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拜访提塔家(1 / 1)

吕一航来到了提塔所居住的别墅。令吕一航错愕的是,开门的竟然不是提塔,而是一位身穿英式女仆装、系着纯白色围裙的少女。

好漂亮的人——吕一航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她的个子比提塔高不少,有一米七左右。

她的眼睛如湛蓝的湖水,及肩的秀发竟是银白色,在斜斜照来的日光下,散发着如天使般耀眼的光芒。

虽然她抿紧了嘴唇,但她脸上的每一寸仿佛都在微笑,眉毛、眼睛、睫毛,都似乎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像从古装剧中走出来的一样,不去演《唐顿庄园》绝对是剧组的损失。

女仆看清了吕一航的相貌,微微躬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请问是吕一航先生吗?提塔小姐已经恭候多时了。”

吕一航呆滞地踏入别墅,他本以为可以与提塔独处,不料还有个第三者。

这种级别的美少女,为何会穿着一身女仆装,又为何会在提塔家里出现?

是哪来的cosplay爱好者吗?

……慢着,按她的说法,莫非是货真价实的女仆?

刚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就见到提塔步履轻快地奔了过来。

她今天没穿那件哥特萝莉长裙,而是换成了一件深红色的无袖棉麻连衣裙,淡金色的长发用发圈扎成侧马尾,很有居家的随意感。

——如果不是提塔身边环绕着一圈常人无法感知的、奇诡而阴冷的魔力,她看起来简直像是邻家的小妹妹一样。

然而,吕一航看得出来,她周身的魔力相较昨晚有所减弱。莫非是因为她心情愉快,所以才会减少魔力的外溢吗?

提塔兴高采烈地喊道:“一航一航,你来啦!”

“怎,怎么回事?请问,她是……?”吕一航偷偷指了指身后的女仆。

提塔见到吕一航惊讶的表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是我的发小,名字是……你叫她柳芭就好了。”

“怎么这么副打扮……?”

“这没什么,她从小就在我家做女仆,一直穿着这身套装。不管什么家务活,她都是最顶尖的。”

吕一航不知该从何吐槽起:女仆不是只存在于二次元的职业吗?现在都已经21世纪20年代了,还有必要穿这么老派的制服吗?简直是……

太棒了。

就是说嘛,那些轻飘飘软踏踏的cos服根本称不上是女仆装,这种质感厚实的才是正牌货。

吕一航偷偷瞄了几眼身后的柳芭,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

他不禁心想:等自己当上狗大户了,也要在家里雇一个打扮成这样的女仆。

黑色长袖连身裙,配上蕾丝飞边白围裙,织得这么讲究的女仆装,不说别的,单是看着就心里爽快。

“离吃饭还早,先坐会儿吧。”提塔招呼吕一航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并肩坐下。

现代设计风格的客厅既宽敞又明亮,靠近院子处有一扇落地窗户,正午的阳光被薄纱窗帘遮挡着,不至于过于刺眼。

客厅宽大的茶几上摆着十多本书籍,有的是轻薄的小书,有的是大部头的艰深著作。

“你也拿本书看吧。”

说罢,提塔从书堆上拾起一本摊开的《杜诗镜铨》,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不出声地翻阅了起来。

她用细长的手指拈着书页,目光在书页上游移,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极了一幅肖像画。

偌大的客厅,只有他们两人共处。

吕一航本以为有机会与提塔聊会儿天了,可提塔全然把他这位客人晾在了一边,自顾自地盯着书本,仿佛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在。

吕一航无奈地笑了笑。

请别人到家里做客,竟然用书籍来招待,这是多么古怪的待客之道。但一想到这是提塔的所为,便容易理解了,她就是这么个嗜书如命的家伙。

吕一航不愿打破这令人闲适的寂静,只是盯着提塔的侧脸发愣。

在透入室内的阳光下,提塔看起来好似长居森林的妖精一般,白皙的皮肤、淡金色的长发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无瑕的容貌显得格外圣洁。

