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名棠并没有身着官服,而只是一身青衣。他整了整衣衫,对身后两人道:“你们在门口等着,我一人进去就便可。”
既然没有官服在身,楚名棠连“本官”都懒得说了。
那两人有些犹豫:“大人,还是让小人陪你进去吧,不然夫人会怪罪我俩的。”
楚名棠笑道:“你们放心吧,在郭大人府上我这太尉如果也会出事,那他这么多年兵部尚书也真白当了。”
说完,楚名棠径直向郭府大门走去,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在这边守候。
楚名棠握住门环敲了几下,良久门才打开,一个小厮探出头来,见楚名棠一身便服,看着面生,没好气地说道:“敲什么敲,不知道这是兵部郭大人的府邸吗?”
楚名棠道:“麻烦你通报一下郭大人,说故人楚名棠来访。”
那小厮一翻白眼,道:“我家大人岂是你这种平民百姓想见就见的。”
楚名棠哑然失笑,没想到郭怀如此老成厚道的人也会用这般势利的小人来当门房。
幸好他还准备了一张名帖,便掏出来递给那小厮,道:“去交给你家大人,他会见我的。”
那小厮接过名帖,半信半疑地看了楚名棠一眼,挠了挠头:“楚名棠?这名字是有点熟悉。”转身向内走去。
突然那小厮身躯一震,惊恐地回头看了楚名棠一眼,撒腿就跑。
楚名棠摇头苦笑。
不一会儿,那小厮跟在一管家模样的人向后快步走来。
“不知太尉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太尉大人恕罪。”
楚名棠看了看那位管家,觉得有些眼熟,道:“你是郭义吧。”
那人一愣,神色复杂,道:“没想到太尉大人还记得小人。”
郭义是郭怀初到北疆时收留的一个孤儿,楚名棠大婚时郭怀从北疆回来,身边带的唯一随从就是他,当时郭义只有十三四岁,如今也已是三十好几人了。
“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在客厅里恭候太尉大人,请随小人来。”
郭怀站在客厅门口,等着楚名棠的到来。
楚名棠此次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郭怀暗暗想道,若放在以前,以他们的交情,楚名棠来了京城已有两个多月,两人居然没有相互到对方府中来拜访,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如今即使在朝堂上相见,两人也只是点点头而已。
郭怀知道楚名棠这段时间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上朝第一天便与皇上针锋相对,此后又忙着楚家在京众官员外放的事,根本无暇来郭府,而自己却不知在顾忌些什么,根本动不起拜访楚府的念头……
楚名棠远远看见郭怀,高声笑道:“郭怀,没想到你当了这尚书,这府中的门槛也高了,我只是没穿官服,差点儿连你家门都进不了了。”
郭怀没想到楚名棠一如当年,仍直呼他的名字,不由得一呆。
楚名棠走到跟前,见郭怀有些不自在,道:“都朝中重臣了,难道还那么小气,也不请我进去坐坐。放心今天我只孤身前来,不会把你吃穷的。”
郭怀心头一热,笑骂道:“你两脚又没缺,不会自己走啊。像你这种人,就该提防着点儿,那年腊月我上山好不容易打了一些猎物,准备第二天拿到城里去卖,没想到半夜给你偷了个干净。”
楚名棠笑道:“那时家中太穷,小妹已数月不知荤腥,你小子打了些猎物也不知送一些过来,我心中当然有气,索性就给你全部拿走,不过你第二天寻到我家中时,我也还是给你留了一碗的。”
郭怀听楚名棠提到“小妹”二字,眼神一黯,强笑道:“也是,当时我是考虑不周,可我是想拿这些猎物到城中给……小妹换个头钗的。”
当年楚名棠父母曾有意将楚琳许配给郭怀,但事情还未挑明楚琳便被强行选秀进了宫,这么多年来郭怀一直刻意回避此事,从北疆回京后也从未见过楚琳一面。
此时听楚名棠徒然提起,心中感慨万端。
楚名棠心细如发,见郭怀神色有异,暗叹一声,装做四下看看,道:“咦,弟妹和你那两个孩儿怎么不在?”
