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从吴安然住处走出来。
迎面走来一群人,楚铮看了一眼,是上京楚家的人,便站到路边让他们先行。
此次搬迁,上京楚家心存怨恨的人可不少,楚铮不想再与之起冲突,既已得益便无需再张狂。
没想到这些人竟在楚铮身边停下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咦了一声:“这不是铮儿吗?”
楚铮定神一看,竟是当日初到京城时所见的堂爷爷楚天放,忙俯首行礼道:“孙儿参见堂爷爷。”
楚天放将他扶起,端详了一会儿,笑道:“果然不凡。”
楚天放身后突然有人冷哼一声,楚铮一眼瞟过,发觉竟都是熟人,为首是楚慎平,后面几个少年也是当日亲吻过他拳头的。
楚天放恍若未闻,对楚铮说道:“听说你外公将他那套宝贝盔甲也送于你了?”
楚铮应道:“正是。”
楚天放叹道:“你外公当年威振北疆,你能继承他的衣钵,可要好好珍惜啊。”说完拍了拍楚铮肩膀,又说了句:“不错。”转身走了。
楚慎平等人忙随后跟上,临走时怨毒地盯了楚铮一眼。
楚铮根本没放在心里,冲着楚天放的背影行了一礼,对这老头他是真心尊重的,能有这般魄力将偌大一个家族传给一个外人,实非常人所能。
楚铮仍被安排住在踏青园,因此这次大搬家基本没他什么事。
他本想出府逛逛,不料王秀荷给他下了严令,近日不得出府,弄得他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又得罪母亲了,只好整天在园中闷头练功。
楚铮练完功,吩咐欧阳枝敏将火云驹牵了过来。
昨日他抽空去看了一下火云驹,见它没精打采的,身上也多了几斤肥膘,不由得有些心疼,暗想这马原本驰骋在塞外天地之间,如今被关在京城的马厩中,也着实苦了它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废了。
于是命欧阳枝敏在园中竖了几十根竹杆,楚铮翻身上马进行短距离障碍跑。
火云驹起先兴致不高,被楚铮揍了一拳后才精神抖擞起来,玩了一会儿,它开始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跑得更欢了。
王秀荷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园中这般景像,忍不住惊呼一声:“铮儿,你在做什么?”
楚铮听到娘唤他,跳下马来,笑着走过来道:“孩儿见过母亲。孩儿只是看那火云驹闷得慌,所以带它出来溜一下。”
王秀荷指指他身后,道:“你看看你这院子都成什么样了?”
楚铮回头一看,只见院中满目疮痍,原本绿油油的草坪已给践踏得斑驳不堪,不禁脸一红,挠头道:“是孩儿疏忽了。”
王秀荷摇了摇头,道:“在平原城时你还算是个乖巧的孩子,怎么到了京城,惹的事比你两个哥哥加起来的还多。”
柳轻如听到夫人的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见院中竟已成这副样子,顿时不知所措。
王秀荷哼了一声道:“算了,进屋再说吧。”
进了屋,王秀荷让她的几个丫环在外边等候,见柳轻如也想离开,说道:“轻如,你留下吧。”
看了看紫娟和翠苓,王秀荷犹豫了下,说道:“你们两个也留下吧。”
楚铮见母亲神情凝重,知道有要事与他说,但有些奇怪为何又将柳轻如三人留下。
王秀荷看了看他们几个,突然叹道:“真是人到用时方知少啊。”
楚名棠身边谋士虽有不少,可能堪大用的没几个,碰到大事还是夫妇二人商量后作主,铮儿就更不用说了,他还未成年身边哪有知心人,只有自己这当娘的多操心了。
四人被王秀荷突如其来的感叹弄得莫名其妙,都怔怔地看着她。
王秀荷对柳轻如说道:“轻如,你是南朝大儒范孝同的外孙女,是不是?”
柳轻如娇躯一震,脸色变得煞白。
王秀荷说道:“范孝同乃一代大儒,又是文坛一代大家,我对你外公仰慕已久。只是他生平最推崇”忠君“二字,连南齐皇上要杀他时也不分辨一句,慷慨赴死,可那又如何,皇帝还是沉迷风花雪月,夜夜笙歌。
范孝同此举我看只当得”愚忠“二字,冥顽不化,到头来只弄得家破人亡,男丁充军边塞,孙女沦落风尘。”
楚铮一听“风尘”二字不由得暗暗叫苦,母亲怎么知道这事了?