尽管吕一航投向提塔的视线未加遮掩,但提塔看书看得太入迷了,五分钟过去了,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虽然吕一航清楚偷看女生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确确实实地体会到,现在是与提塔独处的时光。

……换句话说,提塔的俏脸比书吸引人多了。趁在她身边的时候,当然要多看几眼。

正当他打量着提塔长长的睫毛时,提塔忽然头也不抬地笑道:“老杜写诗真有意思,他似乎从来不担心离题。”

“为什么这么说呢?”吕一航像从梦中惊醒过来,条件反射似的接话道。

“《北征》这首诗,应该算是杜诗的名篇吧。前面还在伤时感事、唉声叹气呢,『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后面隔了几句,却又写起了他家女儿玩化妆游戏,把脸蛋糟蹋得有多好笑,『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简直是扯东扯西,扯到没边了。”

吕一航边听边笑:“你说得不错。凡是大诗人,都有写『俗』的本领。”

“这算个什么本领呢?”

“你想啊,莎士比亚笔下,罗密欧身边有个插科打诨的茂丘西奥,朱丽叶身边有个满嘴黄段子的奶妈。大诗人的脑子好使,一个能当两个用,所以就算在同一部作品里,也能写出两种不同的特质来。既能写俗,又能写雅,多了不起。”

“你说得对。奥登说大诗人的诗『必须展示题材和处理的广泛性』,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提塔看向吕一航,咯咯笑道,眼神中充满了喜悦。

——那是求知的喜悦。

吕一航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曾在妹妹身上见过无数次。

她们真像啊,都是求知若渴的人,都是把知识当作自己生命的人……

但很快提塔就打断了吕一航的思绪,她像还没尝够零食的小孩子一样,从茶几上拣出别的古书问东问西。

《诗经》里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陪伴美少女的心态,大抵也是相似的。

为了给提塔留下一个比较正面的印象,吕一航尽全力跟上她谈天的节奏。

他算不上文学专家,但幸好平时经常看些杂七杂八的闲书,不然肯定没法在回答提塔的各种古怪问题时,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的座钟发出了“当啷当啷”的低沉响声,原来已经走到十二点了。

“柳芭说好十二点开饭的,我们走吧。”提塔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在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吕一航也跟着站了起来,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跟提塔聊天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因为要跟上她信马由缰的思路,对脑力是不小的考验,所以难免会感到大脑缺氧——上回有这种紧张兮兮的感觉,还是高考前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重默课本的时候。

吕一航暗地里心想:要哄她开心,以后必须得看更多书才行。否则半瓶水晃荡,早晚会有穿帮的一天……

吕一航在提塔身后搭话道:“提塔,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提塔停下脚步,用好奇的目光望向吕一航。

“为什么你这么爱好中国古典?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你的文言文好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杜甫的诗并不好读,他有很多诗句词序杂乱、古奥晦涩,而且还时常夹带典故,就连中国人读起来也要费老大劲。

可提塔却能比较顺畅地读下来,即使是囫囵吞枣,也知晓大概诗意。

如此看来,以她的汉语水平,去念个中文系的本科学位都绰绰有余。

“哈,这个问题。”提塔捋了捋额角散落的发丝,不以为意地说,“在我小时候,教我汉语的那个男人,也总会领我读古代的诗文,久而久之,就成兴趣了。”

“噢,也就是说,你以他为榜样喽。”

不料,提塔听到这话,嘴角向下一撇,脸色笼罩上了一层阴云。过了许久,才愤愤地吐出一个可怖的字眼:

“不,他是我的仇敌。”

吕一航凭借阴阳眼,能够从魔法师魔力的细微变化中,分辨出其情绪的波动。

此时,提塔周身的磅礴魔力正应和着她的不快,汹涌地起伏着,如同倾覆天地的浪潮一般。

这是吕一航第一次见到提塔生气,单是站在她的面前,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你的……仇敌?”

