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走后,我常常思索,为何她要留下这一块碑?又何苦去为苍生而死?”重霄声音虚渺,就如孤山云烟,时近时远,“当时境况,只需静等他族厮杀,过几十年后,孤山自然可凌驾各族之上,再建天道法则。”
“可她若那么做,她便不是辰明了。”
“是啊,”重霄抬起手,云岚在他手下聚集,不久后,淡淡细雨从云中洒落人间,“这人间,我看了千年,也终于能稍微明白师尊当年的心绪。”
清平垂手站在他身旁,细雨慢慢侵湿了她的衣衫。
清静峰上的弟子从山道上走来,三五一团,在碑前停下脚步。雨水将他们年轻的脸洗得更加稚嫩,就好像石崖上长出的嫩芽,生机勃勃又不失倔强。
一人道:“我要效仿辰明仙尊,以剑证道,不负苍生!”
其他人都笑了,“啊呸,你连御剑都不行,上次还被涸欢仙尊打了。”
那人脸涨得通红:“我就想想,不行吗?”
又有人说:“现在天下太平,哪用得着不负苍生什么的,好好练你的剑去!”
待这群弟子笑着走远,重霄抬手,现出了身形,眼中闪现一抹柔光,轻声说:“人间值得。”
年轻人好好地生活,好好地欢笑,好好地练剑,不需思考什么冰丹,不必想什么天下大乱,只在合适的时候读书、恋爱、欢笑,日子过得平静又惬意。
清平想,这就是辰明心中所求吧。
重霄眼睛微眯,铺面而来迷蒙细雨,他望着空空荡荡的山道,自语道:“千年前,我也是这般年轻。”
他看着辰明远去,背影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凄迷雨幕中,心知她会一去不返,却终究无能为力。
那种无力的感觉,他这生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天倾地倒,也许终究要有人牺牲。”但是那个人,不必总是她。
“我这一世最为庆幸之事,便是成为师尊的弟子。”
他一挥手,二人又回到了沛城酒楼之中。籁音几人已喝得天昏地暗,沉沉伏在桌上,迷津靠坐在窗前,红衣有若鲜血艳丽,见他们回来,淡淡瞥了一眼。
涸欢并未发现二人离开,依旧往嘴里不断塞着菜。
重霄坐在桌前,朝清平举起杯,做出敬酒的手势,而后低头抿了口酒。
“你……”顾西月抓住她的手,眼中盛满忧色。
清平回握住她,轻轻为她揩去嘴边的残渣,“我在。”
不知何时,天光已暮。窗外亮起暖黄烛火,灯市如昼,喧嚣热闹。
孩子提着花灯跑来跑去,年轻人在灯市上猜着灯谜。远处江面上明灯千盏,乌篷船从星河划过,有女子清亮的歌声从船上传来——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人间繁华,人间值得。
安置好醉酒的几个少年后,孤山几人一同在灯市观赏花灯。他们气质太过脱俗,就好像高山的雪突然出现在春日繁花胜景中,与周围格格不入。拥挤的街市中,唯有他们附近是空空荡荡的。
“上次我们一起看花灯还是什么时候?”涸欢突然问道。
迷津撇撇嘴,“一千多年吧。”她顿了顿,又道:“那时你才六岁。”
说罢,迷津跑到一个小摊前,拿了个兔子形状的花灯过来,“小师弟,来,师姐给你买的。”
涸欢俊脸微红,“我不要……”
“切,还是小时候可爱。”
清平注意到身边人眼中冒出的光,便也走到一处摊位前,选了个蟠桃图案的花灯,笑着问她:“喜欢吗?”
顾西月红着脸垂下头,小声地应了,“嗯。”
突然爆出一声巨响,七彩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黑如墨的夜幕之上,一朵又一朵的鲜花盛放。
所有的人都停下来,抬头仰望这等胜景。
顾西月手中提着桃子花灯,眼睛亮闪闪的,如稚童一般惊叹道:“真好看!”
清平扣紧她的手,凑近她耳边,笑道:“你打我的时候,天空也有这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