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上一望无垠,三艘刻有“商”字旗牌的大船正缓缓而行,此地位于福州近海,商家货船沿近海南下,正要将这满船的货物运往福州。
突然,一阵海浪袭来,船员们熟练的拉动桅杆,避过风浪,正欲稳住船舵,可却没想到这看似寻常的海浪之中竟是暗藏玄机,“轰隆”一声,大船摇曳,船夫们还未反应过来,些许接近船头的船夫却已跌入水中,众人这才发现,那海浪之中竟是突然飞出一条小舟,正撞在大船底部,而更令人颤栗的是,自那小舟之上突然跃出几道黑影,各个身手不凡,跃入甲板之上便开始了毫无征兆的杀戮。
一时间三艘货船纷纷停滞,自甲板到船舱,已然血流成河,寻常船夫哪里是这群黑影一合之敌,黑衣之人各个杀伐果决,言语之间却似是并非中原之人。
“你们、你们是倭寇?”有那将死之人颤栗唤出,可黑衣人却是无人应答,长刃落下,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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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小姐,沉家有反应了。”素月书房之中,商承之轻饮一口香茗,旋即便说出来意。
“嗯,此事我已知晓,前往福州的三艘货船遭遇倭寇,尽皆遇难。”素月缓缓点头,神色之间却是有些不安。
“倭寇?这,素月小姐怎知是倭寇?”商承之自问是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便赶了过来,却未曾想到素月所知不但比他快,反而更为详尽。
“嗯,行船遇难之时,已有人将情报送出,这伙倭寇不到二十人,各个武艺高强,若我所料不差,这便是那伙深藏在历王府内的东瀛忍者。”
“历王?”商承之惊疑道:“素闻历王不学无术,当今圣上登基之时,他曾与淮南杜伏勇勾结,幸得烟波楼出手平息,此贼还敢包藏祸心?”
素月轻轻盖上茶盏,冷静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历王若是无人指引也还罢了,只要身后有人煽风点火,此贼必受人驱使,据我所知,他身后的人,除了沉琼,还有那摩尼教。”
“沉家、历王、摩尼教,”商承之喃喃念道:“摩尼教高手如云,沉家又是家财万贯,如今借了他历王的身份,若是成了气候,倒是不可小觑。”
素月微微点头:“只怕还不止如此。”
“哦?小姐何意?”商承之颔首问道。
“寿春粮草接连两次被劫,除了需要武功高强的部下,更需要的是在朝中有着一定地位的官员指引。”
“南明初立,国势大好,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逆天而行。”商承之愤慨道:“素月小姐不先叫人拿了历王,莫非是想引出他们背后之人?”
素月稍稍点头:“南明初立,朝局不稳,若有人想趁此时机行风作乱,必定不是单打独斗,其人能探知粮草路线,想必身居要职,待到时机成熟,此子必定振臂一呼,届时这南明暗中激流之势力必将尽数浮出水面,届时一举歼之,才是上策。”
商承之听得素月此言,登时叹道:“素月小姐胸有韬略,承之不及也。”
素月继续道:“此事本是机密,说与你听却也是为了让你商家安心,既然沉家动用了些这些手段,那近段时日你便减少漕运规模,并且放出风声,就说这海盗便是沉家的手笔,先前沉家为了撑住局面,开始加力扶持漕运以外的生意,而这其他生意,有我‘月字号’的扶持,不虚一月,便可将它连根拔起,如此一来,他沉家重整漕运便可说他真与倭寇勾结,如若他不顾漕运,那边让他好生与‘月字号’斗上一斗。”
“承之受教了。”商承之连忙点头,心中却也有些欢喜,谈过了正事,商承之却不急着走出,却是稍稍向着素月一拜:“素月小姐,商家承蒙此次素月小姐栽培,能得以从昔日的一介马商顺利南下做到如今地步,实在感恩不尽,承之知寻常物事决不能入小姐法眼,特命能工巧匠花了一年时间才做出这柄宝琴,今日特来将它献予小姐,还望小姐莫要嫌弃。”
素月微微一笑,满心好奇的望着门口,果见两名商家仆从自门外小心翼翼端来一只锦盒,二人入得书房,将那锦盒置于素月案上,这锦盒精致典雅,其表里还沾有一层香料,一时间整座书房都飘散起一丝清新之气,素月缓缓打开锦盒,却见那盒中乘放着一架赞新的古琴,素月顿时眼前一亮,双手竟是忍不住在那古琴之上轻轻抚摸,好半晌才放手道:“商公子好大的手笔,单是这琴身的杉木和琴面的桐木,加起来都有上千年的底子了,这琴……”素月突然一愣:“十弦琴?”