刚一说出口,吕一航就有点后悔。既然提塔说了是师徒反目,那肯定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追问下去不是明智之举。

“对,他不仅通晓西方的古典魔法,还熟知中国的各门传统技艺。”提塔紧锁着眉头,冷冷地继续说,“如果要彻底击倒他,我必须磨练好汉语,必须成为学贯中西的人物……正是因此,我才会选择来中国留学。”

“那个人是谁呢?”

提塔没有回答。她像原来一样,用温和亲切的语气笑道:“快开饭了,别让柳芭多等。”

但吕一航看得出来,那明摆着是她硬挤出来的微笑。

以后别再触碰这个话题了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提塔领着吕一航走入餐厅。

餐厅极尽奢华之能事,拱形天花板上挂着一只熠熠生辉的枝形吊灯,正中央处是一张足以容纳六人的木质长桌。

餐厅宽敞得如同宫殿宴会厅一样,反倒显得当中的餐桌太狭小了一点。

女仆柳芭低眉顺眼地侍立在餐桌边上,等到提塔和吕一航都就座了,她也在提塔身边的椅子上款款坐下。

虽然在吕一航看来,女仆和主人同桌吃饭有点奇怪,但提塔说过她们是关系亲密的发小,她定然不会把这看作一种逾矩行为——从她们自然的举止看来,肯定早就习惯了在同一张餐桌上享用餐食吧。

柳芭则坐在提塔的身旁。她看向斜前方的吕一航,谦恭地说道:“我担心西餐不合您口味,就做了中餐。都是些家常菜,不知您还满意吗。”

“不需要用『您』,『你』就可以了,我们是同龄人吧?”吕一航边笑边摇头。等到定睛瞧见了餐桌上的饭菜,他顿时呆若木鸡。

尽管他曾猜想过柳芭会做些什么菜,但眼前所见到的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提塔说是回礼,可是规格差距也太大了点。

桌上的三个白瓷盘,分别装着松鼠鳜鱼、龙井虾仁、水晶肴蹄,还有一瓷盆文思豆腐。

都是极正宗的淮扬菜,摆盘也摆得一丝不苟,色泽鲜亮,简直像是从哪家老字号打包过来的。完全不像是年轻女孩该有的手艺。

“……谁家平时吃这些啊?”吕一航喃喃道。

柳芭露出不解的脸色:“您的……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本地人吗?我听说这些是江苏的特色菜,江苏人应该都常吃吧。”

“我是土生土长的江苏人,如假包换……但是,这些菜可算不上家常菜啊。”

提塔怡然自若地摊了摊手:“昨晚你请我吃了肉丸,这是回敬你的。”

虽说如此,档次也相差太多了,完全是便利店和高级饭店之间的差距。这就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吧。

吕一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厨艺爱好者,平时给妹妹烧菜时,总喜欢钻研点新花样。

但是,仅限于菜式或用料上的创新,对于一些大道至简的基本功,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么熟练。

比如——

“就说文思豆腐吧,一般人哪切得了这么细?”吕一航用汤勺舀起一勺文思豆腐,浓稠的羹中是青白相间的细丝,有豆腐丝、笋丝、香菇丝、青菜丝。

尽管切得很细密,却一根一根有条不紊,分明可见。

文思豆腐是淮扬菜中的名菜,是对刀功的极致考验,就算是专业厨师也会感到头疼。

处理豆腐的环节尤其困难,要把一整块内酯豆腐均匀切成薄片,再把豆腐片细细地切成丝。

豆腐软且滑,一不留神就会切得稀碎。

吕一航扪心自问,就算面前有个挑三拣四的鲁智深硬逼着他切,他也绝对切不出这么完美的豆腐丝。

柳芭做了个如同世外高人一般的回应:“切得多了,就熟能生巧了。无论中餐西餐,做菜的道理是一样的。”