郭怀道:“他们今日到城外青石观中上香去了。”
楚名棠摇头道:“怎么女人家都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楚名棠一顿,又道:“你这府邸原是陈老尚书的吧,当年我在京城时倒也来过几次,记得院中风景不错,还有间亭子,我们就去那里。郭义,你去为我和你义父准备些酒菜,我二人这么多年未在一起了,今天好好喝一场。”
郭义见两人谈笑风生,不由也为他们高兴,见楚名棠如此吩咐,应了声便快步下去了。
郭怀讥道:“论做文章我是比不了你,可喝酒当年把你教训得还不够吗?”
楚名棠一挥手:“以前的事怎么算数,今日我心中高兴,你有什么本事大可以放马过来。”
郭怀哼道:“每次喝之前你都这么说,喝完了哪次不是我背你回去的。”
两人边走边斗嘴。到了亭中,郭义已经准备好了几样精致的小菜,道:“请太尉大人和义父先将就用着,厨子正另外准备菜肴。”
郭怀微微颔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楚名棠拿起桌上的酒壶准备给两人杯中倒酒,郭怀伸手按住:“名棠,今天你来我府是客,应由我来倒才是。”
楚名棠一怔,笑道:“咱们兄弟还分什么你我吗?”
郭怀恍若未闻,把酒倒上,举杯道:“第一杯,为你我二人十三年来第一次对饮干一杯。”
楚名棠喃喃说道:“是啊,上次在京城相聚仍历历在目,一眨眼竟已是十三年了。”
两人一饮而尽。
郭怀倒上第二杯,举杯道:“第二杯虽然喝得有点晚,但还是要祝你荣升太尉,圆了儿时的心愿。”
楚名棠正想说些什么,见郭怀先饮尽,也只好举杯干了。
郭怀再次酒杯倒满,道:“这第三杯我原本不想与你喝,但念在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令尊更是对我有再造之恩,若没有他老人家的栽培,我郭怀恐怕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因此我还是祝你荣升楚府宗主,成为楚家百年第一个出身旁系的宗主。”
楚名棠有些尴尬,道:“你已经知道了?”
郭怀道:“你们楚家虽对此事极为低调,却也未曾刻意隐瞒,我若再不知道,还是个兵部尚书吗?”
楚名棠也觉得自己问得愚蠢,苦笑一声,将酒饮尽。
郭怀见楚名棠将酒喝完,道:“名棠,这酒怎么样?”
楚名棠笑道:“那当然是好酒了,为兄虽平时不好此道,但也知这是宫中御酒。”
郭怀盯着他,道:“那名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这种酒是什么时候?”
楚名棠闻言手微微一震,将酒杯缓缓置于桌上,沉声道:“郭怀,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郭怀冷笑道:“看来你还是记得的,当年皇上微服出宫,在朱家巷口的路边酒摊上,命大内总管亲自到宫中取来此御酒,与你我兄弟把酒言欢,我郭怀可是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楚名棠长叹口气道:“为兄也是记得的。”
郭怀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那你是怎么报答皇上的。楚伯父当年亲口教导你我,要懂得知恩图报。可你呢?若不是皇上,你能和王家大小姐成亲?你能当得了平原郡太守和南线大营统领?若不是你身为平原郡太守和南线大线统领,楚天放会将你放在眼里?你能当得上楚家宗主这一职?我一直不信你楚名棠是忘恩负义之徒,多次在皇上面前为你拍胸脯担保,可你到了京城的所作所为,犹如狠狠地在我郭怀脸上摔个耳光。哼,楚伯父若在九泉之下有知,恐怕也不会安心吧?”
站在不远处的郭义被郭怀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忙将端菜过来的下人赶走,自己也走得远远的。
楚名棠盯着郭怀,一字一句说道:“郭怀,你错了,若家父真在天有灵,他老人家肯定会感到欣慰的。”
郭怀没想到楚名棠竟会如此说,顿时一愣。
楚名棠叹道:“郭怀,你并非出生于世家,又怎知世家子弟心思。对所有楚氏族人来说,上京楚家是我们的根,每个人都以能名列楚氏族谱为荣。当年名棠的先祖是因犯错而被逐出上京楚家,至死仍谨记自己是楚氏一脉,叮嘱子孙日后要设法重回楚家。家父虽身处贫寒之境,仍念念不忘我等乃先行公之后,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认祖归宗。可惜他老人家走得早,连我高中状元都未曾能看到,若他知道不肖子名棠竟然成了楚家的宗主,定然高兴万分。”
郭怀道:“那你就不念皇上对你的恩情了?”
