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刺配沧州·洗尽男儿泪(1 / 1)

有道是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一杯未进笙歌送,阶下辰牌又报时。

这一天,东方晓日初升,北阙珠帘半卷。

但见:杏花离海峤,云叶散天衢。

彩霞照万里如银,素魄映千山似水。

一轮爽垲,能分宇宙澄清;四海团圞,射映乾坤皎洁。

楚儿依高衙内吩咐,一早卷起珠帘,进屋唤他起床。

这花太岁睡眼惺忪,瞧见窗外云开日见,雾散天清,不由心神大爽,又见三女同床在卧,正自香梦沉酣,睡得慵懒甘甜,更是意气风发,得意非凡。

只是双花艳母李贞芸半夜出走,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又想今日须乘早差人将林冲押回开封府定审,以免节外生枝,便再睡不着,当即下了床,要楚儿服侍穿衣。

他见李贞芸所留书信仍放在案上,不想让二姐妹瞧见,又无心细看,便随手将信藏于柜中,要待林冲事了,再行细阅。

诸女也纷纷醒了,高衙内吩咐安排早膳,与林娘子等三女共用。

说到今日开堂定审,要秦儿饭后便报知孙孔目,将林冲一早提了去,又安慰若贞,说一切已周全妥当,只断个刺配沧州了事,那地儿也不甚苦,三五年定能熬过。

他命宛儿去府外雇一抬大轿,送林娘子还家等候消息即可,他自去府衙暗中监审,要林娘子不必劳心。

若贞见丈夫虽犯下这等弑主大罪,性命仍可保全,又配了个富庶关城,来日还有东山再起之时,她虽不顾妇道,失贞丧洁,但终能救下林冲,也是暗自欣慰。

当日开封府内,腾府尹于堂后收了高衙内一盘金,回堂升厅。

问明林冲口词,招认作腰悬利刃,误入节堂,当众画了押。

叫林冲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说他有伤在身,免去行刑,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沧州牢城。

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董超薛霸,待林冲十日后伤势初愈,便监押前去。

当夜高衙内自来林府告信,要她尽可告知邻舍林冲所犯之罪,免得日久生疑。

林娘子答应了,要锦儿与她十日后同去南郊翠竹岗接老父前来为女婿送行,并安父亲之心,只说得贵人暗中相助,家中资宅俱在,林冲也只三五年便可回京复职,要他万事无虑,千万莫要过于忧心。

林娘子既放下心来,为信守承诺,更为保实丈夫性命,每夜自和高衙内在家中恩爱承欢,任意取乐,却不比先前背夫偷情,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家中又没人碍眼,只管停眠整宿。

自此锦儿便打开后院旧门,高衙内每夜亥时前来,整夜不归去,与林家二女夜夜尽欢,终朝取乐,共浴春宵,交得熟了,直至二日巳时用过早膳,方从后院溜出。

有诗为证:参透风流二字禅,淫少绻恋女钗裙。

采花偷妇家常饭,夜入林府会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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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光阴荏苒,前后早过了九日。

(以下摘选水浒原文)且说这日一早,两个防送公人董超、薛霸见林冲伤无大碍,把他带来使臣房里,寄了监。

二解差各自回家收拾行李。

只说董超正在家里拴束包裹,见巷口酒店里酒保来说道:“董端公,一位官人在小人店中请说话。”

董超道:“是谁?”酒保道:“小人不认的,只叫请端公便来。”原来宋时的公人,都称呼端公。

当时董超便和酒保径到店中阁儿内看时,见坐着一个人,头戴顶万字头巾,身穿领皂纱背子,下面皂靴净袜。

见了董超,慌忙作揖道:“端公请坐。”董超道:“小人自来不曾拜识尊颜,不知呼唤有何使令?”那人道:“请坐,少间便知。”