柳轻如手紧握椅背,指节之处隐隐发白,扬眉道:“外公忠君报国之心,可昭日月,夫人,小女子如今虽寄身于楚家,但仍不许何人辱没外公。”
她自忖夫人既知道她是南齐高官之后,又是青楼女子,这楚府恐怕已无法待下去,便不再以奴仆自称。
王秀荷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这脾气如此倔强,倒与你外公有些相似,算你命好,摊上铮儿这样一个主人,要不然恐怕你早已命丧多时了。”
柳轻如施礼道:“夫人和少爷对小女子的恩情,小女子此生无以能报,只求来生做牛做马再行偿还。”
王秀荷道:“什么今生来生的,我们大赵国不信这一套,你若想要报答楚家,好办得很,只要你好好侍候你少爷,忠心为楚家办事。”
柳轻如一呆,道:“夫人不是要赶小女子走?”
王秀荷看了她一眼:“我有说过这话吗?你才识和能力均十分出众,我向来十分满意,虽然在青楼有五年多,却仍能保持处子之身,也着实难为你了。不过轻如,我问你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柳轻如听到“处子”二字,忍不住脸一红,忙道:“夫人请讲。”
王秀荷沉吟片刻,道:“我们夫妇对铮儿期望很大,铮儿也是个能成大事之人,如果铮儿将来要与南齐为敌,你会帮铮儿吗?”
柳轻如一呆,没想到王秀荷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一时间心乱如麻。
楚铮心中也有些不安,暗暗埋怨娘亲非把话说得这么直做甚,柳轻如性子外柔内刚,只可用怀柔手段慢慢使她软化,这般急迫只能逼她钻牛角尖。
果然,柳轻如考虑了一会儿,毅然说道:“夫人,范家忠义之名满天下,小女子虽不姓范,但自幼深受外公教诲,实在不敢违他老人家所言,但齐国那昏君杀我范家满门,仅小女子等几个姐妹留得性命,但也全都被卖到青楼,这”忠君“二字小女子再也无法做到。日后少爷若真要与南齐为敌,小女子只好两不相帮。”
王秀荷并未动怒,点点头道:“作为范家的人。你能这样说已经很不易了,不过若是我大赵要攻打南齐,你会如何去做?”
柳轻如茫然道:“小女子也不知道。”
王秀荷看看了楚铮道:“你既然如此说,就不能再留在铮儿身边了,铮儿日后要做的事,是绝不允许一个可能心怀故国的南齐人所能接触的。这样吧,原儿那边还缺个能管事的丫环,他也曾多次向我提起你,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便搬到原儿院子去吧。”
柳轻如身子摇摇欲坠,她来楚府也已数个月了,当然知道楚原是什么样的人,他院中的几个丫环早就已被宠幸遍了,自己此去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良久,柳轻如才涩然道:“小女子遵命。”
紫娟和翠苓相互看了一眼,一齐上前跪下道:“夫人,轻如姐与小婢多年来相依为命,小婢实在无法离开她,请夫人恩允,让小婢两人和轻如姐一起去吧。”
王秀荷一愣,森然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这边哪有你们说话的余地?”
