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笑了。
他目光从他手中那小盒子上划过,又落到他微微鼓动着的两腮上,竟没回这话,反而道:“当心蛀牙。”
沈独正吃糖的嘴停了一下。
他抬眸看了顾昭一眼,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道:“一个月后天下会,记得给我发请帖。”
话说完,竟没多留,转身便向巷外走去了。
他身形挺高。
可在这一片黑暗中,也显得模糊。
顾昭双眼因为失血本就有些看不清晰,此刻他身影远了,就更无从分辨他踪迹,只隐约觉得沈独走到那巷子口的时候,肩膀似乎抖动了起来。
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
心里面默数。
数到七的时候,不远处那荒芜的街道上,便传来那似乎终于压抑不住的大笑声,惊飞了周遭寒枝上的鸟雀。
“哈哈哈哈……”
顾昭面无表情。
旁侧的门内,通伯一脸的黑沉,面色十分难看;那病弱的少年娄璋却是面露局促,似乎感觉到自己看到了什么本不该看的,听到了一些本不该听的。
通伯没说话。
那少年却看见了顾昭那还在淌血的伤口,试探着开口问了一声:“少主人,您的伤……”
可顾昭都没转头看一眼。
就连通伯他都没在乎。
听着那仿佛遇到天下最荒谬之事一般压抑不住且渐渐远去的笑声,他薄唇轻启,只冷淡地吐出了两个字:“都滚。”
第35章 裴无寂
为什么笑呢?
沈独也说不清楚。
可就是觉得很好笑,为他与顾昭这一番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的对话, 也为顾昭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偏了的那一剑……
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话。
又像是看了世上最滑稽的戏。
他克制不住, 越笑越大声, 甚至惊得城中本就不多的人家,开了窗朝着外面看。怕是旁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可他还是在笑。
顾昭会不会听到这笑声, 他已经懒得管了。
一路笑着出了城。
直到又走出去五里地,他才觉得笑够了,也笑累了,慢慢地停了下来。
站在一片荒山野岭间,回首一看。
益阳城那破旧的城墙,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 趴伏在天幕黑沉沉的影子里,将自己一切的爪牙收敛,莫名显出一种颓败景象。
独那城头的旌旗, 还在夜风里招展。
沈独忽然便想:顾昭此刻的滋味儿应该十分不好受, 或恐重新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会后悔那一瞬间手下留情吧?
但那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盛着糖的木盒, 又拿出来吃了一颗, 然后才抬起头来,开始辨认方向。
是时候回妖魔道了。
在如今的江湖上,“妖魔道”三个字便意味着邪魔外道,放在以前就叫“魔教”。但事实上,在“妖魔道”刚出现的时候, 不过只是个地名。
妖魔道在西北。
战乱平息之后,边关贸易通行,河西走廊这一狭长的地带便成了必经之地,其中有一条山间长道,乃是最险峻的一段。
山高千仞,难如蜀道。
那通行的道路便开辟在两山之间,行走在道中,抬头一望时,便会令人疑心头顶上的山崖都要往下坠落,崎岖而险峻。
商旅经行,这一条是近路。
若要绕开,得从旁边的山岭过,最起码要多花上大半个月。所以久而久之,便有盗匪聚集在此地,打劫过往的商旅。
一则路途艰难,二则盗匪凶险,所以称之为“妖魔道”。
这一个“道”字,这时还只是“道路”的意思。
直到六十多年前,江湖上一伙魔教妖人被人追杀,逃到了此处,占据了此地,慢慢休养生息,发展壮大,才成了今日的“妖魔道”。
而此道上最险峻的间天崖,则是妖魔道的总坛。
沈独此去,便是要回间天崖。
以北极星的方向判定方位,他甚至懒得看前面到底是官道还是山道,是一片坦途,还是崇山峻岭,只一径往西南方向行去。
不多时,益阳城便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