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边称奇,一边趁机环顾这屋子,逼仄得很——主要是房顶低,不过勉强够用,寻常人倒也不至于撞头——屋里光线很好,因为朝南一整面墙都是窗,这会只半掩了一条薄纱帘,大片的阳光畅通无阻地闯进来,铺满了半个房间。窗户上同先前那名叫“医院”的地方一样,也糊着奢侈的“宝石”,只是看着比医院还要干净透亮许多,屋顶正中间有个“圆盘”,盛灵渊猜这是照明用的,之前在“医院”里也见过,虽然形状不大一样,但悬挂的位置差不多。周遭家具都十分古怪,乍一看,材料都有些寒酸,可仔细一瞧,又仿佛个个都有玄机,倒不好妄下结论了。
房中不敢说一尘不染,但也绝不脏乱,收拾得很舒服……除了有点吵——墙角矮柜上有个方方正正的匣子,就是那玩意里有个男的在鬼叫。
宣玑领着个盛灵渊没见过的男人进来:“甭换鞋了,随便坐,喝什么?”
那人穿着件藏青的“长袍”,布料硬邦邦地戳着,眉目之间似有郁结,盛灵渊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心想:“凡人,但有一点雷泽小兽【注】的味道。”
可不是么,说来,如果清平司都已经销声匿迹近千年了,那些混血半妖混迹人群,要是留下后代,至今也就剩一点稀薄的血脉了。
来客正是肖征,肖主任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疲惫,一进门,差点被死亡重金属撞中风:“关上关上,赶紧的,素质呢?一会邻居报警!给我瓶水。”
“大白天的,都上班上学去了,哪有人?”宣玑从冰箱里拎出一瓶矿泉水扔给他,又把盛灵渊从沙发上挪下来,戳在墙角。
盛灵渊感觉自己附身的这器物足有半人来高,很有分量,跟地面碰撞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
他心里立刻有个模糊的猜测,宣玑一走开,里屋拐角处一面过分清楚的镜子就照了过来……
果然。
他心里喟叹一声:“居然是那把剑。”
剑身三尺有余,少说有两掌来宽,血槽附近刻着复杂的纹路……眼熟,以前肯定在哪见过。盛灵渊盯着那花纹看了片刻,没什么头绪。他记得这把剑是小妖从后脊梁骨里拔出来的,很有几分本命法宝的意思,属火,天生与阴寒之物相克……
他自己就是至阴至寒之物。
可是这剑非但没有排斥他,倒像是小心地温养着他的魂魄似的。
奇怪。
“你们黄局回来了吗?”宣玑翘着二郎腿坐下,顺手从茶几底下翻出一盘坚果,“怎么说?”
“总局决定,正式立案调查外勤人员利用镜花水月蝶瞒报伤亡人数的案子,黄局让我过来找你,”肖征开门见山,“‘蓬莱’那边紧急开会,吵了一礼拜的架,黄局实在是扛不过去了……你知道‘蓬莱’是什么意思吧?”
宣玑抓了一把瓜子,嗑一粒吃一粒:“不太清楚,不过大概能猜出来,你说。”
“‘特能’人比较少,少数派都爱扎堆抱团,你懂的。除了被总局招募来当公务员,剩下的特能大部分在几个比较大的组织里,”肖征顿了顿,解释说,“这些组织相对我们来说,类似于私人机构对公家,要是在古代,我估计他们可以叫‘门派’。这些私人机构肯定是不可能消灭的,强行取缔不现实,不如大家和平共处,有事还可以互相帮助。但为了公共安全,总局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他们,所以成立了一个‘蓬莱安全联合会’,是个‘行业自律组织’。这么多年来,我们跟这些民间组织的关系非常微妙,一直是一边合作,一边打压。”
宣玑跟听评书似的,吃完瓜子又开始剥开心果:“结果你们总局闹出个大丑闻。”
肖征:“这事要自查,理论上归善后科……”
“吁——”宣玑说,“我不来,来不了,莫挨老子。”
“这里头牵涉太多,找任何一个干过外勤的人来查,包括我在内,都属于自己查自己,说不清楚,”肖征耐着性子解释说,“只有你一个新来的,现在又正好在善后科,黄局在蓬莱会上就这么提的……”
宣玑打断他:“说起那个鬼蝴蝶,有个问题我早想问了,那玩意的幼虫,还是蝴蝶卵什么的……爱是什么是什么吧——你们就这么把它们往外放,就没想过万一在人群里蔓延怎么办?”
“那倒不会,失窃的蝴蝶卵做过特殊处理,”肖征说,“只是寄生在人身上,不会再繁殖,人的肉体死了,蝴蝶就跟着死了。”
宣玑:“那不就得了,还查什么查?”
肖征预感此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额角青筋提前开始跳。
“被蝴蝶寄生的人好好的安居乐业,周围亲朋好友也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没什么不好。你要让我说,我就去找老局长跟毕春生说的那搭档,”宣玑慢悠悠地说,他那舌头可能有什么特异功能,一边嗑坚果一边说话,互相不影响,“就他俩犯过的事留下把柄了,抵赖也没用,为了大局考虑,不如干脆认下来得了。他俩配合,让大局有面子,组织也不会让他们没有里子,就算不能争取个宽大处理,将来在铁窗里也能住单间。”
“你……”
“至于巩成功,那货的事我听说了,有这下场也是纯属活该,让他俩找个人认下来,就说是用了一种无解的失传邪术——反正你们解不开的邪术多了,随便编一个就行,编不出来我可以代劳。”
“你说得是人话吗?”肖征拍案而起,一把抢过他的坚果盘,“嗑什么嗑!鹦鹉啊你!”
“我们善后科,是擦屁股的,”宣玑把最后一颗松子丢进嘴里,拍拍手,语重心长地教育肖征,“不管面对一个多么污秽的屁股,也要用温柔的卫生纸,拿砂纸擦会擦出人命的……唉,我说老肖,咱俩到底谁是新人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那么不懂呢。”
肖主任被他这一番“擦屁股”的鬼话气出了高血压。
“你们老黄肯定也是这个意思,”宣玑说,“不信你自己回去问……喂,你别摔我家门,换个锁好几千呢。”
肖征宛如一枚炮仗,平时没人招他,都有火灾隐患,遇上宣玑这么个爱搓火的,一天得炸上好几回。宣玑又把肖主任当钻天猴放了,毫无心理压力,趁着“伤病休假”,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做了三菜一汤,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凑合,然后抱着他那把“离家出走”不肯回来的本命剑睡了个午觉。
可能是吃多了,又或者是窗帘没拉好,他睡得不怎么踏实,一直半睡半醒的,做了好多不连贯的乱梦,迷迷糊糊间,还总有种错觉,仿佛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另一个人?
被手机惊醒的时候,他懵了几秒,感觉有点诡异,怀疑是自己单身单久了,差点做个儿童不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