董超坐在对席,酒保一面铺下酒盏,菜蔬、果品、按酒都搬来摆了一桌。

那人问道:“薛端公在何处住?”董超道:“只在前边巷内。”那人唤酒保问了底脚,央道:“与我去请将来。”

酒保去了一盏茶时,只见请得薛霸到阁儿里。

董超道:“这位官人请俺说话。”薛霸道:“不敢动问大人高姓?”那人又道:“少刻便知,且请饮酒。”

三人坐定,一面酒保筛酒。

酒至数杯,那人去袖子里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道:“二位端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烦及。”

二人道:“小人素不认得尊官,何故与我金子?”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沧州去?”董超道:“小人两个奉本府差遣,监押林冲直到那里。”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人陆虞候便是。”董超、薛霸喏喏连声,说道:“小人何等样人,敢共对席?”

陆谦道:“你二位也知林冲和太尉是对头。今奉着太尉钧旨,教将这十两金子送与二位,望你两个领诺,不必远去,只就前面僻静去处,把林冲结果了,就彼处讨纸回状,回来便了。若开封府但有话说,太尉自行分付,并不妨事。”

董超道:“却怕使不得,开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却不曾教结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纪又不高大,如何作的这缘故,倘有些兜搭,恐不方便。”

薛霸道:“老董,你听我说: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说使这官人又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得做人情,日后也有照顾俺处。前头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的,与他结果了罢。”

当下薛霸收了金子,说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两程,便有分晓。”

陆谦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端的爽利!来日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原来宋时但是犯人徒流迁徙的,都脸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唤做打金印。

董超道:“老薛,听闻林冲本是死罪,全仗太尉公子做人情,方死罪做活。官人却说太尉又要结果他,怕有差错,故怕使不得。”

陆谦笑道:“董端公恁地小心,说与二位听了也是无妨。衙内瞧中他家娘子,前后只为讨那人欢心罢了。如今衙内瞒过了那人,好事已成,太尉怎能轻留林冲性命。”

董超道:“原来如此,小人该当效力。”

三个人又吃了一会酒,陆虞候算了酒钱,三人出酒肆来,各自分手。

殊不知隔屏有耳,三人这番话,却被一人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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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合当有事。

这日药郎张甑却好一个人去巷口酒店送药,刚取了钱,便见酒保请了薛霸入阁,一眼瞧见陆谦。

他识得此人,知他是高太尉心腹,娶了林娘子小妹为妻。

张甑这几日听人说起林教头因罪刺配沧州,曾两次去林府探望锦儿,安抚林娘子,均被锦儿冷语劝回。

他既与锦儿结下私情,便放不下她,总想帮扶她家,见太尉心腹陆谦请两个端公吃酒,心知有异,便留了心,见四下无人,悄悄立于酒阁屏风之后,将三人言语尽数听去。

听到二解差答应加害林冲,他心中叫声“苦也”,当即两步并一步,一径投林府大宅而来。

也怪昨夜高衙内只顾与林家二女彻夜淫乐双飞,一早又畅玩了一次晨欢,三人玩得太累,美美酣睡至午后末时,这花太岁又搂着二女在那张紫檀大床上取乐,只不愿离去。

听到前院有人重重拍门,惊得三人慌张下床。

高衙内害怕是张若贞父亲张尚问罪来了,吓得屁滚尿流,慌忙穿好衣服,一直狂奔后院旧门,从门外荒地择路走了。

锦儿急慌慌穿上衣裙,抢到前院,问明来人,方才心定。

林娘子收拾了床,也出门将张甑请进院中,一路便哽哽咽咽假哭起来。

张甑见二女脸带晕红,虽然不解,却不以为异,当即将巷口酒店所听之事一五一实,备细告知林娘子了。

若贞只听得心如刀绞,胸蹙眉颦,脑中一阵眩晕,只感天旋地转,几要昏倒过去,幸被锦儿扶住身子,假哭也顿成真哭。

她一时放声而哭,此时方知被高衙内骗了,本以为这登徒子一心一意帮她救夫,对他好生感激,还想着与他完聚三年,以报他救夫之恩,不想一切皆被这淫徒算计,竟换来这等结局。

想必丈夫含冤入狱,也定是高衙内暗中驱使,自己却将心身俱给了他,贞洁尽丧,如何对得起苦命的丈夫!