吕一航绝对信任柳芭所说的每句经验之谈。

环视桌上所有菜肴,从外观上就能看出她的烹饪技法高妙。

松鼠鳜鱼的外壳酥脆,造型一点都不散,炸成明晃晃的金黄色。

虾仁的虾线都挑掉了,火候恰到好处,看起来很有弹性。

不管是哪一道菜,都与淮扬菜餐馆里做出来的别无二致,谁能想得到,这些竟然是异国妹子的手艺。

吕一航动筷品尝,每道菜的调味都毫不含糊,浓淡咸甜,好似一支节奏分明的乐曲,浑然天成。

他赞不绝口:“以后我能不能从你这儿偷师两手,回去做给我妹妹吃?”

“没这个必要。”提塔仿佛自己被夸赞了一样,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插话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只要来我家跟柳芭讲就是了。提塔什么都会做。”

王牌女仆柳芭把筷子放在一边,点头应和道:“嗯,我会尽我所能。”

吕一航受宠若惊地吓破了胆:那可万万不成。

一来,死皮赖脸地登门蹭饭,有辱斯文;二来,万一吃多了上瘾了怎么办?

回头要是吃不到了,肯定会心痒难耐、度日如年吧。

吕一航不敢立即答应提塔,而是谈起了别的话题,敷衍了过去。

要是一口回绝,扫提塔的兴也不好。

他暗自下定决心:来是可以来,不过,等提塔下次邀请的时候再来吧。

晚上的课是先天异能应用。

正如其名,只有先天异能者才选得了这门课。

这是瀛洲大学的最负盛名的课程之一,找遍全世界,也不见得有第二个教人开发先天异能的地方。

开课时间是六点半,吕一航也提前十分钟到了教室。

四十人容量的小教室,才勉强坐满三分之一。

按理说,每个先天异能者在大一时都必须选这门课,由此看来,整个年级的先天异能者也是极少的。

吕一航在最边上的座位落座,他习惯于避人耳目的座位,这样可以少受一点老师的关照。

他刚放下书包,就有个背着挎包的人影飞快地抢占了他边上的位置。

转头一看,是个面熟的家伙。

不,更确切地说,中午才见过……就是提塔家的女仆柳芭啊。

教室里明明还空得很,可她偏偏就选中了这个座位,除了存心整蛊,难道有别的可能性吗?

她刚洗过澡,银白色的头发半湿不湿的,散发着一股柠檬味洗发水的清新香气。

她的衣着好似街拍中的潮流少女,纯黑色的T恤衫被浑圆的巨乳撑了起来,牛仔热裤露出羊脂般白皙的大腿。

吕一航不自觉地把目光聚焦到了她最引人注目的部位。没想到她的胸部居然有这么大,看来是女仆装限制了她的发挥……

“你好,吕一航同学。”柳芭意气高扬的招呼声打断了吕一航的胡思乱想,“我们又见面了。”

“柳芭……”吕一航胆怯地回复道,“原来你也是学生啊。”

她波澜不惊地答道:“是啊,你以为呢?”

“……没什么。”

吕一航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她的厨艺那么高超,就算去参加《MasterChef》,也能拿个好名次吧。

如果说女仆只是她的兼职工作,那究竟是如何锻炼出这般高超的家务技艺的?

柳芭慢悠悠地补充道:“而且和你是同一届哦。”

比起中午的一板一眼,此时柳芭的说话方式似乎活泼了几分、轻佻了几分,跟爱好时髦的普通女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估计是女仆模式ON和女仆模式OFF的区别吧。

吕一航问道:“你也有先天异能?”

“没错,不然就不会来修这课了吧。”

“你是什么能力呀?”