原来那寻常古琴均是只有七弦,可商承之此番献宝,却是好端端的献出一具十弦琴,着实让素月有些错愕。
“正是!”商承之难得有机会在素月面前卖弄,当下大是兴奋,缓步上前道:“制琴之人五年前曾远赴西洋,据说西洋琴琴弦足有二百余根,制作极为繁杂,但却声声精准,别具一格,而观我中原之琴,虽是仅仅七弦,但却能变化万千,较之西洋琴更显技艺,故而此匠师将二者所长相结,便将西洋琴中最为重要的三道单声划入此琴之中,特地做出了这柄‘拾月’。”
“拾月?”素月嘴上稍稍念叨着这一名字,心中哪里还有不明之意,当下微微摇头道:“素月也曾闻听过西洋之琴,却也觉得比不过我中原,故而也未多涉猎,此师能将二者融合,却是值得钦佩。”
“自古宝剑赠英雄,今日承之便将这‘拾月’献予素月小姐。”商承之双手微躬,轻手挑起锦盒,身子稍稍一弯,满是诚恳的将宝琴取出,奉于手上,递至素月近前。
素月也不推拒,眉眼之中略带笑意:“商公子如此厚礼,素月倒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商承之连道:“承之绝不敢图小姐报答,此番献礼,也是感念小姐对我商家提携。”
素月伸出纤手,轻轻在那琴弦之上一挑,“叮咛”一声轻响,却是清澈动人,素月稍稍点头:“既是如此,素月便却之不恭了,为表谢意,素月便为商公子奏上一曲如何?”
商承之不住点头道:“能亲耳听闻素月小姐仙音,承之自是三生有幸。”
旋即二人屏退左右,只余着两人相对而立,素月铺开“拾月”琴,素手轻提,脑中一阵寻思,突然灵光一显,素月心中已有计较,“叮”的一声,仙音开幕。
早春时节,万物酥润,一道浅溪,一樽石桥,春雨盎然,却是难得一见的美景,这是商承之所见到的画面,伴随着素月的琴音响起,商承之不知不觉已然沉醉其中,石桥之下,一对俊秀男女正相互扶持而立,二人同撑一伞,虽未搂靠在一起,可从那二人神色之中却也能看出二人彼此爱慕,羞怯懵懂,却又满是憧憬,那男子面色沉静,举止气度均有贵族气息,可此刻与心爱女子相视而立,却又傲气尽敛,只剩下爱慕与折服,那女子天姿国色,神色气度已远非常人可比,一身素衣丝毫不失静雅,双眼温柔平和,却又闪烁着智慧的亮光。
商承之不由有些沮丧,难怪素月小姐心中一直住着这样一名男子,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素月小姐罢。
素月为琴所引,一时倒是融情于其中,稍稍抬首之间才觉商承之面色异样,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笑道:“素月一时感伤,让商公子见笑了。”
商承之连忙起身回礼:“承之能闻此仙音乃是生平乐事,哪里敢妄加评议,今日天色已不早了,承之便先回去处理商沉两家之事。”
素月却也不便再留,旋即缓缓点头,望着商承之走出房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将案上“拾月”轻轻抱起,缓步朝着后院琴房走去。
还未靠近琴房,便已能闻得琴房之中飘摇而出的悠扬琴音,素月听这琴声欢快灵动,心中不由一阵舒心,轻声迈步而入。
“素月姐姐。”萧念停下弹奏,当即站了起来,笑容洋溢,全无昔日的悲苦之色。
“来,姐姐今日寻了一柄好琴,你我二人共奏一曲如何?”