二女对张甑称谢不迭,送走他后,若贞于家中来回踱步,苦想法子相救林冲。

锦儿虽然一向机灵,却一时也想不出半点法子。

若去报官,开封府与高太尉官官相护,哪里会理会她们。

若再去求高衙内,却知小姐已深恨这恶少如此骗她,定然打死不允。

二女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要林冲加倍小心提防了。

但林冲不懂官场水深,又刚直不阿,若知此事,依他性子,势必再次叫骂高俅,大闹公堂,以求翻案,反落个死罪难逃。

只有等林冲出了京城之后,方能告知他。

若贞对高衙内一时心灰意冷,在房中苦苦思索良久,蓦地里灵光一闪,想起一人,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对锦儿道:“锦儿,你速去大相国寺,请守菜园的鲁智深鲁大师去路上相救官人,他是官人结拜兄弟,必会全力而为的!”

锦儿也知道鲁智深大名,上回便是他赶赴岳庙帮林冲打散高衙内手下那帮泼皮,后又找过林冲吃酒。

她当即答应下来,快步赶赴大相国寺。

若贞在家中苦等,过了一个时辰,锦儿奔了回来,急着说鲁智深向大相国寺告了假,一早出城去了,没人知道他人在哪里。

二女抱头哭了一回,都知林冲这次恐怕难逃劫数,就算得到消息侥幸逃出毒手,也再难回京复任了。

林娘子哭得双目红肿,忽儿止住泪,面无神色地说道:“锦儿,去雇台车来,我们去见爹爹吧。今晚请他过来,我们已被高衙内玷污之事,以及他差公人半道加害官人一事,不要对他老人家说了,免得他承受不了。明日待他老人家送别官人,我们再暗中提醒于他,要他加倍提防,以官人这身武艺,还怕对付不了那两个恶差么!大不了我们弃了这祖宅,随官人亡命天涯。”

锦儿喏喏答应,收拾了屋子,出去雇了马车停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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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教头张尚听得消息,又从女儿口中得知前恩后果,想起当年自己曾因蔡京瞧中前妻李贞芸而被刺配孟州,此后前妻被逼无奈改嫁蔡京,自己方能携两个女儿返回京城复职。

而今贤婿也因高衙内瞧中他女儿遭此大难,被无端充军,不由老泪纵横,痛骂天地无道,世态炎凉。

他不知女儿已然失身那淫少,见她哭得好似泪人一般,言语中为林冲守节之志甚坚,不由连赞女儿志贞,好言劝慰一番后,当即收拾行装被物,乘车赶赴女儿家中。

待马车行到翠竹岗道口,却见七八个农妇在路心议论纷纷。

张尚下车问出了何事,都说适才京城太师府来了数名家丁抓走一名蓝衣女子。

那女子生得好俊,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又高又白又嫩,令她们好生羡慕。

农妇中有见过张尚女儿的,说到那女子与张教头女儿有几分相似,却不知是谁。

张尚吃了一惊,心道莫不是我那前妻又来见我,却被太师派人捉了回去?

他一时心伤如割,奈何此时女婿蒙难,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当夜宿在女儿家中,张尚好言安抚女儿半夜,方令她不再难过。

却又怎知女儿心中所伤的,是被奸夫高衙内所骗,自比红颜祸水,害了亲夫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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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董超薛霸将金子分受入己,送回家中。

第二日一早领了公文,背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便来使臣房里取了林冲,押送出开封府来,监押上路。

辰牌时分,只见众邻舍并林冲的丈人张教头都在府前接着,同林冲两个公人到州桥下酒店里坐定。

林冲道:“多得孙孔目维持,这棒不毒,因此走动得。”张教头叫酒保安排案酒果子,管待两个公人。

酒至数杯,只见张教头将出银两,赍发他两个防送公人已了。

林冲执手对丈人说道:“泰山在上,年灾月厄,撞了高衙内,吃了一场屈官司。今日有句话说,上禀泰山:自蒙泰山错爱,将令爱嫁事小人,已至三载,不曾有半些儿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女,未曾面红面赤,半点相争。今小人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

看官莫要心急,为何林冲竟说出此等言语?