楚名棠黯然道:“皇上对我是有恩,但却要我对付楚家则是万万不行,即使天放伯父不让名棠重归楚氏一脉,名棠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楚家之事。”
郭怀大怒,冷笑道:“你心中就只有你们楚家,那你置皇上于何地?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天子!而这些世家只知结党营私,把持朝政,一些不学无术之徒也沐猴而冠,变成了朝廷大臣。长此下去,君将不君,国将不国。”
楚名棠也有些生气:“各大世家族人难免良莠不齐,历朝历代均是如此,为兄此次将一些族人外放至郡县正是此理。但世家中才子俊杰也是层出不穷,如楚洛水、王明远、西线大营方统领等,如果没有他们,我大赵国根基还能坚若磐石吗?”
郭怀道:“楚洛水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当然知道,他也只不过沾了个楚姓,跟你当年一样,都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至于王明远和方明,都不过是中庸之才,我北赵大营胜过他俩的比比皆是,若这些两人也算世家的才子俊杰,那你觉得这些世家于国于民,还有什么用处?”
楚名棠一震,森然道:“难道你郭怀想要对朝中世家发难?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郭怀诚恳地道:“名棠,皇上对你我恩重如山,我郭怀只不过是一介村夫,祖宗十八代都未出过个名人,但我最起码知道忠臣不侍二主和士为知己者死。名棠你饱读诗书,懂的道理肯定比我多。当年楚家是如何对待于你,你心中自然清楚,如今你虽是楚府宗主,但府中大权仍为楚天放所握,这样的宗主当了又有何用。当今皇上乃是英明之主,只是被世家束缚了手脚,你我何不效忠皇上,齐心协力逼迫各大世家交出手中权利,尽归于皇上,使天子之命,天下无人敢违。这样一来,皇上便可重整朝纲,清除冗兵,不出十年,我大赵定可国富民强,一统中原亦指日可待。”
楚名棠面无表情:“那几大世家族人该如何处理?”
郭怀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楚王两家的族人,只要他们以后安分守已,可允许两家仍世袭侯位,领取朝廷俸禄,族人也可留有部分田地,确保他们以后衣食无忧。”
说完,郭怀满怀期冀地看着楚名棠。
楚名棠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郭怀,你真的只适合在军中带兵,不应在朝为官。我既已走到这一步,你今日就不该再劝我。前些日子在朝中是暗流汹涌,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但如今已日趋缓和,你为何还念念不忘铲除几大世家,难道非要弄得朝廷动荡不安,天下不得安生吗?”
郭怀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我郭怀才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如今这几大世家如附在朝廷身上的几颗毒瘤,若不清除,皇上几乎无力可施。”
楚名棠讥道:“若楚王方三大世家退出朝廷,这些空出的大权皇上能全部收回吗,难道皇上还能亲自去考评一个县令的优劣吗?还不是由梁上允、成奉之等人掌控。你郭怀大肆任用北疆大营的旧部接替王明远、方明等人,那些旧部必然以你郭怀马首是瞻,不出十年,恐怕大赵国三大世家会由楚、王、方变成了郭、梁、成了。”
郭怀怒道:“楚名棠,你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我郭怀可对天发誓,我绝无此意。”
楚名棠道:“郭怀,我可以相信你并无此意,但你可否知道,当年先祖楚先行也曾力拒太祖封他为逍遥王的旨意,情愿做个自由自在、不理政事的逍遥侯,但楚家还是成了朝中有数的世家大族。你郭怀虽无此心,但能保证你的子孙也无此意吗,难道你会定下家规不准你的子孙入朝为官吗?”
郭怀默然不语
“如今西秦对我朝虎视眈眈,郭大人,与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还不如维持现状,于国于民,都是件好事。”
“而且我楚名棠也可对天发誓,此生决无反意,请郭大人转告皇上,也请皇上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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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名棠回到楚府,心情颇为沉重。
此次拜访郭怀,是楚名棠特意等他与皇上之间关系略为缓和后才去的,原本只抱着叙旧之情,不想仍与郭怀大吵一场。
郭怀是他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没想到老来却可能成为最大的对手。
他坐到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秀荷走过来问道:“怎么,今天跟郭怀谈得不太愉快?”