“好啊好啊,”萧念自是欢喜得紧,朝着素月那柄宝琴稍稍打量:“咦,素月姐姐,这是什么琴,为何会有九根弦?”
“我一会儿再教你用这琴……”素月将“拾月”置于案上,脑中不由浮现起适才在商承之跟前临时所谱之乐,不由怅然道:“念儿,今日这一曲,咱们来念一念故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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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人,如今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
南京督府内宅今日可是宾客云集,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今日可都算是齐聚在此,甚至连那三品以下的人物也有不少到场,群臣坐定,那吏部尚书李庭元便率先呼喊起来。
孙传旻有从龙之功,比之北方诸臣先入为主成为朝中顶梁,昔日的右相殉难,左相隐退,如今朝中除了内相,便以这南京总督威望权势最大,而慕竹虽是位高权重,但终究是一女子,又好比天子一般高高在上,整日除了处理政务便在烟波府中教导天子,群臣莫不敢亲近,反而这位孙传旻待人亲厚,人脉宽广,故而百官便奉他为首,凡事来寻他做个主见。
这李庭元日子自是不太好过,他原是吴家的人,昔日吴廉不学无术,是他为吴廉撑住了吏部诸事,后来吴嵩隐退,吴廉遭罢免,李庭元便名正言顺的接任起吏部尚书一职,可这样一来便难免得罪了吴家上下,加上吏部如今早已不是吴廉时期的吏部,如今吏部大小事务却要听从那烟波楼素月的命令,这叫他这吏部尚书形同虚设,如今朝中只知素月而不知有他,更遑论他手下还有一位年轻有为自己又得罪不起的吴越吴侍郎,李庭元踌躇之下只得再度依附在吴府门下,此次聚集百官特来向孙传旻诉苦。
“孙大人,如今陛下已离京近月有余,前方战事不祥,这南京城可谓是风雨飘摇啊,这烟波楼平日任性胡来也就罢了,如今怂恿天子离京,自己却在朝中大权独揽,此乃篡权之兆啊。”
“篡权!”李庭元字字如刀,尤以这“篡权”二字咬得极重,即便是孙传旻一向老成持重,也难免心中一为之一颤。
“烟波楼自抚政以来,一向僭越礼制,先有内相强收天子为徒,再有以‘闭关’为名将天子软禁在烟波府中近半月不止,素月惊雪各掌兵、财二权,权势已然滔天,若是烟波楼无异心便罢,一旦其生出异心,必是灭顶之灾啊。”李庭元身后出列的是礼部尚书王伦,这王伦处境却与李庭元有着相似之处,昔日燕京之时,礼部尚书慕容巡是何等威风,那时的礼部已列六部前三,慕容巡更是凭借自己太傅之位,俨然立于六部尚书之首,可如今到了南明,当朝内相视礼法如无物,一介女子之身兼任天子恩师与内相之职,素月惊雪均是务实之人亦是守礼甚少,倒让这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王伦威望日减,隐隐已退至六部之末,今番前来,自是要随着李庭元好好的哭诉一番烟波楼的危害。
“这?”孙传旻听罢这二人之言,心中甚是苦恼,只能道:“诸公、诸公之意孙某也明白,只是烟波楼本是我朝太祖之时留下的一脉奇人,流传至今也本是江湖人士,如今楼主叶清澜体恤我南明孤苦,扶大厦之将倾,也算是一代忠良,诸君切莫妄自菲薄。”
“烟波楼有功于我朝自是不假,但我南明开朝以来,对这烟波楼却是大肆褒奖,烟波楼三人出政,一人内相,二人分管兵、财大权,如此挟天子以令诸侯,即便是她昔日没有异心,也难保今日没有,即便是今日亦没有,也难保他日没有,国运延绵,岂容旁人掌控。”王伦出身礼部,所述之词倒是有条有理,一时又将孙传旻的嘴给堵了下来。
孙传旻心中颇为不耐,轻哼一声道:“那依尔等之见,要如何应对?”