柳芭没料到吕一航一上来就会问这个问题。

她扶着额头,露出与“流汗”的emoji相差无几的表情:“亏你问得出这么隐私的问题,我是不是该佩服你的胆量。”

“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吕一航惭愧地道歉。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提出的问题其实相当失礼。

对于大部分异能者来说,如果知晓他的能力,就相当于把握住了他的命门。

因此不愿向外人透露,是很正常的事情。

柳芭摇了摇头:“不过,提塔已经把你的能力告诉我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我的先天异能是妖眼,该怎么说呢,跟你那双眼睛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样。”

“你也能用肉眼看见恶魔?”

“能是能,而且还不光如此。”

“你还会什么呢?”

“我会催眠。你要是中了我的妖眼,就会对我言听计从、毕恭毕敬。想不想体验一下?”

柳芭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挑逗的意味,犹如一条毒蛇吐着细长的舌头,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从她的神态中不难看出,她把捉弄吕一航当做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吕一航的后颈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不,不用了。”吕一航连忙拒绝了这个吓人的玩笑,“这么说来,你的能力完全是我的上位啊。”

对于这一令人沮丧的事实,吕一航也只得接受。

在异能界,某人的异能完全超越另一人的异能是常有的事情,比方说,提塔的灵视水平或许与自己不相上下,可她还有黑魔法方面的本事呢,战斗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简直就像,214还带战吼的好斗的侏儒完爆314的银背族长一样。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不够幸运,没能得到一个足够优秀的先天异能。

柳芭看穿了吕一航的情绪,安慰道:“可我的处境与你是相似的。小时候,奶奶想教我通灵术,我却怎么也无法理解个中奥秘。直到她得老年痴呆症了,我也没能把她的手段传下来。”

“嗯,我也没学成爷爷的绝学,咱们同病相怜啊。”吕一航心里宽慰了几分,感慨道。

不过,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学不会就是学不会,他早习以为常了,命里无时莫强求嘛。

上课铃响了,任课老师燕小姝踏上了讲台,她形容消瘦,及肩的栗色长发带点自然卷,一副硕大的眼镜像是为了遮掩黑眼圈而戴的。

她手里抓着一只不锈钢保温杯,里面的内容物可能是咖啡、绿茶、花茶、麦片、番茄汁或八宝粥,究竟装的是什么按时令而定。

燕小姝,这个名字在学校里相当知名。

她算是一位学术超新星,本科时就以一篇《论先天异能的活化方法》轰动学界。

她的研究在这一领域有开拓性的贡献,后来留校任职,教了好几年先天异能应用这门课。

燕小姝一边在黑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边用有点孩子气的声音说:“我是燕小姝,是心理系所属的研究员。在座的各位同学,应该都是先天异能者。这也是我的研究领域。大家既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试验品,啊哈哈哈。”

她自以为讲了个笑话,但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台下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呃……说是这么说,但我不会为难大家的。这门课的课程内容比较特殊,所以没有明确的教学目标,同学们能提高到什么程度,不仅要靠努力和悟性,还得靠一定的……运气。”她有点窘迫地低下头,看起了放在讲台上的备忘录,“大家可能还不太熟悉彼此。我们先来做一下自我介绍——要不从你先开始吧?”

燕小姝将手指向坐第一排的一位身穿修女服的同学。

那位修女同学独自坐在最靠门边的角落里。

其他同学就像有意避开一样,她周围的座位空了一圈。

吕一航想起来,早在开学典礼上,他就见过这位修女的背影。他们是同一个班的,只是从来没讲过话。

修女转过身来面向同学们,这是一位眉目秀丽的美少女,紧闭着双唇,面色有点凝重,却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拉斐尔的名画《西斯廷圣母》上,圣母玛利亚也是这样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没有在意她的外貌,而是把关注点放在了她身上的修女服上。

她头戴黑色头巾,身穿一袭白色长袍,纯黑的圣衣如一块幕布,覆盖着躯干与背部。

虽然这身修女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手肘和袖口还打着几个补丁,但上面没沾染一点污迹,一看就是时常清洗的结果。

这位修女身上散发着一种清冷而寂寥的气质,仿佛世俗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也没有任何事物能惊动她的内心。