楚名棠没好气地说道:“真是名字会取错,绰号是绝对不会取错的。这郭石头果然又臭又硬,今天差点又闹翻了。”
楚名棠把今日之事与王秀荷说了一遍,王秀荷皱眉道:“没想到郭怀对世家的成见如此之深,皇上都不提这事了,他还念念不忘。”
楚名棠道:“皇上恐怕只也是嘴上不提而已,郭怀如今是他的心腹大臣,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当年郭怀刚到北疆时给为夫来信,就抱怨过世家子弟对他牵制甚多,你我还为此曾求过你家老爷子,王家子弟才不再与他为难。到了朝中,他虽是兵部尚书,可除了北疆大营有些是他旧部,各地兵权大都在楚、王、方三大世家手中,也难怪他对世家的心生怨恨。皇上既有此意,两人当然是不谋而合。”
王秀荷冷笑道:“郭怀想让皇上大权独揽,是受了朝中那些儒生的影响。真是儒生误国,却不想想若真如此,皇上对大臣便可随意生杀予夺,若是个明君还好说,可要是碰到个昏庸无道的皇上,只宠信奉承阿谀之徒,朝中能吏岂不给他杀个干净,那我大赵国迟早要给他国所灭。”
楚名棠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不是和铮儿到宫中去看他姑姑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秀荷苦笑道:“妾身与铮儿在宫中所遇之事,可比郭怀麻烦得多,铮儿居然跟储君起了冲突。”
楚名棠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王秀荷将事情经过与楚名棠如实说了,道:“铮儿其实也并未做错什么,只是那储君受刘皇后影响太深,对小妹并无好感。而小妹因她未出世的孩儿之故,对刘皇后也是恨之入骨。
夫君恐怕还不知道,小妹得到楚府支持后,将当年参与此事的太监宫女一一杖毙,其中不乏刘皇后的亲信,其中一人更是当着皇后的面活活打死的。自此小妹在后宫一手遮天,皇后见了她也战战兢兢,退避三舍,直至储君成年后才有所改观。储君对楚王两家也因此极度不满,今日不过是借题发挥,把气出在铮儿身上而已。”
楚名棠摇头:“小妹也是做得太过分了。”
王秀荷一撇嘴:“有什么不对的,别说小妹那孩子未出世便给刘皇后毒死了,就是铮儿现在这么大,若今天给那什么储君打了,妾身也不会善罢干休。”
楚名棠斥道:“胡闹,他是储君,你能把他怎么样?铮儿再给你这样宠下去,迟早要出事。”
王秀荷见丈夫真来火了,识趣地不再提及此事,想了一会儿道:“那郭怀有一事说得挺对,你那大伯虽辞去宗主之位,但仍把持着府中大权,府中太小事情,那些下人仍去请示于他。再这样下去,恐怕对夫君有所不利。”
楚名棠犹豫道:“这些是府中的小事,应该没有太大干系吧,按楚府祖规,上任宗主退隐后,便不再过问族内之事,大伯也谨守此规,从不干涉为夫处置族内之事,这次外放族人到府县,大伯也极力支持,那些到他那边哭诉也被他一一训斥。”
王秀荷冷冷说道:“你大伯既然已退隐,那些人为何还去找他?夫君毕竟出身楚家旁系,族中心存不服的大有人在,若不尽快立稳脚跟,日后麻烦事恐怕层出不穷。”
一个丫环突然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慌张,道:“老爷、夫人,小少爷把府内管账的屠账房打了。”
楚铮从宫里回来后一直阴沉着脸。
紫娟和翠苓已惯了他嘻嘻哈哈不正经的样子,今日见楚铮如此模样,竟有几分害怕,躲在一边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连柳轻如心中也有些不安。
楚铮知道今日储君不过是因为憎恨楚家,才要如此恶对于他,否则作为一国储君,怎么也不会跟一个小孩过不去。
但储君终要成为皇上,虽然以他今日所作所为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明君,甚至远不如他父皇,但楚家的日子恐怕更难过,现在的皇上虽也想铲除楚家,但还能权衡利弊,尚能以国家安危为重,可这储君上台就难以预料了,如果他真不顾大局硬要强行铲除楚家,那楚家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造反不成?