“如今内相挟天子远征江北,烟波府中仅剩素月一人,这朝中百官皆以总督大人马首是瞻,南京守备将军游千里是大人的门生,那禁军统领庞青历来也不涉朝政,如若总督大人首肯,我等百官便于这行宫之前跪立,齐奏那烟波楼之逆行,届时总督大人命游将军出兵擒拿,即便是那素月武艺高强,也可一举擒之。”
孙传旻摇头道:“烟波楼虽有逾越之举,但却无祸国之实,莫说我不会答应,就算老夫真的答应,那素月据说也是武艺惊人,况且,诸君莫要忘了,烟波楼手中岂能没有倚仗,诸君可还曾记得,昔日鬼方大军破城之时,素月率领的那只精锐?”
“嘶!”众臣轻嘶一声,当即有人想了起来“可是圣上所赐名的‘斩鬼’?”
“此军本是由韩显所领,经雁门、大同、燕京,死战之下而得以幸存的精锐,鬼方入城之时,素月便带着这群精锐痛击敌酋,这才将其逼至那紫金山上的‘饮血’伏击之地,而经此一役,这支军马却是再未现身,老夫一直有所留意,但一直未发现其踪影。”孙传旻虽是说得轻巧,但无形之中却是让众人听出了些许端倪,这孙传旻看似老道稳重,实则对烟波楼也是提防已久。
“既然总督大人有所提防,那我等也就放心许多,锄奸之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却是要找出素月所控的这支精锐。”
众臣计议已定,倒也不便多多逗留,纷纷起身作别便三五成群的出了这总督府,孙传旻虽是有心提防烟波楼,可终究也觉着烟波楼并非祸国之因,心中实不愿与其为敌,群臣散罢便独自一人冥思起来。
督府门口,各部官员尽皆回返,一位年岁颇大的白须之臣稍稍朝着同僚看了几眼,便一头向着督府角落的胡同行去,刚至转角,便见吴越正好整以暇的靠在墙上,看似已等待他多时了。
“吴少爷,今日进行的还算顺利,有李、王二位大人为首,已然动摇了总督的心思,只不过因顾虑着惊雪手中的那支‘斩鬼’,这才没有具体做出决断,但诸公已然齐心,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寻出那支‘斩鬼’来。”
“齐心?”吴越轻蔑一笑:“蔡大人,你看看,那是谁?”
这蔡姓老臣顺着吴越目光探望而去,却见着那工部尚书毕元望正如先前他的模样,在那府门之外逡巡许久,这才向着行宫方向走去。
蔡姓老臣当即问道:“奇怪,那毕尚书的府邸在西街,为何他要往东而行,看那方向,莫非……”
“蔡大人,看来今晚你刑部是要接到了大案子了,蔡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一二,莫到时候操劳过度而误了身子。”吴越邪魅一笑,旋即朝着身后缓缓行去,蔡大人稍稍望着吴越背影,可奇怪的是明明吴越还未走多久,可转瞬之间已然瞧不清吴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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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尚书毕元望惨死街头!”
素月微微拾起‘月牙’所传来的情报,不由得秀眉蹙起,心中有些忧虑起来。
“便在毕尚书出事当天,总督府百官云集,似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孙传旻?”素月微微念道,却又稍稍摇头:“孙传旻为人老成,断不会行这冒险之事,李、王二人虽与我有隙但却也没有太过主见,蔡逊老儿掌管刑部,此事先看看他如何处理。”素月心中计较已定,便披上一件素袄,匆匆向着府外走去。
“尽快摸清楚那日密谋之事,毕元望向来勤勉,此次遇害,或许是针对我而来的。”素月边走边道,可诺大的烟波府后宅此刻却是一个人都无,也不知她在与何人言语。
府门口早已配备好了车马,毕元望无论如何与她有旧,素月不得不前去探望一番,临至马车跟前,素月却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向着内宅唤道:“这几日多替我照看一下商公子,如今形势险峻,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门卫马夫见素月此言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向着内战张望,却是不见内宅之中有人应声,心中惊疑却又不知何故。
见素月已然上车,便不再多想,驾着车马向毕府前行。
毕府之中满是白襟,诸多同僚已然到场探望,堂中妻儿早已泣不成声,这毕元望年轻有为,是这朝中六部之中最得内相慕竹欣赏的人,素月改革朝政,便以工部为首,先是造农器、修水车,其后便是改善兵装,广筑行船,这一步一步走来,毕元望早已对这烟波楼两位神女推崇备至,今日见群臣密谋,不由动了心思,正欲回身便向素月通报此事,却不料半路便惨遭毒手。
素月礼数周全,款款步入灵堂之上,接过侍从递来的白巾系于手弯,微微躬身,朝着灵位拜了三拜,旋即朝着毕家妻儿轻声道:“毕家娘子,还请节哀。”
那毕家娘子倒也是知书达理之辈,许是毕元望在家常提及素月之能,此刻见得素月,当即拜道:“妇孺之辈,当不得尊者挂念,家夫在世时常提起尊者才学渊博,是天下大才,今日家夫惨死街头,冤情滔天,还望尊者为我夫做主啊!”
