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了,雄介一直迷失在黑暗之中。

亦是至此,自己无法再明确地于黑暗之中推算渡过了多少时日。

脚边溅起水花的声音流入耳畔,雄介慌忙匍匐在地。伸手摸索便发觉有水流过。

再一探,就知道了原来走道侧的墙面上有道小小的排水沟。说不定地面上曾经下过雨。

雄介凑过嘴开始啜饮起水来。

尽管整个人基本上就是趴在地上伸长舌头舔舐着这混杂泥土与尘埃的污水,但如同火烧般的喉咙还是因此得到了舒缓。

拂过下颌,站起身来。

接着一边注意黑暗中地面高低的落差,一边贴着墙壁继续前进。

雄介终究是成功躲过了知性体的追击。

只不过,也因此在这地下完全迷失了方向。

没有地图,就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在最初的时候,不知何时会从黑暗中冒出的偷袭不断折磨着雄介的内心,然而随着一日,两日过去,就连单纯的黑暗都在不停侵蚀他的灵魂。

就算放弃抵达下一个车站的目标,就地寻找其他出入口亦都均告失败。

车站的话还能有条盲道,不过眼下这种连接各处设施的地下通道却没这么一样东西了。

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清楚身处何方了。

逃亡过程中偶尔还能在路上发现台自动贩卖机,只可惜就算雄介不顾制造出噪音的风险去破壊这台机器。

最终,也因手头没有任何道具,落得个拳头生疼的下场。

极难忍受的空腹感,更是让手脚提不起劲。

记忆力低下,意识更是开始发散。

就算对于多少掌握自己身处方位来说,一路以来前进的地形都应该用心记在脑海中才对的,不过这对现在的雄介来讲十分困难。

之前某个时候在某个地方,雄介在一张长凳上找到了一个被遗落的包包。翻了翻,却发现里面都是些书本和一些小物件。

“就没吃的吗!”

倒过包包将里面的东西全泄下来。

自己的声音,响彻黑暗。

吼得过于大声,那就有被敌人发现的危险。尽管自己为此已经加以克制了,可也快到极限了。

回过神来,才猛地惊觉自己居然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看来是为了能在封闭压抑而又沉闷的环境继续坚持下去,自身对五感捏造出了一些刺激。

随着雄介于黑暗中徘徊,亦渐渐地,变得可以分辨丧尸的脚步声了。

在地面之下,有着许许多多的丧尸在四处徘徊。

缓缓拖曳着般的脚步声。

以一定节奏行走的脚步声。

犹如向着墙壁贴着走般的脚步声。

雄介一边迈着步,一边在脑海当中想像着各种脚步声的丧尸模样。

有种自己也都成了丧尸中的一份子的感觉。

意识朦胧之中迈步前进了会儿,突然发觉自己身处一个某地的车站。这结论源于自己脚底传来的凹凸不平感,伸手一摸便知那是盲道。

雄介按耐住焦躁不安的情绪,决意不再放过这条来之不易的盲道,慎重前进。缓缓爬上阶级,向马路进发。

通往街区的路,却在途中被断绝。

一扇卷闸门紧紧闭上。

看来是某人在疫病爆发的时候关上了这扇门。

雄介捏紧拳头狠狠锤了起来。

“开门!有谁在啊!开门啊!”

没有回应。

这黑暗之中本就不会有谁呆着。

终于,身体亦到达了极限。

***

横躺在月台长凳上的雄介身旁,不住有许多人穿过。

尽管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幻觉,可从黑暗之中冒出的人们,又是那么地逼真。

有男,又有女。穿着制服的上班族。接盘同行的制服学生。头戴耳机的年轻男性。OL。老人。携着小孩的母亲。

没有一人将视线投向雄介,自顾自地穿过月台。

望着眼前这番景象,(嘛⋯⋯到头来居然会是这样啊⋯⋯)

干裂的嘴唇,微微扬起一个角度。

(果然这世上有因果报应这玩意儿啊⋯⋯)

明明逃离了那个包围圈,最后却落得个迷失地下饿死身亡的下场。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特殊性根本毫无意义。

原本不可能发出声音的扩音器响了,一辆电车抵达了这个车站。

人们都开始走进,那敞开着车门的电车。

在那人群之中,有对面熟的姐弟。

一位貌若高中生的少女,以及两位形如小学生的男孩子。像是生怕被月台与电车之间的缝隙给绊到脚,两名小孩都紧紧地牵着姐姐的手。

就如当初相遇之时,三个人都齐聚一堂。

扩音器再次响起,车门缓缓合上。

少女转过身来,侧着头眺望着自己。倚在车门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声音却传不过来,三人乘坐的电车亦已发动。电车载着不知喊些什么的深月,缓缓驶离月台。