柳轻如不想紫娟、翠苓两人一起跟去受辱,心中着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紫娟和翠苓不再言语,只是不停地磕头。
王秀荷气急而笑,对楚铮说道:“你收的几个好丫头啊。”
楚铮沉默不语。
王秀荷考虑了一下,道:“好吧,你们两个就算留下也必不会安心,那就跟着去吧。原儿可不比铮儿,你们三个不懂规矩的丫头,正好让他好好管教管教。”
紫娟偷偷看了楚铮一眼,见他仍低头不语,顿时心若死灰,哽咽着对柳轻如说道:“轻如姐,那我和翠苓先去整理衣物了。”
柳轻如摇头道:“不,我们还是一起去吧。”说完,向王秀荷行礼道:“夫人,若没有其他事,小女子先告退了。”
王秀荷挥挥手:“下去吧。”
柳轻如三人正待出门,楚铮突然说道:“且慢。”
楚铮起身向王秀荷行了一礼,道:“娘,孩儿知道你驱逐她们三人,定是为孩儿着想,只是这姐妹三人已跟随孩儿多日,忠心耿耿,孩儿也习惯了她们的服侍,这一下子都走了,让孩儿如何是好。”
王秀荷道:“为娘原本也没想让紫娟和翠苓两人走,只是她俩如此执拗,这种丫头不要也罢。”
楚铮笑道:“娘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和轻如姐之间的关系,若毫不犹豫地留在孩儿身边,孩儿倒感到奇怪了。至于轻如姐虽是南齐人,我们楚家目前最大的对手不在他国,而是在京城里。即使将来针对他国,也必是先对付西秦,至于南齐,前些时日刚遭大败,十年之内无法恢复原气,尚不足为虑,若他日真要针对南齐,再让轻如姐避嫌就是了。”
王秀荷犹豫道:“铮儿,你此言虽有理,但她们几个毕竟不是我大赵人氏,其心难免有异,为娘还是不放心。”
楚铮一急,正想再辩,王秀荷又道:“要么这样吧,轻如,你外公信奉的是儒家,对女子最注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导,我和老爷商量一下,你就嫁给铮儿做妾吧,给你个名分,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些了。”
王秀荷此言一出,屋中四人全都目瞪口呆。
王秀荷不理他们,对柳轻如说道:“轻如,你是名门之后,这样是有些委屈了你。但你既已沦落到赵国为奴,除非你愿意委身于走夫贩卒,否则想要为他人正室发妻是不可能的了,你今年有二十了吧,比铮儿也大不了多少,女人家能有这个归宿已经很好了,铮儿心地善良,即使将来立了正室,也必能好生待你,”说着王秀荷又看了紫娟、翠苓两人一眼,道:“你那两个丫头以后也不会吃亏,你觉得如何?”
柳轻如想了想,觉得王秀荷说得很有理。
当初她得知被选中送往赵国时,便心生死意,只不过牵挂紫娟和翠苓二人才勉强活了下来,没想到到了赵国被楚铮看中,来楚府做了丫环。
在楚铮身边的这两个多月,是柳轻如自家中遭大难后过得最安心的日子,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整天提心吊胆了。
柳轻如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这的确已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柳轻如盈盈拜道:“夫人对奴家如此厚爱,奴家自当……从命就是。”
楚铮此时才清醒过来,见两个女人自说自话,浑然不把他这个当事人放在眼里,气急败坏地叫道:“娘,我才多大啊,你就帮我找妾了?”
王秀荷瞪了他一眼道:“你还小吗,今年都已十四了,你练的那个《龙象伏魔功》第四层已大成,你自个啥情况不清楚吗?又不是娶正室,别人家孩儿像你这么大哪个没有几房侍妾,像轻如大你六岁正好,一般的小姑娘能经得起你那玩意的折腾?”
说完粉脸一红,却瞥见三女都望向楚铮胯下。
又对柳轻如说道:“不要理他,有我和老爷在,他还能翻天不成。”
紫娟和翠苓见情况急转直下,心中又惊又喜,看了看楚铮,又看看柳轻如,两人暗暗抿嘴偷笑。
王秀荷看在眼里,也笑道:“轻如,你和这两个丫头先下去吧,我和铮儿还要说些事。对了,轻如虽未入门,但身份已大不相同,紫娟翠苓,你们两个以后还是唤她小姐吧。”
紫娟、翠苓喜道:“是,夫人。”这边柳轻如向王秀荷行了一礼,看了看楚铮,脸一红,领着两丫头出去了。
王秀荷笑道:“没过门的丫头就是脸皮薄。”
楚铮白了她一眼,气哼哼地不说话。
王秀荷看着他道:“铮儿,你方才真沉得住气啊,为娘都要把她们几个赶出门了你才出声阻止?”