素月在朝中并无官职,却借着烟波楼的名义权势极大,故而毕家娘子只称“尊者”。
素月微微点头,也不推辞,缓步向着灵堂之上的棺木行去,因着毕元望之案情还未了结,故而此刻棺木并未合上,素月稍稍探头便已然望见毕元望之尸身。
素月将手微微探入,便在尸身头颅之上微微一按,一股凛冽之意便已传入素月脑中,素月猛地缩回了手,满脸的不可置信。
“可是发现了什么?”身后的蔡尚书连忙靠近,此案干系重大,作为刑部尚书,蔡逊对这案情自是更多关注一些。
素月稍稍摇了摇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那尸骨之中的气息她又如何辨别不出,那是她极为熟悉的杀气,是只有三妹琴枫才有的剑气,剑如寒霜,势如狂风,难道,这是枫妹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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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坐镇于黄河以北,自寿春向北渡过黄河,便已进入徐州地界。
徐州城下烟尘滚滚,十万大军呼啸而至,这路大军既不穿北国甲胄,也不着南明军衣,各个系着红色头巾,手中兵器杂乱无章,但每人的腰带之上却是系着一只竹筒。
“老师,为何他们人人都系这样一只竹筒?”大军列队完毕,阵前错开一条小道,萧启与叶清澜御马缓行,倒是颇为轻松自在。
叶清澜微微一笑:“据我所知,孤峰将军将‘蛊体融身’之术传于南疆蛊兵,其意便在于将南疆兵民不通蛊术者练就一身强劲体魄,以蛊术作引,将那‘强魄’蛊虫之力融于体内,这‘强魄’蛊虫倒是有些特点,遇酒而兴,故而这蛊兵人人善饮,这竹筒之中想必便是乘放的美酒罢。”
萧启惊异的点了点头,只觉老师当真无所不晓,随口问道:“老师可也懂蛊术?”
叶清澜似是早知他会有此一问,笑道“幼时曾随南宫叔父习得些皮毛而已。”
萧启连道:“老师谦虚了,南宫神女曾说‘子母蛊’是天下最为霸道的蛊虫,南宫神女这些年间一直未能化解,可老师一曲洞箫便将其解开,要我说,老师的蛊术还在南宫神女之上呢。”
叶清澜摇头道:“迷离她这些年来一直受控于人,若是她潜下心来研究,未必不能解开这‘子母蛊’。”
萧启一时语塞,只得道:“老师说是便是吧,今日还是启儿第一次带兵,有老师在侧,又有这十万蛊兵,料想这徐州也坚持不了多久罢。”萧启边说边顺着大军朝着徐州城头望去,徐州此刻城门紧闭,城楼之上也只站着些许守卫,全然不似有应战之意。
叶清澜见他此刻身披甲胄,面色肃穆,虽是有些俊朗挺拔,但神色之中也不乏紧张,不由觉着好笑,当即道:“我看,你今日是逞不了什么威风了。”
“啊?”