雄介无言地目送他们离去。

(真不错的梦境啊⋯⋯)

要是这是现实那就更完美了。

雄介想起了理应正前往山上的深月一行人,思索着他们究竟是否活着抵达了目的地了呢,可接着这个念头亦如泡沫般于脑海中转瞬即逝。

变得空无一人的月台十分寒冷。雄介环抱双臂,以此抵御吹拂在身躯上的冷风。

忽然,自己感觉到在身下这张长凳的另一头,坐下了一位小男孩。

明明不认识,却又觉得从哪儿见过。尽管最初的时候没反应过来,可没待多久自己便想起来了。

(⋯⋯啊啊⋯⋯说起来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呢⋯⋯)

孩提时代自己也曾有过换乘电车时曾与亲人走失,孤身一人的状况。

那是小时候的记忆了。

在月台呆了近半天后,最后还是放弃幻想选择自己一个人努力回家。

(爷爷,那会儿居然在家里睡着了啊⋯⋯现在想起来还是挺过分的呢⋯⋯)

雄介凝望着这位小男孩。

他身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衣服。

蓬乱的头发也稍显脏乱。

浑身都如一块石头般动也不动,一言不发地垂下视线定坐在椅子上。

(眼神也那么拒人千里⋯⋯这么一来肯定谁也不会来搭话啊⋯⋯)

大概是认为自己胡乱采取行动的话很有可能会跟亲人插肩而过,所以才候在这里等人来接吧。

(谁都不回来的啦⋯⋯快点回去吧⋯⋯)

不知是否听见自己的心声,小男孩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紧接着,这五彩缤纷的梦之世界,也笼上一层黑暗。

四处徘徊的尸群,那微弱的脚步声再度传入雄介的耳中。

雄介不再陷入梦境,就着耳中流淌在旁穿越的脚步声,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忽然,一道脚步声,止于长凳之前。

一阵寂静之后,一只手缓缓地,向着这边伸了过来。

这也是梦的一部分吗,刚浮现这个念头雄介就以坠入深深地黑暗之中。

***

眼睑泛出一阵刺激,泪水随即溢满眼眶。

“怎么⋯⋯回事儿⋯⋯”

一张嘴,便冒出了连自己都产生怀疑的沙哑嗓音。

雄介抬手遮住脸庞,强忍着袭向双眼的刺痛。

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原来是光。

一边拭去溢出的泪水,雄介一边颤颤巍巍地挪开手臂,让光落在双眸之中。

逆光中,能见到个头戴风帽的身影,正在贴在自己身旁凝定地注视着自己。

(⋯⋯!)

猛地想要扎起身子,却发觉浑身乏力。

就连用手撑起身子都办不到。随着自己的不断挣扎,雄介才又发现后脑勺传来的柔软触感。

膝枕。

脑袋上的那个身影,微微侧首。

“⋯⋯⋯⋯”

雄介缓缓地让眼睛习惯四周的光线。

原来自己身处一个宽阔通风的广场。

顶部布设着玻璃,阳光由此透入。

广场中央有个喷水池,只是水早已枯竭。而雄介,则是躺在围绕广场的其中一张长凳上。

掌握了四周的情况后,雄介这才慎重地挪动软弱无力的躯体,缓缓下了长凳。

那披着风帽的人影,完全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这边。

由此,雄介才能将对方的全身收入眼帘。

一位坐在长凳上,身着迷彩雨衣的女性身姿。

扎成三股辫的黑发垂至肩上,从风帽钻出。

没有泛起一丝涟漪的双眸,凝定地注视着自己。

“哎呀⋯⋯”

是跟雄介同住在一栋公寓的OL。

其名为时子。

由于对方丧尸化的缘故,曾被雄介关进了同一栋公寓的一所房子里,而当听闻自卫队将会前来援救便将其解放了。

脑海里正想着那个时子怎么会在这里呢,却不经意忆起,两人最后分别的那个时刻。

那个一直追在自己身后,直至距离被拉长得再也无法追上的身影。

从那时起,她便一直在寻找着自己吧。

而当雄介直直地看着对方时,时子便挪开了视线,风帽下仍旧是那么一副发呆模样,开始凝视着散落在头顶的日光。

这个身姿,突然在雄介脑海泛起了一幅影像。

那向自己伸来的东西。

雄介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可那却如梦中的幻影般,破灭消失。

***

广场附近有许多商铺,不管是食物还是水都能很快找到。

只不过,肉体实在虚弱得很,想要休整过来就得花上两天。

坐在长凳上,将宝特瓶内的茶灌入喉咙。而身旁则是坐着时子,她也没干什么,仍然是凝视着头顶的方向。

从她这模样,雄介多少明白了为什么时子会对这个广场如此喜欢。

说不定,生前她便如此了。

随着雄介恢复过来,他便察觉到一种违和感。

如今的时子,有种除了存在感以外无法用其他言语形容的东西。这恐怕,只有雄介才能感觉到这一点。

在被知性体咬到,昏迷时所陷入的梦中时。

其中所感受到的,那种同胞之间的关联感。

虽然那微弱之极,但看来时子也感受到了。

(在那梦中时,时子酱也曾出现过呢⋯⋯)

说不定,对于雄介来说,这就是属于他的知性体同伴了吧。

“⋯⋯吃不?”