原来那晚林冲重伤之下被迫观春,受高衙内言语所激,一时无奈答应了,事后想来,却暗觉不对。

总觉那女子声音样貌,与妻子太过相像,若要说她就是他娘子,却又绝不敢相信,但心中不免疑窦丛生,留下阴影,再难平复。

又想这高衙内实乃色中淫魔,竟敢当他之面与女子交合,阳物之壮,淫技之强,实是超他想象,令他震撼不已!

他心想这等好玩女色之人,既瞧中他那娇妻,却说甚么不去碰她,只怕是心口不一,敷衍他了事。

无论那女子是否真是妻子张若贞,以他那勾女之能,只怕自己三年不在京城,妻子早晚也是他的人了。

更想自己婚后三年慢待妻子,从未令她当真快活过,往后回京之望又全在高衙内一人身上,他既然如此喜欢他妻子,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一来可教这恶少兑现诺言,三年后助他还京;二来也不误了若贞大好青春。

如若不然,只怕两头落空,还落个性命堪忧。

他虽一时心如刀割,还是决意将妻子放手交与高衙内罢了。

张教头听言惊道:“贤婿,甚么言语!你是天年不齐,遭了横事,又不是你作将出来的。今日权且去沧州躲灾避难,早晚天可怜见,放你回来时,依旧夫妻完聚。老汉家中也颇有些过活,便取了我女家去,并锦儿,不拣怎的,三年五载,养赡得她。又不叫她出入,高衙内便要见,也不能够。休要忧心,都在老汉身上。你在沧州牢城,我自频频寄书并衣服与你。休得要胡思乱想,只顾放心去。”

林冲道:“感谢泰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枉自两相耽误。泰山可怜见林冲,依允小人,便死也瞑目。”张教头那里肯应承,众邻舍亦说行不得。

林冲道:“若不依允小人之时,林冲便挣扎得回来,誓不与娘子相聚。”

张教头道:“既然恁地时,权且由你写下,我只不把女儿嫁人便了。”

当时叫酒保寻个写文书的人来,买了一张纸来。

那人写,林冲说,道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

有妻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

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

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年……月……日。

林冲当下看人写了,借过笔来,去年月下押个花字,打个手模。

正在阁里写了,欲付与泰山收时,只见林冲的娘子在酒店外听得消息,号天哭地叫将来,女使锦儿抱着一包衣服,一路冲入酒店里。

林冲见了,起身接着道:“娘子,小人有句话说,已禀过泰山了。为是林冲年灾月厄,遭这场屈事,今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青春。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

林娘子听罢,哭将起来,说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个相误,赚了你。”林娘子知他话中有话,不由面红耳赤,一时哑然。

张教头便道:“我儿放心,虽是女婿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将你来再嫁人!这事且由他放心去。他便不来时,我也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教你守志便了。”林娘子听得说,心中哽咽,又见了这封书,更想到林冲实是因己遭灾,一时哭倒声绝在地。

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动。

但见:荆山玉损,可惜满三载结发成亲;宝鉴花残,枉费九十日东君匹配。

花容倒卧,有如西苑芍药倚朱栏;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

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林冲与泰山张教头救得起来,半晌方才苏醒,兀自哭不住。

林冲把休书与教头收了。

众邻舍亦有妇人来劝林冲娘子,搀扶回去。

张教头嘱付林冲道:“你顾前程去挣扎,回来厮见。你的老小,我明日便取回去,养在家里,待你回来完聚。你但放心去,不要挂念。如有便人,千万频频寄些书信来。”林冲起身谢了,拜辞泰山并众邻舍,背了包裹,随着公人去了。

