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你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吗?”离开校门才不到两分钟,林婉就对我说道,一脸无语的表情。

“你就直说我错哪儿了吧。”我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倒不如说你哪儿没做错。”林婉把鼓鼓囊囊的卷子夹塞进我手里。“从最好的情况来看,你像是吃醋吃过了头。”

“我没有吃醋——”

“我知道,我只是描述客观状况。”她不带感情地说道,“毕竟苏妍也不能读你心,不是吗?”

“是啊。”我没精打采地道。

“而且你也不应该不吃醋。”林婉继续打击我道。“吃醋要吃得恰到好处,明白吗?”

“你觉得我明白吗?”

“不明白,所以你应该按照我说的做。”她干脆地说,“下次有别的男生问她题,你就站在旁边,就那种……若即若离的样子,反正就围着她转就行了。”

“就像苍蝇buzz around大便一样是吧。”我郁闷道。

“是这样的。”她点点头。

“那不纯粹是给别人添堵么?”

“不得不说,是会有点儿。”

“那苏妍肯定也会不好意思的。”

“确实,多少有一些。”

“是吧?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老汪调座位的目的,明显不是让苏妍帮狄清讲题。”林婉的耐心还真好:“这个时候,你尤其要表现出来你很在乎并且很信任苏妍。”

“我没有不信任她!”

“是。”我收回刚才的话,林婉的语气瞬间不耐烦了起来,“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你要先在乎她再信任她!你就先按我说的去做好了。”

“你说你说。”我忙道。

“下午你课间不要在座位上待着,好吧?狄清下午是不是要训练、一直不在教室?”

“对。”

“那你课间就去坐他座位上!不管是问问题还是闲聊,哪怕干坐着也坐过去,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

“行吧。”林婉终于舒了一口气,“晚自习我再告诉你下一步干嘛。”

“你看你看,”下午第一节课后,我刚走到苏妍身边,她就忙举起了一张活页纸:“我可是现在整理的笔记,可不是晚上熬夜弄的。”

我还想着林婉的“在乎”和“信任”,几秒钟后才回过神儿来,弄明白苏妍是在给我整那个该死的全套高中政治提纲。

“我知道。”我笑了笑,“反正我每天晚上放学检查一下,第二天早上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你晚上弄了多少了吗?”

“哦。”苏妍趴在桌子上,腮帮子鼓起气来,看着很是可爱。

“往里挪挪。”我轻轻抚了抚她披在后背上的发梢,体会着那种顺滑柔软的质感。苏妍直起身来,坐在狄清的位置上,让出了她的椅子。

“遇到不会的题了嘛?”苏妍歪着头凑了过来,一股芬芳的气息随之扑进我的鼻孔,带着她身体散发出的微微温热。

“没有啊。”我手里捏着一本英语改错题合集,这种正适合每天课间刷一刷。“就是过来做做题。”

“在我身边做题正确率高一些嘛?”苏妍轻轻笑道。

“那可不。”苏妍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这难得让我回味起我俩没在一起时、那种自然而然的相处方式;果然还是那种方式适合我一些。

“不吸一吸苏神,哪能做好题呢?”

苏妍笑着摇摇头,拿过她的家当,继续整理起了政治。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做着手头的事情,直到上课铃打响。

按说我就是坐在这里上课也没事;反正也不是老汪的课,更别提乱窜座位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不过为了保险,我还是乖乖溜了回去。

“怎么样?苏妍什么反应?”

