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队人往山野间去打野味,到溪水的下游去打理;几个人则带了水囊去溪水的上游打水,将那干净的清水带回来给众人喝。
夜里篝火架了起来。
沈独就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垂虹、雪鹿两剑便被他随意地搁在脚边,花纹翻覆的剑鞘映着火光,竟与让的面容一般,有一种难得的温柔。
裴无寂跟在他身边多年,哪里见过他露出这般的神情?
当下拎着两只已经打理干净的野兔走过来,穿在刚削的木棍上往火上架,便莫名地嗤笑了一声。
沈独抬头来看他,他也不说话。
夜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沈独自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身边有人的时候,吃饭穿衣从不自己动手,便是身边没人的时候自己尝试过做,也总做得一塌糊涂,所以此刻半点没有插手要帮裴无寂的意思。
他只是坐旁边看着。
扒光了皮的野兔子身上还带着点血,但在火焰的渐渐舔舐之下,到底还是弥漫出了浓郁的油香,闻着便让人流口水。
妖魔道中人对这样的情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正道那边却还处于看一次新鲜一次的状态,这赶路来的几日虽都见着裴无寂为沈独烤东西,可每一次见了都忍不住要在心里感叹一番。
毕竟裴无寂是间天崖左使啊。
正道这边对他的来历与出身又不是不知道,江湖上也一直将他传得很厉害,可眼下伺候沈独那叫一个低眉顺眼,事无巨细都给照顾了个到位。
于是对这两人的关系,也无端端多了更多的遐想与传言。
但沈独是不搭理这些的。
裴无寂把东西烤好了,又将上头烤得最好的部分撕了递给他,他便自然地接过来吃。
约莫吃个七分饱左右便罢,又饮了一些清水,这才靠避风的石岩下面歇下。
出门在外,且又是和正道同行,即便是睡,其实也都睡得很浅,毕竟也得防备着对方夜里下手。
只是这一夜,约莫是距离天机禅院太近的缘故,沈独一个时辰,竟也毫无睡意。相反,功力深厚的他五感极为敏锐,连山间的风吹草动都能听个清晰。
如此辗转折腾,三个时辰过去,都还醒着。
沈独心底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夜怕是根本难以入睡了,于是干脆睁开了眼。
天山一轮霜白的弯月,顿时落入了他的眼底。
深谷上方的山壁上倒挂着古松杂草,湿润的云雾气都隐隐从其间淌过。
偶有虫声鸟鸣,越衬得此地静寂。
有夜里的凉风吹过,竟是一片沙沙摇曳的声响。
沈独顺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便看见了月色下那一片绵延数十里的竹海。
白日是碧翠,夜里是墨绿。
就这么浓稠的一片颜色伏在那山间,可每一枝每一叶都有一种拔俗的意态,仿佛在低语诉说。
周遭妖魔道和不远处正道的人似乎都睡熟了,只有双方留来驻守巡逻的人还在远处走动,相互戒备提防,也听着周围的动静。
沈独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但再多再多理智的念头冒出来,在触着他目所之见、心之所念的这一片竹海时,便全都被打得没了影儿。
他就睁着眼睛,这么一动不动坐了足足有三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随手捡了身旁两剑,轻身功法一提,竟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化作一道鬼魅之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不空山后山脚下,竹林茂密,残叶堆了满地。
风过竹林,林间那一间简单甚而简陋的竹舍里便发出了呜呜的空响之声。
屋内没有半点亮光,黑漆漆的一片。
“吱呀”一声,那一扇门被人推开,终发出了生涩又令人牙酸的一阵轻响。
一段月光从外倾洒进门里。
来人因为一路的疾奔,胸膛里尚蕴蓄着几分不规律的喘息,颀长的身形在月光里埋下一段阴影,倏忽变得静止。
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在月光下有一种惨白颜色。
原本总氤氲在这竹舍中的那旃檀香息,不知何时竟已变得幽微,似乎是被流淌的时间稀释,都不大能闻得见了。
唯有那一股药香,还残余着清苦的痕迹。
只是……
没有人。
更没有那和尚。
沈独来时那无端端滚烫起来的心,终于还是在怀着渺茫希望推开门的一瞬间,冷落了下去。
在门口站了有好久,他才走了进来。
冬日用的炉子里只剩下冰冷的炭灰,书案上没了笔墨纸砚,书架上也没了佛说经卷。甚至,屋内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伸手轻轻在书架上一摸,便沾了满手。
整个屋子都变得空空荡荡,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居住过,而曾发生在这小小一间竹舍里的一切情与爱,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摸不到,寻不着。
沈独一下变得有些失落:那和尚,终于还是从这里搬回了禅院吗?
孤窗外,月生寒,竹影摇。
深夜里不空山顶的天机禅院,灯火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满院恢弘的建筑都沉眠在了黑暗之中,唯有藏经阁之内还有薄薄的一片弱火从窗内透出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