“不但今日,自寿春向北,这一路州府,估计也无一人敢与你这圣龙天子相抗。”叶清澜揶揄笑道:“你若是想逞威风,只能北上雁门,出了塞外与那草原上的残余斗上一斗。”
“这?”萧启感叹还未落音,便见一声巨响,徐州城门轰然倒下,自城中缓缓行出一队文士打扮官员,纷纷跪倒在城门之下,高呼:“恭迎大明天子!”
“恭迎大明天子!”一时间城上城下,无论军马尽皆跪倒,萧启所盼望的一场攻城之战俨然成了他的欢迎仪式,萧启不由苦笑道:“老师当真料事如神。”
“寿春一战尘埃落定,这些北朝州府经鬼方、李唐乃至萧逸三代,哪里还有什么忠贞之心,你是大明天子,不但名正言顺,此刻更是带甲十万拥兵而来,此刻若是有人顽抗,那才是愚昧至极。”
“嘿嘿!”萧启一脸憨厚的摸了摸后脑勺,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徐州对他而言自是好事一桩,当下挥鞭策马,行至万军之前,豪迈高呼:“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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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至晨昏,商府书房,商承之只穿了件居家的小袄坐在案前,此等深夜他却并未睡下,如今商家声势浩大,繁杂琐碎之事也不计其数,商承之作为商家长子,如今也算得上半个家主,此刻自然是无心睡眠。
商承之本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富家子弟,只可惜天时不佳,鬼方南下,他商家的马场自然难以幸免,如今搬到南京,有素月照料,商承之也便开始追随父亲学习些经商之道,一晃半年,如今的他已然是商家举足轻重的少东家,此刻青灯在侧,商承之一手支起账簿一手快速的敲打着算珠,眼神在二者之间来回扫动,倒是熟练的紧。
一阵夜风袭来,商承之“噢”的一声打了个哈欠,倒是有了几分睡意,商承之稍稍放下账簿,拾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正要再拿着账簿继续之时,却不由得在案上的那张宣纸上停留,那是他昨夜心血来潮之作,日日夜夜的魂牵梦绕,素月的身影早已在他心中深埋,商承之虽不是国手大师,但这画中仙子倒是颇有几分神韵,素衣轻盈,不施粉黛,但那画中之人却是犹如清泉一般动人,商承之也说不出素月究竟是哪里好看,但无论他将这画纸摆放成何种角度,他都觉着画中之人都是那般柔美,是了,若是不知素月小姐的学识,仅便是这画中之姿也已将他迷得神魂颠倒,更何况这位素月仙子通商道,晓政事,善琴艺,喜茶饮,素月所做的每一桩事情,都是那般的娴熟,既有男儿般的气度,又不失女儿家的端庄,商承之微微闭眼,想念着与素月在一起的娴静时光,不由得嘴角一翘,别样甜蜜滋味涌上心头。
“好一个痴情种子。”商承之正想得出神,忽然一声邪异之音自门外传来,商承之立时警醒,冷声道:“什么人?”
冷风袭过,吹熄了案前残灯,一道黑影自房梁之上跃出,手中利刃直指商承之而来。
商承之虽是懂些拳脚功夫,可哪里见过这般来势汹涌之剑,身体本能的向后一翻,却是因着身子坐在木椅之上不便动弹,一时之间慌了手脚被那木椅一绊倒,整个人都随着木椅向后翻去,长剑破空,一剑便自木椅后心插入,只听“咻咻”
几声,木屑飞舞,那长剑丝毫未有停歇之意,顺着木椅刺开的剑眼,一路向前,直逼商承之正胸,而商承之经这一绊,全身自是痛疼无比,只能向后攀爬,而偏生这书案之后便是石墙,此刻长剑已至,商承之避无可避,只得闭紧双眼,暗道“吾命休矣!”
“叮”的一声剑吟,商承之未曾发觉身上有被利刃穿过的疼痛,他微微睁目,才发现不知何时这房中竟是又多出一位黑衣刺客,那人亦是手持长剑,正一点不差的将长剑抵在先前之人的剑刃之上,这才挡住了那致命一剑。
“哼!”先前之人冷哼一声,当即撤回长剑,提剑横扫,转势便向这黑影刺来,黑影却是一言不发,一手提起商承之的手腕,向着房外狠狠一甩:“去码头!”