从某种方面讲,高三既是最自由的,又是最不自由的。

诚然学生们被最大地被备战高考这个主要矛盾局限了,但就此做文章也不是不行。

有的人会请假去上专门的一对一课程,有的人会因为身心不适回家“调养”几天,还有人会午睡睡到下午第一堂课之后……这种东西,只要能七拐八弯地扯上什么正当理由,老师们总会表现得异常宽容,浑不似高一高二时对纪律流动红旗那么在意的样子。

当然,我还是没胆子那样放荡不羁的。对我来说,借用桌上垒起的一堵书墙、做些文字交流,就已经算得上是极其大逆不道的行为了。

“挺高兴的。”我接过林婉的纸条,草草写道,以便尽快结束此事、然后专心听讲。

这还是高中以来、我第一次和林婉传纸条;从初二开始,这种东西就不时兴了。

我还是头一回用这种方式注意林婉的字迹,她的字和小学时差了很多。

苏妍的字带着七八分馆阁体的味道,像她的人(当然是抛开恋爱的那一部分)一样带着一种波澜不惊的温和体贴,既赏心悦目,又辨识度极高。

无论是谁去看她的字,都能轻而易举地认出每一个笔划。

林婉的字则跳脱得多;当然,她的字也很好看,只是仿佛故意和人捣蛋的少女一样,总要添上一些过于奔放的勾勾画画,无端增加辨认的难度。

不过好在,我是看惯了她写字的。

“那就好,下节课继续。”

地理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大开大合,与太阳高度角、地转偏向力和黄赤交角酣战起来。我莫名想起了高一时在厕所里听到的一句愤愤之语。

“我真想把地球给掰正咯。”

虽然掰正地球还得一段时间,但熬过这节课还是很快的。下课后,我拿着新发下的历史学案和课本,向苏妍那边走去。

不过有人捷足先登了。

苏妍身旁已经围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既然有个男的,我便想起林婉的教诲,放下学案、拿出写满了成语和文化常识的小本子,站在苏妍身旁,看了起来。

这可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

我立刻就后悔了起来:还不如拿本题,假装我也有不懂的、等着排队问呢。

我旁边的两人都拿着卷子,专心致志地聆听苏妍的神谕,时不时还要悄悄看我一眼。

我却自顾自地拿着小本子、背得念念有词。

这是在干什么?小学时等着语文课代表检查背古诗么?

正在我进退失据、考虑要不要先撤退的时候,老汪的黑脸从门框外面探出了半个。

当时我正抬起头来、鬼鬼祟祟地观望四周,祈祷不要有人注意到我的蠢样子。某一毫秒,我的目光可能和老汪正正地对上了。

好在他似乎不是来专程寻我晦气的。老汪的目光并无丝毫停留地从我身上扫过,继续在班里搜寻起合该倒霉的猎物来。

“范邕!”他很快锁定了目标,猎物从座位上惊跳了起来。“给我滚过来!你错题本就是那么整的?”

我松了口气。然后打定主意还是先退避三舍。但这也要讲究策略。

于是,我乐颠颠地拿起苏妍的水杯,感受了一下,幸好里面几乎是空的。

“我去打杯水。”

我真心希望苏妍每节课喝一杯水、或者换一个更小一点的杯子,这样我每个课间就都能有事情干了。

不过苏神虽然神力广大,也不见得胃就宽一些。

直到晚饭前的最后一个课间,她才终于喝完了第二杯水;考虑到现在毕竟不是酷暑正热的时候,她也算得上尽力了。

我捧着我、她、林婉和马思思的杯子,一边向水房走去,一边考虑要不要劝她多喝点水。

但我立刻又想到她心脏不好,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计算其她现在每天喝水的量来。

“啊……”一进水房,我便不得不忍住一声魂飞魄散的尖叫,“老师好。”

老汪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上下臂呈标准的直角,端着他那个厚重的深棕色茶杯。

“嗯。”他无喜无怒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龙头里涌出的汩汩水流。

我低着头,放弃了靠近到他身边另一个热水龙头的想法,转而站到了直饮水龙头前,决定在晚秋凉意颇浓的下午,为我和三名女生各打一杯凉水。

“这天气还不喝点儿热水?”我能感到老汪的眼光从背后刺来,像是后心抵着一把霰弹枪。

“先打点儿凉的,喝温水。”我强作笑颜道。

“嗯。”他还是简短地应了一声。我听到他关掉了龙头,这才慢悠悠地蹭着步子,往那边靠了过去。

“赶紧接了水回去学习,磨蹭什么呢?”