吕一航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三年前在武当山拜访过的那几位一心修道的老道。她给人的印象与那些老道们何其相似。或许可以看做是同一类人呢。

修女说话的声音很小,得分外用心才能听清:“我叫比安卡,是来自意大利的留学生,如各位所见,是一名罗马正教的修女。希望在这一学期里,能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共同进步。”

——罗马正教!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罗马正教是十字教三大派别中信徒最多,势力最强的一支,中心位于梵蒂冈,有着近两千年的漫长历史。

罗马正教的影响力渗透到了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尤其是西欧各国,罗马正教的教堂无处不在。

虽然瀛洲大学有来自五洲四海的留学生,但是来自十字教会的留学生可不多见。

原因是很浅显的:在教会的势力范围内,就有不少教授驱魔技巧的教会学校,何必来这么遥远的地方求学呢?

更别说是距离罗马正教总部最近的意大利了。

“你说你来自意大利?”燕小姝两手撑在讲台上,昂起头问道,“哪个教堂呢?还是哪个修道院?”

比安卡答道:“圣加尔加诺修道院,老师。”

燕小姝眼睛一亮,就像遇到故交一样,惊喜地问:“噢,你是从加尔加诺山来的啊。贝琳达嬷嬷身体还好吧?几年前我在意大利时,曾受过她很多照顾。”

“她身子骨硬朗着呢,耕作、讲经、授业、驱魔,都是亲力亲为。”

“那真是再好不过啦。”燕小姝一笑,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她笑起来好像高中生。

自我介绍环节还在继续,很快就轮到吕一航这边了。

“我叫吕一航,是本地人,对,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本地上的,爱好是看书……”

“我叫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梁赞诺娃,我在俄罗斯出生,不过在德国长大。名字确实不太好记,请大家叫我柳芭就可以了……”

“我叫……”

……

吕一航发现大家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没几个人愿意说出自己的先天异能是什么。

估计是因为透露出去,会暴露出自己的底牌吧,而且“新生杯”马上就要到来了,稍微保留一点总没错。

人们的先天异能五花八门,有些是很大众化的,比如射复、阴阳眼、隔空取物,在稍懂行的人眼里,这都是街头卖艺的小丑干的事情,既无聊又无用。

但另外还有一些更稀有的先天异能,其强大远远超出了常人所熟知的范畴,甚至能跟某些门派的独门绝技相媲美。

对于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来说,即使后天修炼不了,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因为他们生来就是大师。

如果柳芭的描述没错,那她的妖眼肯定属于后者。

毕竟幻术可不是什么一朝一夕就能修得的能力,要是哪个勤学多年的幻术师知道柳芭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一定会眼红不已吧。

在这个教室里,究竟有多少人的先天异能是有实用价值的呢?

吕一航揣测了一下,顶多五六个而已。

大部分人的能力应该比自己的阴阳眼强不到哪儿去。

不过,班里有一个人让他非常在意,就是衣着最特殊的那个……

吕一航悄悄凑到柳芭身边窃窃私语:“我好奇的是,一个修女会有怎样的先天异能?”

柳芭看起来蛮有优等生的风范。

可她似乎并不抗拒上课交头接耳,居然也偷偷摸摸地凑过来,跟吕一航聊起了天:“我也不知道,但估计是某种天启喽。”

“天启……是什么?”

柳芭瞪直了眼睛:“你连天启都不知道吗?”