商承之猝不及防被甩至屋外,待他回过神来之时,却已见着房中两道黑影已然战至一处,夜色朦胧,黑衣混淆,此刻已难辨别敌友,商承之耳边回想起适才黑影所言,不由得面色微紧,当即朝着屋外奔去。
“轰隆”一声,一道黑影自天而落,自屋檐之上摔下,带起无数瓦砾尘埃,而另一人,却是长剑在手,款款而落,长剑指着落败之人脸上一划,黑巾散落,却是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面容。
“怎么可能?”吴越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黑衣人,即便是他机敏无双,却也难以想象此情此景。
而便在他错愕之时,那黑衣人却是陡然起身,趁着吴越不备一剑挺来,可吴越终究是有了苍生妒与琴枫的高深修为,有着紫衣剑神对剑的敏感,那长剑还未靠近便已然令他心有所觉,旋即迅速收起多余心思,虚身一晃,手中长剑反手一刺,却是自那黑影胸前刺入,吴越微微收住剑势,正要向着商承之逃窜方向追赶,却不料那黑影竟是又一次的爬起身来,虽是行动比起先前有些滞缓,可那胸襟之上未有一丝血渍,着实令吴越为之一震。
吴越见他不似等闲,当即打起十二分心神,双脚一跃而起,长剑翻飞,每一剑都是紫光闪烁,比起昔日紫衣剑之神韵竟是不遑多让。
“轰”的一声,黑衣人终是力有不逮,全身不知起了多少道剑伤,可终究未流出一丝鲜血,随着吴越一声“破”吼,剑吟呼啸,这黑衣人竟是自体内自行炸裂开来,一时之间石屑飞舞,全无半点血肉之气。
吴越在那漫天石屑之中拾起那张精致人皮,这才恍然道:“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傀儡,素月啊素月,你到底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吴越了结了这具傀儡,倒也未做停歇,重新带起面纱,飞也似的朝着商承之逃跑的方向追去,商家乃素月身后的一道支撑,朝中毕元望已死,若是商家有个好歹,那素月,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吴越瞬步于南京城各处屋檐之上,轻功比起几年前在燕京做“落花公子”之时不知道强了多少,夜空星辰便在身侧擦肩,地上灯火亦是转瞬即逝,商府靠近东城码头,较城中的烟波府相去甚远,失了这傀儡人的庇护,又无素月支援,吴越心中清楚,若无意外,商承之必死无疑。
商承之已然跑得气喘吁吁,不禁回过头来向着身后一望,却见那黑影已然追至,商承之不由一阵颤栗,当即向着码头疯狂奔跑起来,而吴越,却是不再与他多言,此刻靠近码头人多眼杂,他倒是心生一计,将那长剑向后一掷,却是自背上抽出另一柄剑,这剑一身幽紫之色,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吴越紫衣在手,却是要学着那琴枫模样,自天而降,一剑西来。
“救我!救我!”商承之感受到了身后的凛冽杀气,见着码头近在眼前,当即放声呼喊起来。
“放箭!”正当紫衣剑划破长空,即将刺入商承之背心之时,却不知何人在码头之处一声冷斥,一轮箭雨铺天而来,吴越连忙收回剑势,几个旋回才堪堪挡住箭雨,忽然,码头之上火光四起,船夫走卒尽皆站起身来,手中各执兵刃,均是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吴越。
“原来如此!”吴越瞧这阵势登时明白过来,那号称“斩鬼”的精锐为何怎么查都查不出踪影,原来素月竟是将它藏在这不起眼的码头之内,有商家做后台,又能外出跑船掩人耳目,却是叫人不易察觉。
“今日所获着实不小,便先饶你一命!”吴越心中盘算着这码头情形,见那四周涌来的火光数目,这支“斩鬼”一如当日“饮血”一般约莫三千人,自己此刻若是蛮上,未必能全身而退,吴越暗自计议,旋即一个拂袖转身,朝着远方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