张教头同邻舍取路回家,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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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林娘子本想暗中告知丈夫两公人途中欲行不轨,不想被丈夫一番话说得岔了气,那里还顾得此事。

回家半道中想起,心下顿时连连叫苦。

当即苦求父亲放她独自去城外相送林冲一程,好歹要劝得丈夫回心转意,不再休她。

张教头知道女儿心意已决,便要锦儿陪她同去,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锦儿答应了,也来不及雇马车,与女主快步而行,急往城外追了出去。

林家距北城甚远,二女都奔得额腮现汗。

时近巳牌,好不容易刚出京城北门,便见三大三小六条官道,更有两条僻静小路,不知该走那条。

二女正心急如焚,欲寻人问明路径,却见右边道旁转出一辆阔绰马车,马车后一女手牵一匹高头白马,正是高衙内的女使秦儿。

只见这花太岁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笑道:“娘子欲寻你丈夫么?他三人早去得远了,快与我一起乘车追他。”

林娘子正没好气,她对高衙内早已心如死灰,再也不惧他相扰,见他竟敢前来生事,气不打一处来,冷眼狠视于他,高声呵斥道:“你来得正好,正有事与你相讨!”言罢,也不客套,不要秦儿相扶,纵身便上了马车。

原来这淫少一早便暗中守在开封府外,得知林冲写休书休妻,林娘子哭天抢地,知道定然事情有变。

又见林娘子半路上改小路转北门奔去,当即乘马车顺大道直奔城外等她,又叫秦儿在城门马市重金卖了一匹漂亮白马候用。

林娘子一入厢中,这淫厮便来搂腰。

若贞哪容他造次,当即藕臂一曲,手肘撞他肋下,娇斥道:“你还敢来造次么!我官人写书休了我,这下你满意了?你私下对他说些什么,教他一意休了我!你当我还会与你好聚么!”

高衙内肋下吃痛,见她气得俏脸涨红,虽怒气冲冲却仍难掩惊世容姿,不由心中欢喜,柔声道:“天可怜见,本爷哪有教你官人写这休书?又哪对他说过什么话?若有时,直教天打雷劈好了。定是他自觉比不了本爷,吃醋不得,自行放弃娘子了。”

林娘子冷笑一声,又斥道:“你还来说他!你叫人途中害他性命,你以为我不知么!你先构陷我夫君下狱,骗我答应与你完聚再救他回京,却暗中买了公人取他性命,一连串全是你所为,你还厚脸狡辩甚么!你今日若不能救了我丈夫性命,奴家绝不与你甘休!”

高衙内长出一口气,柔声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娘子这般火气。莫再提构陷之事,我早与娘子解释过了。你说本爷要害林冲性命,当真冤枉本爷了。实不相瞒,自那日有人冲撞了我们,我刚从你家回到府中,便从富安口中得知父亲为免留后患,一意要取林冲性命,已命陆虞候驱使公人使坏。我立时去求父亲饶过你丈夫,被他一通怒斥,哪里劝得住。我既然对娘子有过重诺,怎能眼见林冲枉死荒郊。本欲遣人告知他,但转念想来,若是你丈夫知晓此事,势必杀了公差夺路逃亡,从此再也回不得东京,本爷如何兑现三年后救他还京之诺?故也未告知娘子,怕你救夫心切,走漏了消息。娘子放心,本爷早已想出万全之策,不但能救了林冲,还教他三年后仍能还京复职。”

林娘子听罢,十分怒火方才稍减了三分,想到林冲有救,不由娇诧道:“如何救他?你快说啊!”