楚铮一惊,道:“娘,你刚刚是在……”
王秀荷叹道:“铮儿,这些年来你一直沉迷习武,两耳不闻窗外事,习武不是不可以,起码你比两个哥哥多了一身防身的功夫,所以娘以前都不管你,可有些事是不能用武功来解决的,现在你长大了,是该你为父亲分忧了。”
楚铮点头道:“娘说的极是,孩儿早已此心,但不知从何做起。”
王秀荷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好,眼前就有重要事,你父亲决定先交给你试着独自打理,可为娘却有些不大放心啊。”
楚铮有些疑惑:“是什么事这么要紧?娘若是不放心话,在一旁帮着孩儿就是了。”
王秀荷苦笑道:“若娘能插手还会交给你吗,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想的。”
楚铮听得一头雾水,王秀荷只好解释道:“你父亲已正式接掌楚家,楚家在京的势力和人马也全归你父亲掌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楚家已传承百年的”鹰堂“。”
鹰堂“可以说是个密探组织,人员遍布天下,在西秦、南齐、北赵都有分堂,堂中有不少高手,虽说能及得上你师父的没几个,但整体实力之强,赵国可数第一,就是你外公王家的”狼堂“也逊他一筹。”
楚铮大为震惊,但仔细想想也属正常,楚王两家原本都是魔门出身,搞这些秘密组织自然是熟门熟路,两家又久掌朝政,百余年下来这暗中势力自然非同寻常。
只是想想这么大的一股势力全交给自己,楚铮有些心虚,道:“父亲真的将它交付于孩儿了?”
王秀荷道:“那也要看你做的如何了,如若不成,你父亲还是要把他收回去的。只是你身边亲信之人太少,你父亲虽会给你派些人手,但毕竟不是你身边的人,不可过于信任。”
楚铮恍然道:“所以娘看上了轻如姐?”
王秀荷点头道:“正是,当日你选她做丫环,为娘就命王家”狼堂“去南齐调查她,竟发现她是当世大儒范孝同的外孙女,在青楼里也的确待了五年。此女出身大家,又历经坎坷,若使用得当,绝对是你的得力助手,可她毕竟不是我大赵人氏,以后涉及南齐的机密线报还是避着她为好。”
楚铮叹气道:“那也不用非要娶她为妾啊。”
王秀荷向他裆下虚踢一脚,低声骂道:“难倒让你没事就来纠缠为娘?”
楚铮脸一红,强辩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孩儿练那龙象伏魔功落下的毛病?”
王秀荷笑道:“所以娘帮你找个妾室啊,好天天陪你龙象伏魔,阴阳相融啊?”
楚铮嘿嘿直笑,抱住王秀荷亲了一口道:“谢谢娘!对了,娘,能不能让师父也参与鹰堂之事?”
王秀荷道:“你父亲既然把鹰堂交给了你,这事就由你自己做主吧。”
楚铮将王秀荷送出门,回到屋内,紫娟和翠苓正在收拾方才所用的茶具,见楚铮进来,两人顿时神色古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楚铮不禁嫩脸一红,道:“你们看我做甚?还不将这里收拾干净,又想棍子了?”
紫娟和翠苓见他有些恼羞成怒,不敢再出言取笑,快速将屋内收拾好,出门时翠苓实在忍不住了,回头道:“少爷,要不要小姐来陪你说说话?”
楚铮气结,拿起一个茶杯作势欲掷,两个小丫头飞似地跑远了,只留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楚铮放下茶杯,往椅子上一躺,两脚一抬跷在案上,脑中不停地思索着。
他真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把这么大一股势力交给自己,难怪楚天放那老头子会把楚家交给父亲,两人魄力的确有所一拼,可这担子也太重了吧。
楚铮看了看桌上一叠厚厚的册子,那是王秀荷临走时留下的,说是父亲交给他的关于鹰堂的一些资料,是关于鹰堂在各地的势力分布。
楚铮呆了一会儿,突然长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往前一虚抓,最上面的一本书册登时凌空而起,飞落到楚铮手中。
楚铮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他这几天从龙象伏魔功第五层中领悟到的牵引诀,虽然还不甚熟练,但已经初见成效。
楚铮暗想,若将第五层练成后与前四层融会贯通,那他的武功就可以达到刚柔并济的境界,再碰到陈振钟这类的高手也有一拼之力。
柳轻如从自己住处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她真有点怕突然碰见楚铮,可已经在屋里躲了半天了,再藏下去就成矫揉造作了,何况她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见楚铮,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只不过柳轻如心中仍有些浑浑噩噩,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成了那半大孩子的妾了呢?
