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打断林志，道：“他积极配合，却只求从严不求从宽，你们没借此给他扣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听我尾音上扬，几乎不是在质疑而是百分百的肯定，林志气笑道：“你当老子是什么人？就算北天警方现在已经没了这种公信力，也不等于我们自己都抛弃了底线吧？”

“我信得过你，也不等于我信得过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坚守底线，”我冷冷说道：“狗急跳墙——难得许恒如何配合，北天官方又急需平息潜龙庄园案引发的这场风暴，为此不管合理与否都想尽快让他永远闭嘴，妄图盖棺定论，借此淡化龙啸天案，或敷衍或掩盖他那些牵扯甚广的陈年旧账的人，应该不少吧？其中难道就没有你扛不动的大山施以强压？”

“有，”林志坦诚道：“不过我扛不动，有人扛得动。”

“谁？”

“王家，”林志道：“省里下派的调查组由王勇全权负责，这你知道，而许恒自首，便让他得到公正公平的审判，是王猛答应你的——罪不可赦的许恒都可以信守与你的约定你说，那王二愣子又怎肯背弃承诺？”

“王家有这个实力？”我不了解王家的政治背景，但看王二愣子一身正气，却十几年没升过职，难免质疑啊。

“以前没有，现在有，”林志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似惊讶，又似忌惮，压低嗓音，道：“因为有来自更上面的发声，支持王勇公正公平公开透明的彻查许恒案和龙啸天案。”

“更上面的人？”

省纪委的老书记马上年龄到点，王勇唯一的竞争对手，刚巧又是牛程锦在省里的大靠山。

在许恒发出挑衅般的犯罪预告前提下，北天警方依旧没能阻止潜龙庄园案的爆发，更使主谋逃脱，且迟迟未能抓其落网，为此不仅引发了如沙之舟案这样的连锁犯罪大案，亦令舆论关注不断升级发酵，愈演愈烈，最终完全脱离了可控范畴，形成了所谓的北天风暴……这场风暴已经让上面对北天警方的办案效率极度不满，故而对牛程锦的能力产生了质疑，因此认命王勇为下派而来的调查组组长，便被所有人视为他胜出扶正的明显预兆，老牛一定承受了不少来自大靠山的压力与责怪，现在想想，也许这才是他一错再错直到逼死了自己的真正原因——他急于在舆论进一步发酵之前摆平许恒案，可无论是许恒的作案动机，还是我肯包庇许恒的目的，却都是为了让社会舆论升级到无法控制的程度，以此强化各方面对于龙啸天案以及龙啸天案与许恒案的因果关系的关注与重视，然而无凭无据，警方顶天儿是怀疑我、监视我，却并不能强迫我交待出许恒的藏匿之处，那么，让许恒在自首之前抑或说是舆论发酵之前尽快死于非命，就理所当然成为了老牛乃至整个北天官方都最期待的结果，于是他才会和李星辉、张明杰一拍即合吧？

却不料事与愿违，王猛刚到北天，就赶上了沙之舟当街枪袭我与许恒的案子，沙之舟的情报来源强而有力的证明了警方高层之中确有问题的事实，更让老牛慌乱的是，王勇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王杰竟受此案牵连，前途尽毁，王勇的愤怒不言而喻，若抓到了他老牛的问题，不管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在官场竞争中的优势，还是单纯的发泄私愤，王勇都没理由不以举荐之责攻击他在省里的那座大靠山啊，老牛彻底慌乱了，逼不得已，才破釜沉舟的赌上了全部，亲自策划并参与了温泉度假村的绑架……我想，即使有所偏差，事实的真相，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毫无疑问的是，牛程锦的问题，让王勇接任省纪委书记的把握从十拿九稳变成了板上钉钉，那么省里的大佬，排在他上面的，还有几位？

屈指可数！

省级大员，我这小老百姓，想想都觉得吓人，不料林志却摇了摇头，竖起一只手指，向正上方指了指，道：“不在省里，在更上面……”

“更上面？”我这小老百姓，想都不敢想了……

林志也不太敢说似的，战战兢兢的吐了三个字，“京城，苏。”

“苏家？！”我这一惊吃的不小，脑子转的却也不慢，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解释，我怎么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三小姐去求了苏逐流？！”

我是问林志，也是问紫苑。

紫苑一脸茫然，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王家、苏家和三小姐之间有啥关系，看样子不像装的，毕竟这丫头打小就没有骗人的天赋，每每撒谎的时候，心理上的负罪感和不自信都会很容易又很自然的流露于肢体语言，见她双脚虽然并拢但脚尖却并未对在一起，那十之八九是真的不知情了，稍稍一想便觉得并不奇怪——这丫头可是和楚缘妖精一样，自从到了医院就没从我身边离开过，我一直昏迷不醒，她哪有心思去关心别的事情？

便听林志小声说道：“是不是求，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有两件，第一，许恒自首当天，三小姐亲自去了一趟京城，随后苏家的声音就通过官方渠道传到了北天；第二，即使三小姐真的接触了苏家，应该也不会与苏逐流有任何关系——你有所不知，苏逐流之所以与家里闹翻，断绝关系，弃伍经商，就是因为不喜苏家人的政治嘴脸，他已逝的兄长和名义上的嫂子都是政治利益的牺牲品，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我忍了忍，没吐槽——都他喵的众所周知了，还秘密个屁啊？

再一想，也对，苏家的家丑，即使人人皆知，又有几个敢说三道四？

大家都装不知道，对苏家来说，不就是秘密吗？

众所周知，却仍是秘密，即使我并不了解这苏家，似乎也可以想象到他们的背景和能量有多么可怕了。

“所以虽然只是猜测，但我想应该是不会错的——”林志刻意强调似的顿了一顿，道：“三小姐是以家族掌舵者的身份，直接与苏家老爷子进行了家族与家族层面的对话。”

“家族层面的对话？”我这不明觉厉的反应估计是让林志失望了，咱小小一介草民，确实不明白他们那样两个家族之间的对话意味着什么又牵扯了什么啊，甚至对这两个家族，我都不甚了解。

“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林志感叹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更不想知道，不是不好奇，是不敢好奇。官场有官场的生存法则，对于上面的人上面的事，尤其涉及利益经营的，有一些是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太多会出事，还有一些，是不知道最好，知道一点，都可能前程尽毁，知道的多了，丢了小命也不稀奇……这道理我说了你也未必懂，没关系，明白一件事情就行了——因为苏家在政治立场上的发声，许恒只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所以他的安全是有绝对保障的，现在更是吃的好睡的香，有我和王猛看着，你们尽管放心，出了任何问题，你们唯我试问，他就是掉根头发，你们都可以从我头上抓一把下来。”

以林志的身份，能说出如此重话，已经不似承诺，更像曲从奉承了，当然，他屈从奉承的并不是我们，而是三小姐，是在政界有着几代经营的京城苏家。

我见识再少，现在也听出一些门道了——三小姐可能是以极大的利益作为代价，换取了苏家在政治立场上的发声！

强压下被那个女人扰乱的思绪，我安慰哭红了鼻子的天佑，道：“听见了？林局没骗你，你哥没受苦，挺好的。”

那些复杂的关系，天佑不懂，她只关心许恒，抽噎着问道：“那我还能再见到我哥吗？”

我连使眼色，林志却看不到似的，答道：“判决之前不行，但判决之后还是有机会见的。”

我们都清楚判决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我以为激动的天佑会失控暴走，全然未料，她闻言之后，反而用力将快要流过嘴唇的鼻涕吸了回去，冷静求证道：“就是说，我还有机会和他告别，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