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啪。

教授高高举起心脏起搏器,瞟了眼旁边的心脏监视仪,上面还是一条直线,又落下。

啪。

韩兵整个躯体又往上一跳,落下,僵硬无比。

啪。

教授擦了擦额头的汗,仿佛根本没听见韩工在警报系统里的哭骂声。

都二十分钟过去了,电击起码有超过百次,韩兵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啪。

教授看也不看,仿佛流水线上辛苦工作的工人,又是一下电击,韩兵的胸口已经一片焦黑了。

完了。

教授眼前发黑,瘫坐下来。

几个助手过来对他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警报系统现在换成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向里面传达着什么命令,他也不知道。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完了,他永远没有可能走进这个手术室,走进这个地下基地,甚至这个十分厂了。

他慢慢的一粒一粒的解着自己的衣扣,脱下这件白大褂,等待他的也许是无穷无尽的审查、责难,甚至是劳役。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哪里有小孩子哭呀?

我的耳边怎么有个小孩哭声?

真是搞笑,在这么严密看守的军事基地中,会有小孩的哭声,我一定是太大的压力产生的错觉。

教授一边想着,一边四处张望着站了起来,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个问题。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每个人都在到处张望,每个人都在疑惑。

“妈妈,妈妈,我痛,兵兵痛。”那个声音嘶哑,惆拙,却又带着几分稚嫩,倒有几分港台剧中男主角的风范。

现场沉寂如一塘死水,除了某些仪器不时传出哔啪哔啪的响声,就是咝咝的倒抽凉气的声音,发自每个人的口中。

“活了,活了,七号活了。”

“兵兵,兵兵,我的兵兵又回来了。”

打破沉寂的是那欣喜若狂的教授和远在九分厂监视器前远胜他十倍惊喜的韩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韩工满是鱼尾纹的眼睛里滴出来了,多久了,他为了这天多久了,九年,还是十年,三万多个夜晚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湿透枕巾,却又无法诉说,因为他知道枕边人心头之痛远甚于他;多少次刻骨仇恨的他面对伤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却要面带笑容苦苦哀求,期望他灵光一闪,制出妙方让自己儿子脱出畜道轮回人道。

每每见到自己那泯失人心的儿子,他都恨不得从实验室随便拿出把武器,让他永远的摆脱痛苦,可他怎么能下得了手呀,那是自己和自己的挚爱的结晶,是自己的血肉和她的血肉凝结而成的生命呀!

刚刚见他心跳停止时,在痛苦之余,心中更多的感觉怕是轻松,那失态的哭喊,一半是情绪的发泄,另一半更是表演,一场要至教授于死地的表演,结束了,恶梦终于快结束了,他接过身后递过来的湿毛巾,抹了把脸,在一片恭喜韩工的祝贺声中,站了起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脚一阵发软,大喜大悲果然不利身体,古人诚不欺我,脑海一团浆糊的他,冒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话来。

“兵兵,兵兵,我是妈呀!”韩兵歪了歪脑袋,看着离他十多米远的一个中年妇女,怎么也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妈,那个年轻漂亮的妈妈。

“爸。”他一把扑到韩工的怀里,虽然巨大的体形已经无法容纳在那并不宽阔的怀里问:“爸,你什么时候又给我换了个妈了?”

韩工苦笑,摸着自己儿子的头说:“兵兵,那是你妈,生你养你的亲妈呀!”

兵兵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爸爸,再仔细看了看妈妈后说:“不,不是的,爸,你骗我,我妈妈好漂亮的。我记得妈妈有好长好长的头发,黑黑的亮亮的,妈妈的脸长得园园的,弯弯的眉毛,红红的脸笑起来两个酒窝……”

“我的妈妈还喜欢穿红衣服,那件红色的连衣裙,妈妈最喜欢穿了,每次我过生日,妈妈都穿上那件红色的连衣裙带我去外婆家玩,因为爸爸一定又要加班的。”张阿姨跟着他说,边说边呜咽起来,这是她儿子出事前写的文章,名字就叫《我的妈妈》,她在他出事后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就哭一遍。

“咦,你怎么知道呀,难道你看过我的文章。”韩兵又歪了歪脑袋。

“儿呀,我的儿呀。”张阿姨扑上来,紧紧的抱柱他,大声的嚎哭着,这么多年的辛苦,终于熬过来了。

“好了,好了,兵兵好了,大家都要高兴嘛,还哭什么?”韩工看着闻讯赶过来的厂领导,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快五十的人了,还哭得那么淅沥哗啦。

“应该的,应该的,真情流露嘛!”厂领导忙过来和他握手,刚才站旁边干看着这一家人哭,总算等到他们收声了。

“走,走,走,我已经点好菜了,上车去江南春庆祝,庆祝。”一边的秘书抓住机会开口说。

“啊,厂长……”教授见都要走了,回过神后追上来说。

“教授你就不要去了,不方便,不方便。”厂长见教授那么不懂味,把他边推开边说。

“不是的,这个七号,还要检查……”“啪。”教授话说到一半就被张阿姨一个嘴巴打到一边去了。

“检查你个头。”张阿姨见儿子好了,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骂了一句就护着儿子上车。