回想起王秀荷上午的步步紧逼,根本不让她有回绝的余地,柳轻如不由得怀疑她是有备而来,最终目的就是逼她嫁给楚铮,至于先前所说的将她调到三少爷楚原那里只是为了吓唬她。
可柳轻如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就是她一个异国弱女子,又有什么可利用之处,王秀荷为何非要处心积虑地把她嫁给楚铮呢?
要知道楚大人是当朝太尉,又是赵国三大世家之首楚家的首脑人物,若不是楚铮年纪小了些,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想将自己女儿嫁于楚铮,就算为妾恐怕也要知府以上的官员家的女儿才有资格,可没想到却是自己这么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最先入门了。
柳轻如不禁摇了摇头,王秀荷肯定有她的目的,只是自己猜不到而已。
“小姐。”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唤道。
柳轻如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想得入神,不知不觉竟又走到楚铮书房外,见紫娟和翠苓站在门外,忙作个嘘声的手势,轻声问道:“少爷在里面?”
紫娟正待开口,翠苓压低声音吃吃笑道:“小姐怎么还叫他少爷,应该叫相公才是。”
柳轻如脸一红,作势欲打,旁边紫娟忙道:“我们走后没多久少爷就送夫人就离开了,回来后就一直在屋里呆着,都已半天了,眼看天都快黑了,该用晚餐了。小姐您进去看看吧。”
柳轻如觉得有些奇怪,道:“少爷在里面做什么?”
紫娟答道:“小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看到少爷面前堆着一大摞书,少爷已经看完好几本了。”
柳轻如更觉得怪异,这个少爷何时又转性了,开始奋发读书了?于是说道:“你们两个去准备晚膳,我进去劝劝他。”
翠苓扑嗤一笑,正待说话,紫娟一把将她拉走了。
柳轻如走到门前,心中忐忑,长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楚铮的头埋在书堆里,嘴里还不时咕哝几声,对柳轻如进屋浑然不觉。
柳轻如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楚铮,对这个将要成为她夫君的半大孩子,柳轻如总觉得有些捉摸不透。
楚铮身上很少有官宦子弟的骄纵之气,练武之勤让人惊叹,论文采当日那首“大江东去”至今她仍百看不厌,除了爱拿随身棍抽她三人楚铮可算正人君子了,柳轻如也出身大户人家,知道那些世家子弟的淫乱是多么司空见惯的事。
柳轻如见屋中渐渐昏暗下来,便走到一边轻手点燃一盏蜡烛,放到楚铮身边。
楚铮若有所觉,抬起头来见是柳轻如,揉了揉脸笑道:“是你啊,轻如姐。”
柳轻如见他满脸疲惫,竟觉得有些心疼,问道:“你在看什么呢,这么用功?听紫娟说你已经在屋里待了半天了。”
楚铮伸了个懒腰,道:“这是娘走时留下的一些东西,吩咐我一定要仔细看明白。”伸头看了看屋外,道:“真的天黑了,时间过得好快。”
紫娟和翠苓端着饭菜进屋,将饭菜置于桌上,紫娟向两人说道:“少爷,小姐,这些饭菜小婢早就做好了,方才又热了一下,若是不对味,小婢再去重做。”
楚铮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对吃向来并不是太在意,都坐下一起吃吧。”
楚铮平时为人随和,并不把和柳轻如和紫娟、翠苓当下人看待,吃饭通常也是四人同席一起吃,起初柳轻如三人还不习惯,久而久之也就自然了。
紫娟和翠苓口里应了声“是”,却并不坐下,偷偷地看了柳轻如一眼。
柳轻如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顿时晕红了脸,羞怒道:“少爷让你们坐你们就坐,看我做甚?”
