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我还有机会和他告别，是吗？”

林志点头道：“当然。”

“那就好……”天佑用袖子摸了一把眼泪，这才对惊讶于她理智反应的我说道：“自首是我哥自己的决定，他说这是对的，那就一定是对的，我再不舍、再难受，也不会哭闹了，他说那是对他的侮辱，这话我不是很懂，但也不是一点都不懂……我只是有些生气，他为了让张明杰亲眼看到他已经自首，是来过医院的，见过你，还特意见了萧战赫，为之前有意嫁祸他的事情道了歉，却惟独没有见我，只留下话说，不想我看到他戴上手铐被警察带走的样子，因为一点也不帅，他想让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永远都是酷酷的，帅帅的，所以道别有一次就够了，他想赎罪之后再和我说……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又骗我，我是不是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蹩脚的理由，幼稚可笑，却偏偏让人心酸苦涩，我抚摸着天佑的头，强迫自己微笑，道：“当然能，他是你哥，怎么可能骗你？”

“真的？”天佑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亮起神彩。

“真的，”我擦掉她眼角的泪痕，道：“我保证。”

天佑终于笑了，“我相信你。”

换做平时，我肯定会挑衅似的调侃她是不是脑袋坏掉了，居然这么二百五，你不是一直都说许恒才是正人君子而我是百分百的卑鄙小人吗？

这会怎么却怀疑起许恒，却不假思索的信任了我呢？

然而望着她脸上那天真纯朴的笑容，我无法得意，只剩心虚……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和天佑一样的感觉，认为许恒骗了她，或许，就是因为她的这张笑脸吧……如果我是许恒，如果只能看她最后一眼，我希望，是这张笑脸。

你笑着，我才放心，你哭着，我便是放心，又如何走的安心？

这种后来被我不幸言中的强烈预感在此刻让我极不舒服，所以我没再刁难林志，过多寻问许恒的情况，转移话题道：“三小姐让苏家发声支持王勇，帮他在官场上赚来如此一座大靠山，王勇肯定对三小姐感激涕零，这么说来，潜龙山庄的麻烦，也解决了？”

“没有，这是两码事，不相干的，”林志抿了口茶，道：“这官场上面的事情，要说复杂，是真复杂，可若说简单，却也很简单——王家与苏家并不属于同一个政治阵营，所以苏家发声，并非是支持王勇，而是对许恒案和龙啸天案的表态，王勇不过是刚巧负责这两件案子罢了，当然，你知道，我知道，王家也知道，苏家虽无拉拢之心，但确实是因三小姐的缘故，以表态为名，在为王勇撑腰，所以这层窗户纸，就更不会有谁去捅破了，王勇不会，三小姐更不会。”

我不解道：“为什么？”

“在官场之中，任何意义上的摇摆都是大忌，三小姐若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就是逼王勇在两个政治阵营之间做出选择，你说，这是帮他吗？简直是在害他——如此敏感时期，连他自己都未想到苏家会公然发声对他办案态度的支持，旁人更难免怀疑他与苏家早有接触，此时不坚定立场都会被视为见异思迁的墙头草，真的去抱了苏家的大粗腿，王家人在官场上耿直不屈、不卑不亢的好声誉不全毁了？恐怕苏家都会为此轻视了他，不但丢了骨节气节，还两头不落好；可若明言拒绝……这苏家的脸，王勇敢打吗？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无论对王家还是对三小姐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最后一点侥幸心理随之破灭，苦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女人不管是怎么说服苏家发声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喽？”

“肯定啊，让许恒得到公正公平公开透明的审判，是你的愿望，”林志的感慨不无调侃的味道，“北天满城风雨，却与苏家毫不相干，不管是许恒案还是龙啸天案，都不算值得他们亲自关注的大事，能让他们在政治立场上发出声音，来踩这一脚浑水，三小姐为了你这个愿望，恐怕是下了不少本钱。”

“她下本钱满足我的愿望，本身就是一种投资吧？”我呛过林志，又转头问紫苑，“她就这么确信我可以帮她成为家族的掌舵人？”

紫苑的笑容略显复杂，似乎敌不过流苏墨菲两个丫头隐含敌意的好奇目光，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如果她是以家族掌舵人的身份与苏家进行了对话，完成了某种利益上的妥协，这才让苏家为许恒一事发声，那么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

“什么答案？”

“她的家族比她更希望你帮她成为家族的掌舵人。”

我两条眉毛拧成了一条，“我就是不明白，我有什么能力帮她？况且照你所言，她的家族已经非常认可她的能力并希望她成为家族掌舵人了，那她还需要我帮她什么？这话不是很矛盾吗？”

“矛盾吗？不矛盾的……”紫苑自问自答，转望窗外，似眺望远方，可冰冷的目光却又全无焦点，自言自语般喃声说道：“人都是自私的，即使没想过得到更多，但一定不希望自己失去什么，像他们那样的大家族，更是如此了，无论任何事情，一切的一切，都被建立在自身利益的基础上，所以哪怕是最简单的东西，也习惯了用最复杂的眼光看待，用最复杂的方式思考，然后用最复杂的手段，防患于未然，这其中，有些是宏图，有些是野望，可更多的，只是为了自保罢了，保住了自己的那份就好，别人得到了什么，与己无关，有些人为此失去了什么，和自己就更没有关系了……”

我听不懂，却忘了追问，因为此时的紫苑，让我感到陌生，又莫名怜爱，她语气中的苦涩与冷漠，好像并不是针对三小姐家族的感慨，而更像是她的亲身感悟。

这五年，小紫究竟经历了什么？

紫苑敏感的感觉到了我关切的目光，有一些小小的慌乱，一边努力的掩饰，一边说道：“那位姐姐虽然特别的孩子气，可自小就是家族里公认的天才，被当做最优秀的继承者培养，在十八岁成人礼上，她当众起誓，要在十年之内成为家族掌舵人，实际上只用了四年时间，二十二岁，她身边就已经没有可以与她竞争的对手了，以至外界普遍认为她早已是家族的掌舵人了，其实这么理解也没有错，因为对外而言，确实如此，可对内而言，她却始终是有实无名的——虽然她得到了等同家族掌舵者的权力和支持，但想成为绝对意义上的家族掌舵者，有一个条件，她是必须要满足的，否则，家族对她便会始终有所保留……”

“保留什么？”我不解道：“她都得到等同家族掌舵者的权力和支持了，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虚名了吧？”

紫苑看了一眼墨菲，道：“就好像墨大小姐将来接管了风畅一样，公司里的事情从此由她说了算，可并不等于她下班回到家里，家里的事情也能由她做主，在公司里你是上级，可回到家，你就是你，要听你大伯的话，要听你妈妈的话——企业管理和家族管理是两回事，二者兼得，才是绝对意义上的家族掌舵人，对小白姐而言，前者只是后者的附属品，她想要得到的，恰恰就是你所谓的这样一个虚名，说白了，就是在家里面的话事权，而非象征着权力、财富、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的家族代言人，那些她统统不稀罕，甚至将与之捆绑在一起的责任感视为一种束缚和麻烦……小南，你不觉得，在性格方面，她和你其实很像吗？”

“像吗？”我反问，又自答道：“如果同性相斥，那一定是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