雄介递过食物,可时子却挪开了视线。

“⋯⋯听不懂啊”

雄介一边观察着坐在身旁的时子,一边思索着。

(大概自己是被她给救了吧⋯⋯)

完全没有在月台的长凳上失去意识之后的记忆。

尽管还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怎样来到这地方的,可总而言之小命是保住了。

虽然一时比较起来,时子的执着有些不显,可不知怎地还是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担忧。

不过这并不是说她已经重获人类的情感,只是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罢了。所以道谢的话语就显得没什么意义了。

雄介与时子并肩而坐,呆呆地仰望透光的顶棚。

外头的金光,由此洒落两人的头顶。

(怎么办才好呢⋯⋯)

通往地上的出口,其实在不远处便能看见。

梦境之中所见的深月一行人,更是让自己在意不已。

外头的日光,依旧洒落在头顶之上。

(⋯⋯那帮家伙,有好好抵达山那头吗⋯⋯)

从那时起都过了多少天了啊。

就算背后没有知性体追捕,那也是相当于在满是丧尸徘徊的大街上突围啊。

在途中全灭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

在视线一端,那顶风帽晃了一晃。

时子站起来后,往自己这边凝视了一会儿,便又转身离开。

那身着雨衣的身姿,正慢慢地远离这张长凳。

在雄介默然的目送中,时子不曾回首,只是迈着步,前往日光照耀不到,那凝结着浓稠黑暗的地下中去了。

***

由于在街上绕了个大圈,所以抵达山那头时已是深夜。

雄介并没有点灯。比起知性体,自己更不愿见到人类。

明月夜空之下,默默地行走在调度班曾经踏过的路上。

终于,中心入口便从遥遥远处印入双眼。

环望一下,能发现好有几个充当哨位的人影。

雄介注意着不让对方发现,混杂在林木间渐渐靠近。月夜笼罩着森林,那头的篝火也映不到这边来。当然也不怕被对方盘问身份。

挨的足够近后,雄介便倚在身旁的林木,眺望着野外中心的情况。

随着自己的观察,雄介就发现了那跟自己印象当中的野外中心不同已稍稍开始整备起来,渐渐往有人居住的形态改变。

车辆跟物资都被转移到别处,只搁着重型机器。

能看到已经在开掘防御工事了。

眼前此景,让雄介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绝大部分人都安全抵达这里了。

明白这一点后那就知道这儿已经没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了。

(走吧⋯⋯)

从树干旁撑起身子,转身迈步。

花了好些时间才回到沥青大路上时,距离黎明也不远了。

不知谁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扭过头去,却发现在数米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深月正伫立着。

她一边抚着胸口平复急促的呼吸,一边直直地凝视着自己。

“⋯⋯别一个人跑出来啊,太危险了”

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合时宜。

深月没做回应,只是缓缓贴了过来。

最终她小跑着,撞进雄介怀里紧紧抱住。

双手死死地捏着对方的衣服。

“⋯⋯”

她低着头,别人也就无从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说起来,刚刚感觉好像跟其中一名哨卫对上了视线。由于身处黑暗自己也就没多在意。

“⋯⋯你还真知道是我啊”

深月依旧抱得紧紧地,无言地摇了摇头。

远方人影越来越多。

野外中心的人们,正观望着这边的状况。

雄介轻轻地想要剥开捆着自己的深月,可对方却不愿离开。

脑袋里转着该说些什么合适的话,最后却,只说出最重要的语句。

“呐,你不是明白的么。我是没办法混进那个团体里面的啊”

深月颤着声。

“请跟我呆一块儿吧”

“⋯⋯”

此处遥遥背靠着,一片连绵了无人烟的街道。

尸群徘徊的世界。

尽管明白自己理应身属的是那边的世界,可还是无法甩开被紧握住的那只手。

扬起脸,野外中心的人们都围绕在篝火边上,挥舞着手臂。如同欢迎自己一般。

雄介踌躇了会儿,最后还是与深月一并,向人类的居住地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