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昨夜骤雨(1 / 1)

武林有雨 Damaru 1865 字 20天前

打子辟有记忆起,便记得江南总是落雨。

十五年前,萧氏叛国而立新朝齐,子辟之父俣伐反贼萧氏未果而受诛。

受诛那夜,也正是子辟出生的一天。

子辟应当没有出生时的记忆,但也许是养父常常提起的缘故,他确实记得。

他记得雨滴划过自己稚嫩脸庞时感受到的冰冷,他也记得父亲胸膛涌出的鲜血有多腥。

养父樵叟是子辟父亲的门客,真名难寻。

禁卫叛军攻下俣侯府时,俣托樵叟带其妻子儿女经后巷地道逃离。

俣妻不愿苟且偷生,以新产之躯执剑,与俣并肩作战。

夫妇两人与其余门客,以及忠诚的家仆们浴血抗敌,诛杀叛军无数。

然孤掌难鸣,最终侯府上下除樵叟三人以外无一生还。

樵叟虽在战前已逃离侯府,可每当惊雷划破寂静的夜色,他都能梦见俣遍体鳞伤,倒在磅礴的大雨中。

樵叟本应该带双胞胎投奔旧朝余部,但在潜逃路上却被叛将褚贲所截,遂子辟之妹遗落途中,为褚贲所获。

子辟作为俣之遗孤,为旧朝余部黑林卫接纳。

樵叟作为养父,将子辟培养至今。

自那以后,过去了十五年。黑林卫因俣而器重子辟,黑林卫中三大长老将各路武艺传授于子辟。

“你是俣侯遗孤,继承了俣侯的武学天赋。黑林卫中无一人能与你一般,在十五岁时便有你这般武学修为。”

传武长老将黑鳞宝剑赠与子辟,以彰其年少武勇。但子辟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重量。

子辟举起沉重的玄铁剑,庄重立誓道:“我刘复,字子辟,以先祖之名立誓,我的父亲为大宋而死,我亦当身先士卒,诛灭反贼,光复大宋。”

坊间传闻,侍中褚贲染疾,卧床多月不起,为处理府中诸多事务,广招家丁。

子辟听闻,向长老主动请缨,欲佯投褚府之下,伺机刺杀。

况且褚贲是永明帝的近臣,说不定能借褚贲接近永明帝。

然而长老们以子辟年少为由,不允子辟请缨。

子辟便道:“长老纵使耄耋,壮心依旧不灭。我等束发儿童,正值勇壮之年,更当为国捐躯,以证报国之心。”

长老见子辟执着而赤诚,虽有顾忌,终允许了子辟的请求。

离开黑林时,子辟只带着几件随身衣物。

林中大雨,樵叟前来送别,子辟终不肯见,只与随行护卫说:“樵叟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然而,如今我要离去,若我与樵叟再见面,恐怕我意难平,有所挂念。”

随行之人将樵叟托付的斗笠交给子辟,又将樵叟的托词告之:“十五年前,褚贲带走子辟之妹。褚贲妻信佛,故褚贲不杀出生婴儿。如今十五年,若褚贲将她养大,她应该也长大成人了。”

子辟无言,心中暗暗记下此事。

这十五年里,樵叟无时不提逃走那夜的旧事,子辟难以明说心中对妹妹的情感。

妹妹若活着,便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若能确认她在千山万水之外某处,他便翻越千山跨过万水找到她。

可十五年了,妹妹真的还活着吗?

子辟不想给自己太多期望,这样的期望只会换来更多绝望。

最终,子辟穿上斗笠,走进雨中,不再回头。

随行之人不便跟随,只送到交接的酒家门前。

为投入褚府,子辟改名换姓,以孙僻之名应征报名。

酒家老板孙辅仁是黑林卫的眼线。

褚府上下家丁过百人,平时家丁餐食不由府中负责,全交由孙辅仁的酒家打理。

孙辅仁带子辟找到了褚府征家丁的管事,说子辟是他的侄子,他爸在郊外做佃户,这两年大旱,收成不好,所以来褚府作家丁,好挣点钱。

褚府管事与孙辅仁相交甚久,况且小小一个家丁的位置无伤大雅,便应允了。

入府之前,子辟将黑鳞宝剑藏于褚府后巷青石砖下,以备后用。

孙辅仁将子辟交给了褚府管事。褚府管事是个白发老人,受孙辅仁所托,对子辟倒是挺关心。

“最近有传闻老爷得病,所以府里不少家丁都还乡了,上上下下缺不少家丁。从园丁到护院,都是些棘手的活,倒是小姐厢房的杂役工作能轻松些。本来小姐厢房所在的西厢院不应该有男家丁出入,但小姐好动,丫鬟又力气小,许多搬进搬出的工作都得男丁来做。所以,我们准备征几个家丁去西厢院。不过那儿规矩严,我看你老实,就推荐你去了,你去了以后可不能乱搞。”