楚铮越想越头痛,不知应该怎么办,心想当了十几年小孩,政治头脑都退化了,再这样下去,自己真要成一介武夫了。
在镇远侯府这两个月,他再也不敢小看天下英雄了,最起码论行军打仗,他还远不是王老侯爷对手。
那兵部尚书郭怀号称赵国第一名将,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而且对皇家忠心耿耿,楚家想造反也恐怕凶多吉少。
楚铮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一事来,抬头叫道:“轻如姐。”
柳轻如走过来道:“少爷有何吩咐?”
楚铮道:“你和翠苓到李管家处取些钱来,前些日子我跟父亲说过的,他应该不会为难你。”
楚铮如今也是独住一院,起居饮食都在踏青园中,自然会有钱财开支,楚名棠让他若有所需就到府内账房去取。
“要取多少,公子?”柳轻如问道。
楚铮随口道:“取个一万贯吧,常备无患嘛。”
柳轻如想要说些什么,但见楚铮一脸疲倦,顿时把话又咽了下去,领着翠苓出去了。
楚铮拿过一张纸,写了楚、王、方、皇四个大字,又将楚王两字间添了个加号,托腮沉思:楚王目前是联盟,如果储君即位后不计后果全力对付楚家,王家是否仍会坚定支持楚家?
楚铮想了想,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如今最忠于皇上的是那些非三大世家出身的官员,皇上也对他们极力笼络,若储君即位后胡来,那些人是否仍支持他?
楚铮写了两字:未必。
楚铮突然发觉紫娟时不时偷偷看他,说道:“紫娟,你在干吗,有什么话就说。”
紫娟吓了一跳,连连摇头。
楚铮奇道:“你今天怎么了,好像很怕我似的。”
紫娟看了看他,怯生生地说道:“少爷今天好像有心事,和平日大相同,小婢不敢烦扰少爷。”
楚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平是我是怎样的?”
紫娟小声说道:“平日少爷都是笑嘻嘻的,对小婢们也很和气,今日却……”紫娟看了楚铮一眼,不敢往下说了。
楚铮想了想,叹道:“以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我已渐渐长大,恐怕很难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紫娟好奇道:“少爷身为当朝太尉的公子,有什么忧虑的?”
楚铮一时语塞,心想跟你这小丫头怎么解释得清楚,只好说道:“世间之人谁能无烦恼,官宦人家也自有烦心之事。”
楚铮又转口问道:“你和翠苓呢,听轻如姐说你们都是孤儿?”
紫娟脸露悲伤之色,道:“小婢和翠苓从小就没了父母,自懂事之时起便已是流落街头,若不是小……轻如姐收留我们,我们恐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轻如姐原本也是官家小姐,我们到她府上一年后,她父亲犯了事,被判当街腰斩,轻如姐也被卖到青楼。
当时她的年纪和少爷差不多,却始终没有抛下我们,当时青楼的老鸨嫌我们年纪幼小,不肯收留,要把我们卖到别家青楼,轻如姐跪着求了一天她才让我们留下在青楼打杂。
小婢和翠苓年纪小,干不得重活,经常受人家欺凌,但只要能在轻如姐身边,我们心中就有了依靠,什么苦都能挨得下去。”
楚铮听了沉默不语,虽然知道在这世上诸如此类事每天都在发生,但落到自己身边人身上,还是让他唏嘘不已,想想和她们比起来,他已是太幸运了。
他正想安慰紫娟几句,翠苓突然跑进来道:“公子,轻如姐被人欺侮了,你可要为她做主啊。”
楚铮一惊,腾就站了起来:“是怎么回事?”
