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看了总纲,若不是看了陈文和翟阳写给皇帝陛下的分析,他定不会对着《招贤令》心存抵触。他甚至觉得,这《招贤令》明明就是对世家有利。
你看,先确定了世家有名额,世家子弟可以直接进入太学,直接拥有了举人身份,可以做官;其次世家的教育肯定比普通人强,这科举还不是世家子弟你争我抢?
罗朗低声道:“这献策之妙,不愧是陈元长和翟禹川,朗自愧不如。”
刘荨回过神,回答道:“你不是不如,只是眼界狭窄了些。你若能跳出罗家的束缚,成就肯定不会不如他们,甚至比他们更大。不过科举制度出现之后,你大概也能从罗家中解脱了。你大可以把家族族长的位置还给那群对你不满意的堂兄弟们,让其他人自己去考。考得上就有官做,考不上就是自己没能耐,全部给闭嘴。你何必忧心每一个人的前程。”
罗朗想努力挤出笑容,却笑不出来。
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刘荨叹气:“你爹专门找了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罗家对你不好。”
罗朗傻眼:“……什么?”
刘荨道:“作为父母……好吧,是大部分正常的父母眼中,自己的子女才是最重要的。或许罗家人都盼着你把罗家发展得如何,你的父亲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你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罗逡言,你小时候有许多梦想,有许多抱负,长大之后,就只剩下了罗家。他看着难受。”
罗朗讪讪道:“父亲对陛下说了这些?”
刘荨点头:“你父亲还言,他曾经告诉你,不要听那些人胡扯,结果被家里剥夺了教养你的权力,直接被派去了洛阳,当了近十年的洛阳令,待他回来,你都已经长大了,他也教不了你什么了。”
刘荨叹气:“其实朕觉得啊,或许比起你那只是当了三公,却没有任何建树的大伯,你的父亲才是真正有大能耐之人。你大伯只是擅长做官,但你父亲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若他有了机会,定能做出真正的成就。”
罗朗不由眼眶有些发热。
虽然他接受家里教导,也承认了大伯才是家中父亲那一辈中最厉害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和父亲不亲近。
他的父亲的确在罗家,在祖父口中,有些不着调,是个庸俗无能之人。
但他记得,他的父亲会不遵礼仪,将他抱在怀里,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带着那时候还年少,没有展露出才华的自己满院子疯跑的过往。
他的父亲手把手教他识字,一字一句教他念书。他对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第一印象,都是来自于父亲。他的梦想和抱负,也第一时间告诉父亲,然后被父亲鼓励,说他一定能实现。
可当他被祖父亲自教导之后不久,父亲就远赴洛阳担任洛阳令,这一走就是十年。虽然有信中只言片语,又怎能敌得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他和父亲终究是生疏了,连见面都不知道说什么。
可他在心底,仍旧对父亲十分亲近。这毕竟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毕竟是最初教导认识这个世界的人。
罗家所有人,甚至世间所有人都说他父亲无能,远远比不过大伯,可皇帝陛下却说,父亲是个真正有才能之人,甚至比大伯还厉害,只是缺了机会。
罗朗这一瞬间忍不住产生了一些任性的想法。
他觉得,科举制度也挺好的。若是他父亲生在有科举制度的时代,肯定能凭借自己努力得金榜题名,殿前问策,堂堂正正进入朝廷,而不是在洛阳令上一待十年,蹉跎十年。
刘荨见罗朗动容,心想,血缘之情真是奇妙。明明十年未见,罗朗对罗逡还是很亲近的。
而他穿越的这个人的父皇,则对唯一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血缘之情还真是奇妙呢。
“此策已定,你若有建议可以提出来,若是觉得心里难受就当没看见吧,只要不把朕的真实目的拿出去乱说就成。朕还是相信你的,不然就不会给你看这些了。”刘荨合上折子,道,“对了,你父亲顶多几月就要外放了,回家之后多陪陪他,一些事可以多问问他。”
罗朗行礼应下。
刘荨让罗朗离开,然后手肘拖着下巴发呆,直到司俊回来。
“怎么了?发什么呆?”司俊问道。
刘荨“嗷”的一声叫起来,道:“手麻了!”
司俊:“……伸过来。”
刘荨乖乖的伸手让司俊给他按摩。
司俊:“在发什么呆?”
刘荨道:“这不是在想罗朗那小子吗?像个小老头似的,真没意思,还是元长和禹川在的时候有趣。”
司俊道:“世家培养的继承人都这样,你还没习惯?”
刘荨道:“习惯什么啊?我又没有近距离接触。而且陈文不也是世家培养的继承人吗?”
司俊道:“陈家不一样。陈家能不顾家族安危,让继承人上街游行,被党锢之祸下狱,你觉得陈家的教育能和其他家族一样吗?不过如果没有你,估计陈家也会渐渐和其他世家一样。”
和其他世家一样,只管自保。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人还是自私的。
当无私之心被黑暗的朝廷磨灭,也就只能自私了。
刘荨美滋滋道:“那还是我太厉害了嘿嘿。对了,元长和禹川的折子你看一下,我觉得写得挺详细,简直可以直接实施了。果然只有世家对世家的心思揣测的最清楚,按照他们上面的说法实施,估计世家各个还以为这是给他们好处呢。”
司俊匆匆扫了一遍之后,哭笑不得道:“你该不会给罗朗看了这个吧?”
刘荨道:“当然啰。他可是我的秘书,这些必须得知道。”
司俊道:“你就不怕他告密?”
刘荨笑嘻嘻道:“他既然是我秘书,迟早会知道。与其他他偷偷摸摸揣测我的意思,不如我先把话讲明白了。他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知道什么做了没用,除了惹一身骚没好处。既然上了我的贼船,难道他还想下去吗?哼哼。”
司俊敷衍得哄道:“是,是,你最厉害了。那么厉害的皇帝陛下,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刘荨道:“过午不食,一天两顿不懂吗?”
司俊:“吃不吃。”
刘荨:“吃。”
干净利索,谁爱过午不食,谁自己去。
....................
罗朗神色恍惚的回到家,他爹已经回来了,正搂着他娘秀恩爱,特别没羞没躁,没脸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