本就行迹潦倒不修边幅,此刻这般横眉发力,脸上乱糟糟的便更显得样貌可怕,朱晃想要开口回答道:“大哥我……怕是走不了了。”

但是沉沉的断垄石压在肩上,使得他别说是回话,就算吸气也渐渐无法做到。

断垄石越压越低,将朱晃的脊梁压成了弯弯的扁担,杨宗志急道:“朱大哥,你快放手出去。”

凑眼一看,忽然看到朱晃已是双眼翻白,鲜血从他的鼻孔中不断冒了出来,杨宗志心头一跳,吸气道:“朱大哥,得罪了!”

然后返身退了一步,再跑回来对着朱晃的肚子侧身一脚踢了出去,朱晃本已无法挪步,被这股大力踢得向后倒飞,顿时脱开了肩上的断垄石,耳听着断垄石轰隆一声巨响落在了地面上,激扬起一人多高的漫天尘土。

杨宗志回头哈哈一笑,顿时放下心来,此刻看那些龙武卫将官们缓缓逼上前,他的身子往城门侧方一钻,便钻入了一片矮小的木棚,就着棚子下黑暗的角落,顺滑的逃出了包围圈。

那群龙武卫将官见到来人从即将关闭的城门下一一钻出去,再见到只剩下杨宗志一人留了下来,便明白自己身上担子重大,说不得……只能带了杨宗志回去见皇上,方可交差,否则的话,皇上定然会降罪怪责,因此他们见杨宗志从木棚下逃走,便又一起放马追赶了过来。

杨宗志展开点苍剑派独步武林的轻功,身子几个起伏已经蹿出去十几丈远,身后嗤的传来一阵响,有几支羽箭射过,他回过头来躲开其中的几支,又顺手摘下了一支,挥手向后掷去,羽箭经过他内力一催,竟然不亚于搭弓之力,嗤嗤呼啸着射中了一匹马战马的眼睛,那马儿大声嘶叫一下,横身躺在了地上,阻住了其身后来不及止步的马匹。

杨宗志轻轻吁了一口气,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他今夜从追击三皇子和鲜于无忌开始,又渡水过去击杀十数个宁安府军士,再到方才领着图满在城内乱转,解救众人于危难中,可谓是马不停蹄,直到此刻才算能喘上一口气,他脚步放慢一些,转头看过去,见到自己不辨方位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城中洛水河的河滨,四周黑漆漆的,俱都是木楼高瓦,他身子向左一折,又拐进一个漆黑的巷子,躲在巷子中一扇朱漆色的大门旁,耳听着那些缓过劲来的龙武卫们,骑着烈马从巷子前穿行过去。

他暗暗换了口气,挥手抹去额角的汗水,思忖:“城中到处都是巡视兵,可要找个什么地方先躲避起来,避过锋芒才对。”

方才奔波劳碌了一整夜,再加上听到爹娘的死因经过,即便他是个铁人,此刻也不禁有些虚脱般的懈怠,他弯下腰喘息了好一会,便想将背靠在朱漆色的富丽木门上休息一阵。

哪知他身子方一靠上去,那木门便咿呀一声挤开了一道缝,杨宗志面上一呆,正想:“难道人家没有闭门的么?”

转身看过去,黑漆漆的森森门缝中,忽然转出来两道亮闪闪的眸子,此刻天气阴冷,头顶黯淡无光,这屋檐下本就黑的紧,那对亮闪闪如同浩瀚星月的眸子看上去,便觉得说不出的诡异难测,仿佛有人在眼前点燃了两盏小小的渔灯。

杨宗志眉头一跳,看那眸子睁闭间眨了几眨,似乎才看清楚眼前有人,那人猛地退后一步,便想开口大叫,杨宗志暗暗发急,好不容易才躲过了龙武卫的追踪,这人若是开口一喊,周遭如此安静,岂不马上又将那些人给引过来了?

情形不容多想,他一只手赶紧从那快要被合住的门缝中钻了进去,想要捂住那人的嘴角,那人竟然不惧,反而伸手锁住了他的手腕,杨宗志的胳膊夹在门缝里,无法左右转圜,只得肩头用力向前一顶,将这朱漆大门撞得半开。

那人却浑然不退,而是伸手死死的拿住了他的手腕,杨宗志挤进半开的木门中,首先……只感到自己手心里似乎传来一阵温暖滑腻之感,他过去跟着何淼儿习过西罗天教的分筋错骨手,知道这人显然有些武艺,用的也是小擒拿术之类的招式,只不过对方的手似乎太小,而且力道不够,他只运气一扯,便将对方扯到了自己的怀中。

杨宗志实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内力就算放眼整个江湖上,也不过寥寥三五人能超越,他慌乱之下,不觉用出了八九分力道,不吝于将一头蛮牛也能拉扯过来,他只听到一声被压抑住的娇嫩呼声传来,接着……怀中仿佛挤进来一个酥嫩的软软身躯,低下头甚至都能闻到一阵极为麝人的香味。

“这是个女子……”

杨宗志心头一跳,赶紧低头小声道:“姑娘莫慌,在下没有恶意……”

他这细细的声音刚一发出,便感到怀中柔软的娇躯好一阵颤抖,接着……那娇躯的主人忽然放弃了扭骨糖般的抵抗,而是呆滞下来,稍停一会,再用两只小手儿将他一拉,便将他拉入了深深的庭院当中。

……

汗,解释了这么多,怎么还有人不断追问会不会有悲剧情节?

俺讨厌悲剧。但是情节总要有些起伏曲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