“走。”厂长手一挥,汽车立刻发动,心想:这教授不是找打嘛,以前是儿子没好,要你治不敢对你怎么样,现在人好了,还不收回成本。

教授呆呆的捧着脸,站着,自言自语说:“这个韩兵不早沉到七号的意识海深处了吗?怎么又冒出来呢?假相,一定是伪装出来的假相。”

“妈,我想吃馄饨。”韩兵紧紧的靠着张阿姨,在张阿姨一点一滴的絮叨小时候笑话的空隙说。

“嗯,好的。”摸着儿子那习惯性歪在她肩头的头,答应说。

真是自己儿子呀,和小时候一摸一样,有疑惑的时候就要歪着头想,知道家里没钱,只有病了才对自己想吃馄饨,眼泪又噗哧噗哧不自觉的掉下来。

“兵兵,我的兵兵。”手上又重重的搂了一下韩兵,说:“妈,带你去。”

“我要吃何爹煮的。”

“嗯,好,何爹煮的。”此刻的张阿姨,什么都答应那宝贝儿子。

“妈妈,妈妈,快点。”韩兵在前面蹦蹦跳跳着,张阿姨在后面紧步跟着,不时的嘴里乐开了花的和熟人不停的打招呼:

“是呀,是呀,我儿子好了。”

“又聪明又灵泛呀。”

“真是谢谢菩萨保佑,我崽伢子好了。”

“刘师傅,谢谢你去年子给的那张单子,我家兵兵好了。”

“张奶奶,你侬家上次拜南岳送来的神茶,真的好,我崽全搭帮那茶叶子,全好了。”

“妈妈,到了。”拐进小巷口后,韩兵就愣了。

那熟悉的摊子上,一个明显比何爹年轻得多的老汉忙碌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素色校服的女孩在收拾碗筷,见来了客人,头也没抬,随口问到:“吃什么?米粉,面条,馄饨,饺子,油条都有。”

“大姐姐,我要一碗馄饨,不,两碗馄饨。”韩兵找了张位子小心翼翼的坐下后说,今天中午他在江南春酒店已经坐坏两条了,不得不小心。

“好……”女孩答应一声,抬头看清楚韩兵后,呆住。

“好的。”老汉答应着,回头一望,也呆住。

“何老板,生意好吧。”张阿姨这时也跟上来了,恨恨地盯着那个呆呆的女孩说。

“还好,还好。”老汉连声回答。

“何爹呢?何爹今天怎么没来?”韩兵奇怪的问,这个摊子明明是何爹的,怎么不看见何爹了,难道被这个老头子抢了摊位?

妈妈怎么还叫这个老头,何老板,奇怪。

“何爹,去世了。”老汉说。

“何爹也去世了呀,我妈刚告诉我,我外婆也去世了。去世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呀,怎么大家都去世了。”韩兵不解的问。

张阿姨咬着下嘴皮,半晌后说:“去世就是去一个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的人再也不能回来,看起来就像睡觉一样,只是睡着了再也不能起来。”

“哦。”韩兵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问:“他们要睡多久呀?妈妈你不是说我一觉睡了十年才醒来吗?难道他们比我睡得还久呀?”

张阿姨点了点头说:“嗯,还久。”

旁边那女孩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抽泣着说:“爸,我上课去了。”边哭边跑。

何老板一看她书包还没拿,就追着喊:“何菱,何菱,你书包还没有拿呀。”那女孩没听见一样,停也不停。

“何菱?”韩兵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以前的同座就叫何菱,以前我们每天散了学就一起去十分厂附近摘桑叶子,养蚕宝宝呢。妈,你等下带我去学校好不?我要去见她,我要她帮我补习功课,以前每次我病了没有去上课,她就帮我补习功课呢。”

张阿姨看了看何老板,何老板内疚的低下头。

张阿姨见他不做声,也不多说,就问:“何老板,我们要两个馄饨。”

嗯,嗯。

何老板匆匆忙忙揭开锅盖,随便抓了几把馄饨,数也不数就丢了下去,再从桌子下面拿两个大碗出来,撒葱花,倒酱油,放盐,舀油。

韩兵看了摇摇头,对妈妈说:“妈妈,这里的馄饨一定不好吃。我们不吃算了。”

张阿姨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韩兵一本正经的说:“何爹以前告诉过我,煮馄饨一定要水开,水不开,不好吃,我看见这个爷爷放馄饨时,水根本没滚,那馄饨煮出来一定不好吃。还有,这个爷爷放佐料时,根本没有一点分寸,多的多少的少,这样的馄饨好吃才怪。”

何老板听了,头低得更是下了。

张阿姨笑了下,说:“兵兵真聪明,那我们今天不吃了,下次来吧。”说着就起身,拉着韩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