“没听说过,我对西方的异能流派不是很了解。”

柳芭点点头:“教会的一部分成员,居住在教堂中,日日与圣物为伴,还会坚持定期服用圣水,久而久之,在神圣力量的浸润下,会有少数人觉醒特定的超能力。两千年来都是如此,这种超能力就叫天启。”

“教会居然还有这种手段?”吕一航愣了愣。这似乎与他印象里的教会不太相符。

柳芭反问道:“你难道以为教会全是凡人吗?那你肯定不明白,自从中世纪以来,他们是怎么跟巫师抗衡的吧。”

吕一航高中时就在历史书上读到过,教会曾开展惨无人道的猎巫运动,将不同学派的巫师一个接一个地送上火刑架。

这是一段充满恐惧、血腥、杀戮的历史,一直延续了数百年。

直到18世纪末,教会与巫师才解除敌对关系。

但也正是那段悲惨历史的影响,教会与巫师的关系时至今日还很冷淡。

读到这地方的时候,他确实怀有疑问:古时候的教会有那么神通广大吗?是怎么把精通魔法的众多巫师逼到绝境的?

“靠的是人多势众吧?”吕一航说。这是当时的他想出来的比较有说服力的答案。

“这是一方面。”柳芭点点头,“但教会还有圣法、圣物,以及天启。数千年来,教会积攒了种类繁多的修炼手段,把神圣力量应用到了极致,把教会称为一个庞大的『异能者结社』,其实更恰当一点。”

“你见识真广博啊。”听完这番讲解,吕一航大开眼界,不由得佩服地赞叹道。

柳芭看起来有点高冷,其实比他想象中平易近人得多。

向她搭话或提问,绝不会遭到冷遇。

“只是些常识而已。你要是生在欧洲,也自然会知晓这些的。”柳芭嘴角微微上扬,笑道。

这是吕一航第一次看到柳芭的笑容,如同坚冰化作春水一样温柔的笑容。

其实她笑起来很动人,为何不多笑一笑呢?

“有你这么博学的女仆,提塔该有多幸运啊。”吕一航又赞叹道。

柳芭的嘴唇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自我介绍结束了,燕小姝开始讲起了今日的正题。这是一门小课,所以她坐在讲台边的椅子上,讲课的姿势格外放松,好像在跟学生们叨家常:

“我相信大家一定都很关心修炼的方法,能力排异定律是难以打破的自然规律,所以对先天异能者来说,修炼会变得极其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一般而言,有三条路子可以走。第一,选择一条与自己的能力原理相近的修炼路径,这样能把能力排异定律的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小。依我个人的观点,各位可以练练武术,身体方面的技艺比较通用,不会引起能力的排异。”

吕一航曾经用过这个方法,他学过好几年太极剑。每天五点起床晨练,都会先练一个多小时剑,几年下来,也算是小有所成。

但是,武术修到一定程度,就不单讲求外功和技巧,也要比拼内力了。

吕一航在这方面跌了跟头。太极讲究的是以形引气,以气御形,而吕一航凝聚不来内力,使用的太极剑自然只是徒有其形而已。

由于没有内力,才会做什么都是半吊子,这就是他的现状。

“第二,借助外力来修炼,比方说找个大师,让他把毕生的功力传给你,或者找块哲人石,把里面的魔力都吸到体内。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应该说,这是克服先天内力不足最便利、最有效的途径。但是,这种方法的不足之处也很明显:这样的机会太罕见了。”

说得对,这种奇遇有谁遇得到啊,垂垂老矣的大师有那么容易碰到吗?

放在武侠小说里,也必须得有主角光环才行吧。

哲人石就更别提了,在炼金术士的黑市里,一块哲人石的价格与一辆F1方程式赛车相当。

吕一航率先否决了这个方法。

“第三,进一步开发自己的能力,发挥它的实用价值。人的潜能是不可限量的,如果对自己的先天异能勤加锻炼,那么甚至有可能觉醒新的能力。这是最可行的方式,也是这门课所要教授的重点。当然,每个人的特点各有不同,在接下来的十几周里,本课程将结合各位同学的实际,因材施教……”

吕一航觉得,自己已经把阴阳眼修到顶了。他敢担保,学校里没几个同学的灵视能有这个水准。

再练下去,还能有什么长进呢?莫非还能看穿前世、预见未来不成?