“明白了。多谢管事提拔,我新来的不懂规矩,还请管事多多关照。”

子辟将孙辅仁交付给自己的两张五银票交给了褚府管事。

“你的好意我可不能领。”褚府管事推辞道,“你这一年的工钱才十两,你家情况我也听说了,确实不容易。”

子辟从未遇过他人的推辞,也不知道这是客气还是真替自己省。不过这十两银票子辟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塞给了褚府管家三回,他才肯收下。

“我还年少,有的是力气,有的是时间。若管事能多提拔,这区区十两又何足挂齿。”

如此,子辟被分进了西厢院。

西厢院除了是褚府小姐的闺院,也是大部分丫鬟的住处。

但子辟等男家丁却没安排在西厢院中,而是隔着一堵高墙,落在了大多家丁所居的后院。

西厢院被小姐打扮的山明水秀,四处立着千奇百怪的假山,又流过潺潺不息的小溪,听说这些景观都是小姐精心设计的。

不过,这些堆假山、引溪流的体力活,应该就是管事口中所说的“工作”了。

子辟力气不小,这些活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于是多出了不少时间,借着干杂活的理由到处查探。

可别说褚贲,子辟连小姐的脸都没见到过,光是听着丫鬟们的指挥来干活。

子辟只查到褚贲有二妻,其中侧房是几年前所娶,比子辟大不了多少,亦育有一女,未学步。

小姐因为是正房所生,侧房与之一相面和心不和,丫鬟们更是水火不容。

子辟正值心浮气躁的年纪,这十多天查的没多少大收获,便着急了。

好在子辟还有一个念想,就是找自己的妹妹。

可他毫无对妹妹的印象,唯一的参考只有樵叟的一句“你继承了侯爷的勇武,而你妹妹继承了夫人的美貌。她从出生就漂亮,人见人爱,谁见到她都会心软。”

无从寻起的妹妹对子辟来说只是一张模糊的脸,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哥哥,哥哥”的叫着他。

子辟想,就算妹妹小时候漂亮,可如今总不能得着一个美貌女子就问她是不是自己的妹妹吧?

子辟寻思着,走在后院无人打理的杂草堆旁。他看着疯长的杂草,想着黑林中的杂草是否也像此地一般有旺盛的生命力。

“这片草地如果能种上一大片花,一定很漂亮。”

子辟听见人声,便立马回头,见到一位丫鬟立在他身后,静静的凝望着草地。这丫鬟似是与自己一般大。不知为何,子辟见到她便觉得亲切。

那丫鬟又问子辟:“你喜欢什么话?”

“我?”子辟不解,“我喜欢什么花有关系吗?这片草地是褚府的,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吧?”

“是呢……”丫鬟歪着脑袋,“我们只是下人,人微言轻。可就算种不了一整片花圃,光是想一想也是好的。”

子辟摇了摇头,他想象着杂草地被鲜花铺满的景象,可那景象如他妹妹的脸庞一般,唯有模糊的颜色,如几种颜料在纸面上晕开。

“对了,我去和小姐说说,她定有心思给这片草地来个大翻新。”

言毕,丫鬟便小跑着去西厢院了。子辟这才知道,这丫鬟是服侍小姐的。

下午,子辟找到了管事,他想问那丫鬟的情况,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褚府规矩严格,若是让人误会自己有心思,那自己定无法在此地继续容身,怕是误了大事。

“管事,后院那儿怎么这么多杂草没人除?”

“后院那片都是家丁所住,平日也无宾客特意去后院参观,自然没有修饰的必要。”

“今天我倒是碰到了个丫鬟,说想找小姐把那边草地整修一番。种上一大片花,这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哦?”管事似乎饶有兴致,“是哪位丫鬟,还有如此主见?”

“这……”

管事摆摆手,淡淡道:“但说无妨,我又不是为了怪责才问的。”

子辟大概形容了一番那个丫鬟,说那丫鬟长得挺漂亮,眼若秋水,嘴若樱桃,虽不及大家闺秀一般雍容华贵,却有一分俏皮又可爱。

“你说的应该是小姐的贴身丫鬟香兰吧。那丫鬟是老爷从小捡来的,一直待她不薄,小姐也喜欢。后来老爷就让香兰做小姐的贴身丫鬟,是和小姐一起长大的。”

“哦?我看她与我一般大,说实话,感觉有些亲切。”

“今年应该是第十五个念头了吧。当年还是我看着老爷将香兰抱进府里的,我还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夫人说小丫头身上香,就给她起了个香兰的名字。”

一听到十五年前的雨夜,子辟的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的心里又是惊又是喜,他几乎快跳起来了,跳到身旁那假山上,振臂高呼,让整个褚府的人都能听到自己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