我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对热水器发起了板载冲锋。

老汪接完水也不着急回办公室,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似乎是要检查我接水的步骤合不合格、能不能拿满过程分。

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以尽可能规范而幅度小的动作接起了水,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次性带四个杯子。

“你要和苏妍亲热,也不差几个课间吧?”在我开始给第三个杯子(马思思的)接水时,老汪悠悠地道。

“我把你们调开,就是希望你们能专心学习学习。你倒好,还非得硬凑过去?是别的作业都做完了、闲得慌?”

“没有。”我老老实实地道。

“你认错的时候倒都是干脆。”老汪揶揄道。

“行了,你好歹答应过我、别在学校里太招摇的吧?我这次好容易把有心思的调开了降降火,你别再给我勾引起来,行不行?”

“行行行。”我夸张地点起了头。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晚饭时间还剩二十分钟结束时,我就不得不从非常开心但意犹未尽的苏妍身边挪开,回到座位上刷起了题。

这二十分钟内,老汪有极大概率来班里检阅一番,若是被抓个正着,我觉得自己就可以被挂在班门口示众了。

不过,今天老汪倒是没来,枉我一直警惕地盯了门口半天。

上课前最后一个进来的人的是训练完的狄清,刚刚运动完又洗过澡的他看着还真是神清气爽。

他拎着一杯花花绿绿的奶茶走进了教室。

“啊,该死。”马思思抱怨道,“我也想喝奶茶。”她的晚饭是食堂里看着就很无趣的白菜炖午餐肉(甚至从超标的淀粉含量来看,连午餐肉都不大够格)和煮得稀烂的馄饨——虽然没什么味道,但绝对提供了充分的热量,来驱动做题家们的大脑;这就算是我们的福报了。

我理解她对食堂伙食的不满,但很慢共情她对奶茶的渴望。

我不明白为什么女生会对奶茶有一种莫名的喜好。

她们甚至可以在逛街时买一杯,然后幸福地嘬到半夜回家。

那玩意儿又甜又腻、除了糖和油脂之外什么都没有、颜色炫得一看就是添加剂超标,而且价格还离谱。

有买一小杯奶茶的钱,还不如买两大瓶可乐呢。

唯一不喜欢奶茶的女生,就是我的宝藏好妹妹了;虽然可能是因为林婉不喜欢所有的甜食。

“别想了姐,快去做学案。”

“呵呵,做完也不给你抄。你对政治可上点儿心吧。”

“我再做一道政治题就会死。”

“死之前v我50。我返你500冥币。”

在我和她斡旋良久之后,终于达成了共识,用自己的历史去换她的政治。虽然和马思思这种互相知道底细的人谈判很难,但我也莫得法子。

林婉是坚决不肯让我搞这种投机取巧的小手段的,但如果她想阻止我,就有极大概率不得不和马思思说话。

原本林婉也不是没和她说过,但近来她把对我之外所有人说话的额度都用到了苏妍身上,因此也只能偃旗息鼓。

“去啊。”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后,林婉用比平常大得多的力气,攮了我一下。

“去不了了。”我无奈道,附耳和她说了下午遭遇老汪的事情。

林婉看上去气坏了,但好像又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也没法说什么,只是悻悻地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你家那位又在给狄清讲题了。”

“那就讲呗。”说实在的,老汪对我确实是一片好心,何况我和苏妍要是太过招摇,也不可能不影响到其他人。

每天放学时、放学后和苏妍相处的机会也很多;马上等她整完那倒霉政治笔记后,她晚上就解放了,我们可以视频很久呢。

不管怎么说,确实不差课间这一点时间。

马思思很快把她的政治学案恩赐给了我,我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过,一边抄,一边安慰自己是在顺便学习她的答题思路。

