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丞沉默了几秒,抬腿往院内走去。
俞川灭了烟迎上来:“宫先生,今天我们已经打烊了。”
宫丞黑眸深沉:“你认识我。”
俞川张口说了个名字,微笑道:“他是我朋友,我们以前见过一两次。”
宫丞自然想起来了那个名字是谁。
是一个曾经跟过他半年的情人,不过他早已记不太清对方的长相,对俞川更是没有印象,更不记得有没有见过面。宫丞生命中的人来来往往,往往各有目的,他从来身处其外,怎么会花心思去认真认识。
“宫先生是来纹身的?”俞川问方有晴,“你又怎么和宫先生在一起?”
方有晴无所察觉,说:“我本来是去找郁南,你不是说让他来补色吗,正好遇到宫先生,他不放心说要过来看一下。”
俞川失笑:“有什么不放心,看不看都是一回事,只是补色而已,比较考验技术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
说到这里,俞川又看了眼宫丞,意有所指地说,“我只是没想到宫先生会亲自来。要不要进来坐?”
工作室的人都下班了,今晚没有预约的顾客,到处一片安静。
俞川进了大堂开灯,随便倒了两杯水:“郁南手机号怎么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宫丞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却接着俞川刚才的话道:“第一次纹的时候很有难度?”
俞川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分手,只听方有晴说过两人很恩爱,便道:“差不多吧。光是第一阶段就做了十几个小时,做做停停的。郁南的疤痕组织不太容易上色,很多时候需要反复来。有时候不是因为他疼得受不了才停,是因为我太过伤神才停。”
宫丞只听到那句“他疼得受不了”,面若冰霜。
“有多疼?”
“多疼?说起来,郁南纹身的时候还咬坏了我一把椅子。”俞川笑道。
方有晴开玩笑:“下次补色的时候可以让宫先生陪他,咬坏了有人赔偿的。”
“我这么告诉你把,颜料是通过针进入真皮层的。”俞川正色,对宫丞科普,“肉多的地方相对来说好一点,淋巴组织、内侧皮肤和骨骼明显的地方比较疼。郁南的纹身大部分是腰侧、臀部和腰腹、大腿内侧,总体来说比普通的要疼,再加上是在疤痕上,时间又特别长……他算是特别能忍了。”
平时亲热时用力大了些都要哭一场,手指被玫瑰花刺到都要哭一场的人,是怎么得到别人口中特别能忍的评价的?
他甚至疼到咬坏了一把椅子。
宫丞心脏麻痹一块,听见自己问:“在疤痕上刺青,会不会对皮肤有影响?”
俞川说:“大多数人都还好,郁南应该也没有影响。宫先生可以放心,我这几年钻研疤痕覆盖,也有不少获奖作品,技术还是过关的。啊,对了,给郁南这次纹身的作品也获奖了。”
“你把他的照片拿去参赛?”宫丞蹙起眉头,十分不悦。
俞川道:“不露脸,经过他同意的。”
方有晴告诉宫丞:“宫先生,当时郁南没什么钱,图又是自己设计的,他同意参赛后学长给他免费做的。”
俞川翻出一本证书递给宫丞:“你看看吧,得了金奖。”
宫丞接过来,翻开证书。
瞬间,他便如同被利刃击中心脏,抿紧了唇,痛觉从心中开始丝丝蔓延,流到四肢百骸,名为心疼的感觉几乎将他灭顶了。
他第一次看到郁南的疤痕。
左侧后腰、小腹,左臀与大腿根,那些烫伤疤痕呈粉白色,皮肤些许轻微扭曲,面积比他想象中大了许多。难以去幻想当时究竟是经历了怎么样一次严重事故才造成这样的伤害。
宫丞一直以为那片玫瑰不过是夸张的手法,仅仅为了美感才纹了半身,现在才明白,它们没有一朵是多余的,它们出现在身体上,精心去修饰掩盖每一片伤。
他熟悉那每一朵玫瑰,每一片花瓣,却从未开口问过。
因为他那时从未放在眼里,也未放在心上。
郁南从来都是活泼的、积极的,仿佛从未经过伤痛的温室花朵,不谙世事。
面对他时,又总是毫无保留,恨不得将最美好的东西尽数交付。
郁南不掩饰爱意,也不掩饰痛楚,却从来不会主动提起什么来博取任何人的同情。
宫丞知道,明明当时他开开口、动动嘴皮子就可以问,问问郁南疼不疼,问问郁南事情是如何发生,如何经历的那一切,郁南一定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为什么他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