吕一航无聊地摆弄着手上的圆珠笔。他想给自己绘制一张美好蓝图,左思右想,却连一笔都画不出来。

下课了,吕一航把笔和笔记本收回了书包,等待坐在靠外的座位上的柳芭让出一条道来,而柳芭却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意味深长地望了吕一航一眼,那是如同老母亲审视女婿一般的眼神。

“——请你珍惜提塔。”

柳芭一字一顿,语调深沉地说。

“什,什么意思?”吕一航有点心虚。难不成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提塔的事情,惹得柳芭生气了?

“就是说,请你注意一下与她相处的方式,千万不要背叛她。”柳芭一板一眼地说,“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她难过的事情。”

背叛?

这个词用得太夸张了吧。和提塔做朋友而已,又不是什么重大使命……

可柳芭的眼神非常坚定,没有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

吕一航轻松地笑了笑,想缓和一下严肃的氛围:“不不不,你说得太沉重了吧。”

柳芭却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大小姐以前足不出户,都是请家庭教师来家里讲课的,一天学也没上过,所以极其缺乏与人交往的经验。恕我直言,在来这里之前,我非常担心她能不能适应大学生活——而你是她在外结识的第一位朋友。明白了吗,你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吕一航感到很意外,没想到提塔竟然是以一种贵族小姐般的方式念书的,要不是柳芭这么一说,他根本看不出来。

说到底,提塔哪有一点社恐的样子?

“可提塔很开朗,很健谈,也很擅长与人交往吧?”

“那只是演技。她上过礼仪课,像真正的淑女一样知书达礼——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淑女的条条框框,要求她必须口齿伶俐,必须笑面迎人,必须时时刻刻展现出游刃有余的姿态。假如和你来往意味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么,她会不会被这种压力击垮?”

“怎么可能是演技呢,她的笑脸又不是装出来的。”吕一航露出了不以为然的微笑,“我和她就像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发自内心地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不要脸地揣测一下,她应该也和我一样。我们是古典这条道上的同路人,尽管一中一西,但志趣是那么相似,共鸣之处是那么多,所以相处起来才会那么愉快。”

听到吕一航擅自把提塔认作知音,柳芭内心有点不爽,忍不住揶揄道:“……你以为自己很懂她?”

这话把吕一航噎住了。毕竟柳芭的身份比较特别,和提塔从儿时起就形影不离,全世界78亿人里边,就属她最有资格说这句话。

到底该怎么回答,才能让柳芭满意呢?

吕一航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不懂她,但我可以慢慢去了解她,理解她。你说得对,既然我是提塔上大学后交到的第一位朋友,那我一定会好好关照提塔的,争取让她度过美好的大学四年——这也是朋友该做的嘛。”

在柳芭眼里,吕一航的表情简直傻得可怜。她皱起眉头,感到有些烦闷。

刚刚还请求吕一航多多关照提塔,现在却又不太舍得了。

柳芭认为,自己有必要守护住提塔身上那可贵的、纯洁的品质。

假如提塔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同过去那样生活下去,不也很好吗?

这样一来,提塔就能远离肮脏的外界与庸俗的人群,一心一意求索魔道,永葆一颗赤子之心。

然而,今天中午,偷瞄到了提塔与吕一航在客厅里相谈甚欢的情景。

换个角度想,倘若在那张沙发上,跟提塔聊天的人是自己,提塔可能会那么开心吗?

不,想必不可能吧,提塔的笑声,完完全全是真情流露,她真心实意地享受着与吕一航相处的时光。

这位看似不起眼的男生,其实是大小姐来之不易的相识。不管怎样,提塔本人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从中作梗,拆散他们吧?

……

她闭上眼,飞速地摇摇头,想把这些繁杂纠结的思绪甩出自己的脑袋。

正当吕一航感到疑惑时,柳芭干脆地提起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告辞了,我还得回去照顾提塔。和你不一样,我可是很忙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吕一航呆愣在座位上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木然叹道:“真是位来去如风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