紫娟和翠苓这才笑嘻嘻地坐下来,翠苓笑道:“今日夫人她老人家都快把小婢吓坏了,还好没把我们送到三少爷院中去,不然可就惨了。”
紫娟也附合道:“是啊,小婢也担心死了。”
楚铮却有些心不在焉,仍然回想着刚刚所看的关于鹰堂的资料。
楚铮先前虽听王秀荷简单说了一些,但仔细看过后仍深感震惊。
鹰堂势力真可说遍布天下,在三国各郡都设有分堂,依托楚家在各地的族人,对当地上至官员的起居、下到百姓生活都了如指掌。
鹰堂对朝廷官员的监视也是极为密切,楚铮只看了其中一部分,主要是吏部尚书汤受望的受贿记录,里面居然连数目、时间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而楚名棠这几日正忙着指使楚氏一族的官员和御史弹劾这位尚书,这才由王秀荷过来把这些东西交给楚铮。
柳轻如见楚铮脸色似乎满怀心事,便制止了紫娟和翠苓两人说笑,自己也低头吃饭。
她不知楚铮为何烦恼,又回想起今日王秀荷将她许配给楚铮后,楚铮似乎不大情愿,登时心乱如麻。
平日几人吃饭都是柳轻如照顾楚铮,时不时地为他挟一些菜,可现在他们两人心神恍惚,只是机械地扒着碗中的饭,桌上的菜基本没动。
紫娟和翠苓两人觉得气氛怪异,顿时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没多久楚铮便吃完了,将碗往桌上一放,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本册子又看了起来。
柳轻如不由得心头一酸,暗想以前自己做丫头的时候这人还对自己有说有笑的,怎么今天就成这番模样了,莫非是因为比他大了几岁而嫌弃自己?
想起自己一生历尽磨难,到头来又终身所托非人,柳轻如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翠苓见了急在心里,轻轻走到楚铮身边,道:“少爷,你看轻如姐。”
楚铮如梦方醒,随口道:“她怎么了?”
翠苓指柳轻如,楚铮顺势看去,见柳轻如暗暗拭泪,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声问翠苓:“她为何哭啊?”
翠苓咬咬牙,道:“公子如今是她相公哟,你不知道,小婢哪知道?”说完转身便走。
楚铮心中犯愁,自古女人心、海底针,他虽比别人多活了一世,但也未必能弄得清,只好咳嗽一声道:“轻如姐,你来一下。”
柳轻如忙拭干泪,走到案边问道:“少爷,有什么事吗?”
楚铮笑道:“怎么还叫我少爷,你我之间的事娘不是已经定了吗,应该改个称呼了。”
柳轻如一窒,道:“哪里定了,老爷都未必知道此事。”
楚铮轻描淡写地说道:“娘允许的事,爹是很少反对的。”
说着,从案上大堆书册中找出一本方才做了标记的,打开看了一眼,道:“轻如姐,你说你外公家当年遭受大难,只有几个姐妹幸存?”
柳轻如回想了一下,道:“听说还两个表兄弟被发配到边疆做苦役,但不知是哪两个,何况当年我们年纪都尚小,哪受得了多少苦,如今几个姐妹也只剩下我仍苟活于世,那两个表弟恐怕也已不在人世了吧。”
楚铮把手中书册递给柳轻如:“可这里记载着在南齐西疆苦力营中有一个名叫范若诚的少年,据他本人所称是你外公范孝同的孙子。”
楚铮心中暗想,这本册子可能特意留下的,这范若诚恐怕是娘派人调查柳轻如时顺便找到的,否则南齐朝野重大要事何其多,谁也不会去关心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
柳轻如闻言大震,忙接过册子仔细看了看,不由得又惊又喜:“不错,我是有个表弟叫范若诚,这人与我表弟生辰也完全一样,天哪,没想到范家在世上竟还留有一丝血脉。”
柳轻如又看了几遍,突然若有所悟,对楚铮说道:“少……爷,楚家既然能查到我表弟,想必也定能把他救出来,是不是?”
楚铮点点头道:“这应是我娘派人打探到的消息,你外公家的血案已过去多年,苦力营对你表弟看管也不是很严,应该也可搭救。”
柳轻如盈盈拜倒:“请少爷救救我那表弟吧,外公家就他一个后代了,轻如自幼生活在外公家,范家对轻如也疼爱异常,轻如实在不忍看到范家就此绝后。”
楚铮忙将柳轻如扶起亲了一下嘴:“轻如姐,你这是做甚么。我若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柳轻如羞红脸看着楚铮。
她自进了楚家,两人还从未如此亲密举动,只觉得眼前这人目光中带着几分疼爱,又有几分怜惜,柳轻如一时心智恍惚,全然忘了他的年龄,轻声道:“公子对轻如的大恩大德,轻如无以能报……妾身愿以莆柳之姿,永侍公子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