高衙内安慰道:“此事绝无差错。自来东京公人北路害人,只在城外一处猛恶松林里行事,那片林子唤作野猪林。娘子还记得那日岳庙那个胖大和尚么?人称他花和尚鲁智深,力大无穷,一身好本事,与你丈夫甚是交好。本爷前日已差人买通菜园中一泼皮,要他悄悄报知鲁智深,董超薛霸二公人要在野猪林做掉林教头。那花和尚是个急性人,听了消息,立时向主持告了假,当日便离开菜园,住在开封府近左客店守候。本爷怕他好酒误事,有所差迟,今日一早便守在那家客店边上,不想却听说林冲休了你。后又见你和锦儿追向北门,怕出事端,便先行赶到这里了。正巧窥见鲁智深自城门边上转出,提了一条大禅杖,老远随在公人之后,此刻已在城外路上,方放下心。若由他出手,你丈夫便没有罪了。”

林娘子心想怪不得那日央锦儿去寻鲁智深相救,却寻不到人,原来高衙内早叫人告知了鲁大师。

她不由心中暗喜,暗赞这花少人虽色,心却细,帮她想得如此周道,七分怒火只剩下三分薄怒,脸上已现喜色。

见这登徒子又来搂腰,只微一扭身,便不再拒他,任他轻搂柳腰,脸上浮现一抹红云,但又怕他所言不实,抬出鲁智深骗她,不由薄怒道:“你倒想得周全,只是连累了鲁大师,你事后还须救他。哎呀,也不知鲁大师是否真去救林冲了,莫要中途后悔,转了道儿,或走岔了路。我们去看看吧。”

高衙内听她语气缓和,改称我们,心下甚喜,笑道:“就知娘子总不信我。也罢,事不宜迟,娘子合当去瞧瞧鲁智深可有跟在他三人之后,以免总是猜疑本爷,你我心中留下芥蒂,就不美了。只是乘这马车去追,太过招摇过市。本爷早已想好,叫秦儿买了匹好马。他们是从官道上走的,那边林中还有一条小径,常无行人,可远远赶在他们前头。娘子可会骑马?从那条小径赶去既可。”言罢,张嘴亲她思腮,竟大胆出手,盈盈握住她一只丰奶。

林娘子甚是感激他心思细腻,不由俏脸一红,小手按住他握胸大手,脱口娇嗔道:“讨厌,您明知道奴家不会骑马的。您若会骑,便教我啊。您愿带奴家一起骑么?”

高衙内心下大喜,忙道:“本爷正是求之不得!自当与娘子共骑一骑。”

林娘子心下甚喜,但想到要与他同乘一匹马,少不了肌肤相亲,不由芳心乱跳,脸色更红,抿嘴嗔道:“想不到你这纨绔子弟,还会骑马。”

高衙内得意道:“娘子正好考效一下本爷这骑术,比你丈夫如何。”当下便牵过人妻皓手,与林娘子携手下了马车。

这淫少抱起若贞娇躯,将她轻轻放在马背之上,随即翻身上马,骑于林娘子身后。

要她双手扶实鞍桥,自己则双臂环抱美人妻,将她拥在怀中,拿起缰绳,与她并骑于这雪白骏马之上。

秦儿见这对帅哥美妇共乘一骑白马,好似一对璧人,不由拍手叫好。

高衙内好不得意,冲秦儿锦儿言道:“你们在这等着,若是等得久了,自行在城外酒店要酒点菜,坐等相候。林夫人关心她家丈夫安危,本爷这便与她去追林冲。”言罢,挽过缰绳,双臂合搂林娘子香躯,双腿轻轻一夹马肚,那马昂首嘶鸣,撒开四蹄,捡旁边林中僻静小道,泼剌剌地奔去。

锦儿见两人重归于好,知道林冲必有救了,也自替小姐欢喜,开口笑道:“小姐只管随衙内去吧,你们一路小心。”

有分教:为免官人遭毒手,敢于奸夫共一骑。

望夫远去纵交合,京郊野火无休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