“现在可以去了吧,快快快。”最后一节晚自习刚下,林婉就对我发起了连环肘击。

“我收拾下书包先。”我忙举起最厚的活页本,挡住了她凌厉的攻势。

收好书包后,我站起身向后转去。苏妍和狄清还在讲题;那就等一会儿吧。

通常来讲,三中的走读生只上前三节晚自习、直到九点四十分。

但教学楼会一直开到十点半,住校生们往往上完这第四节晚自习才回宿舍;毕竟宿舍的学习环境还要差很多,尤其是对高三学生来说。

同学们鱼贯而出,教室里很快空旷了下来。

原先我们班住校的学生并不少,但大多数都在高三伊始便搬出去租房子住了。

现在还在住校的只有狄清一人。

班里倒还有其他三个人也没走,他们是等着家长十点半来接人的。

我和其中两人聊着天,时不时向苏妍那边瞟一眼;林婉则把书包放在一边,顺手刷起了文综选择题。

苏妍又花了十几分钟才给狄清讲完。

在后者的连连道谢声中,她很快收拾起了书包。

我和两位谈伴结束了对华,便背上书包、拍了拍林婉,向苏妍那边走去。

“抱歉啊。”狄清主动对我说道,“耽误你们时间了。”

“这有啥?”我笑道,“我们走了。”

“拜拜。”

苏妍乖乖地把书包递给我,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个袋子。

我这才发现那是狄清买的那杯奶茶,虽然还装着袋子,但已经插好了吸管,里面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只剩下一半了——原来狄清买奶茶,是给她喝的吗?

即使是秋夜里人气冷清、散发着六七分凉意的教室,也不能阻止怒火在我心中腾起。

但是当着狄清和其他三个人的面,我没办法立刻发作。

苏妍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她靠在我身边,时不时像小猫一样微微蹭上来一下,然后喜滋滋地吸一口那该死的奶茶。

直到走出教学楼(我怕控制不住音量,在第四节晚自习的静谧中太过明显),我才劈手夺下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奶茶,把它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谁让你喝奶茶的?”我尽量压着怒气问道。

苏妍看上去慌了。

我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她甚至从来没见过我跟任何人发怒。

仔细想来,我好像只跟自己家人闹过别扭,还真是有点不怎么地。

“我……狄清——他就是想感谢我一下,我帮他讲了挺多题。”她有些害怕地揪着我衣角,“对不起。”

“跟狄清没有关系!”我有些忍不住了,语气肯定是极其凶狠地道:“你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医生说了多少次让你低糖、低脂饮食,结果你就来喝奶茶?”

“我错啦。”苏妍哭道。借着教学楼里灯火的反光,我能看到她脸上已经有了两道亮晶晶的轨迹。“我以后不喝了,好不好?别生气了。”

“你就不能多注意着点儿?你爱护身体是为了我不生气?”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反倒让我更恼火了。

苏妍总是这样,每个人——我们这些智力比她差一万倍的蠢货——都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有多么糟糕,只有她聪明的脑袋瓜意识不到这一点。

我满脑子都是苏妍各种作死的情景。她简直就是和自己有仇,非要想个办法弄死自己才肯罢休。

“你别凶她!”林婉在我旁边小声喊道,但苏妍伸出一只手,恳求地搭在了她胳膊上。

“是我失态了。”我努力给自己降着温,“但是苏妍,真的,你得对自己上点儿心,好吗?”

“好。”苏妍不敢多说话,欲言又止,怯生生地看着我。

“那好,赶紧回家吧。”我朝校门处指了指,“今天出来晚了,你先走,我和林婉过一会儿再过去,免得让阿姨看到了联想什么。”

“好。”她还是这么说道,“那……拜拜……”

“再见。”我目送着她走出学校,和她母亲一起走远,才跟林婉继续向前走。

“你对鸡毛蒜皮的细节还挺在意的,”林婉看上去气得不轻,“好吧,就算你非要发脾气,发完之后就不能——哪怕抱抱她,安慰她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