翠苓喘着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柳轻如和翠苓去李诚那里领钱,却不想李诚出府办事去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另一管事张得利认识柳轻如,知道她是五少爷身边的人,有心讨好,便带着柳轻如到上京楚府的屠账房那里准备先支取一万贯,等李诚回来后再行补上。
没想到那屠账房根本不把张得利放在眼里,不但不给,反而出言相讥,张得利一怒之下便与他吵了起来。
那屠账房和他的几个下属见一旁柳轻如年轻美貌,免不了语带调戏,把柳轻如气得脸色苍白,翠苓听了愤怒难抑,想到屋里还有个主子,便跑回来找楚铮了。
楚铮一听事情并不紧急,反倒坐了下来,心里暗暗寻思:那屠账房想必是仗着他是上京楚家的旧人,不把父亲的家人放在眼里。
像这种人在楚府还有不少,对他们来说,父亲楚名棠只是一个外来人,如今却成了楚家的新主人,也难免心中不服。
而父亲近期又政务繁忙,无暇理会府中之事,这些人便越发胆大起来。
看来是要找个机会整治一下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了,楚铮微微冷笑,当初那什么大公子楚慎平他也是说打就打,何况这个小小的账房先生。
记得母亲也说过,没机会找机会也要教训这些人,这账房既然这么乖巧送上门来给他教训,正好可以借此立威,好让这帮下人知道如今的楚府已经变天了,好好看清究竟谁是主人。
旁边的翠苓见楚铮坐着不动,有些急了:“少爷,轻如姐在给人欺负,你怎么一点也不急,枉轻如姐平日对你还这么好。”
紫娟见她说话不知轻重,暗中拉拉她的衣袖。翠苓一甩手,气道:“拉什么拉,我们都是下人的命,死活都没人管的。”
楚铮刚刚听了紫娟一席话,知道柳轻如在她俩心中的地位恐怕比自己这个少爷要高得多,也就不与她计较,起身道:“我说过不去吗?前面带路。”
到了楚府账房门前,就听到张得利的大嗓门说道:“这位柳姑娘是五少爷身边的人,你们几个不要胡说八道,更不可污人家清白。”
只听一个阴侧侧的声音说道:“这娘们奶子挺屁股翘的,张管事又如此护着她,这”清白“二字也就不用再提了吧。”
里面一阵轰笑。
楚铮冷哼一声,伸手抓住半开的两扇门一扯,那两扇门虽是硬木所造,但也禁不起楚铮这一扯,被硬生生从墙内拉了出来。
楚铮又顺手一推,一声巨响,那墙竟塌了半边,顿时尘土弥漫。
楚铮拍了拍手,从那原本是门的洞中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柳轻如和张得利见来人是楚铮,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来。
楚铮伸手阻止他们行礼,两眼翻天,问道:“哪个是屠账房?”
张得利精神一振,走到楚铮身边指指对面居中一人。
楚铮眼睛余光一扫,见那人居然长得五官端正,气度也还算可以,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獐头鼠目的账房先生模样,不禁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把他打得獐头鼠目不就符合标准了。
屠账房见楚铮缓步走来,心中有些惊慌,前些日子那几个府中的少爷虽对被揍的事讳莫如深,但他也听闻过一些,知道眼前这五少爷不好惹,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位五少爷居然为了个丫环居然亲自赶来了。
屠账房心中忐忑,向楚铮行礼道:“五少爷……”
楚铮见他俯首行礼,突然伸手按住他后颈,狠狠地砸向桌面,屠账房一声闷哼,登时晕了过去。
楚铮将他拎了起来,只见屠账房脸上血肉模糊,双目紧闭,已经人事不知。
楚铮端起一碟墨汁,向他脸上一泼,屠账房呻吟一声,悠悠醒转,见楚铮冷冷地看着他,两膝一软,不由得求饶道:“少爷饶命……”
楚铮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拳击在他左脸上,屠账房一声惨叫,又吐出几颗牙齿。
楚铮随手将他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向众人扫了一眼,淡淡说道:“还有哪个刚刚口出秽言的?”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有几个两腿都在怵怵发抖。紫娟嘤咛一声,躲到了柳轻如身后,翠苓却双拳紧握,眼中全是兴奋之色。
楚铮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张得利道:“钱拿到没有?”
张得利清醒过来,连忙向对面众人喝道:“还不把钱搬出来?”
楚府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楚铮哼了一声,抬脚踩在屠账房的脚腕上,微微用力,屠账房又一声惨叫,冲众人口齿不清地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把钱给少爷搬出来!”
那些人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搬了两箩筐钱出来。
楚铮看了有些尴尬,他真没想到一万贯大钱竟有这么多,论重量的话恐怕有两百来斤,难怪柳轻如出门时显得有些为难,以后还是拿金子算了。
张得利在一旁指指点点:“你,还有你,还有你们两个,把钱抬到少爷院里去。”
那几人有些为难,一人吞吞吐吐道:“小的不知道少爷住在哪个院子。”
翠苓跑了过来道:“我带他们去。”说着暗暗在其中一人脚上狠狠踩了一下,嘴里小声嘀咕着:“看你这张嘴还老不老实。”
那人痛极,却又不敢喊叫,一张脸憋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