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庄严空寂,道香袅袅,与云烟混为一体。
重霄披着一件鹤羽大氅,立在殿前,顾西月侧坐在一株古松之上。
松下巨石之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淡淡的酒香随风飘来。
重霄走至石前,解开鹤氅,露出里面深黑的道袍,“坐罢。”
清平坐至巨石另一半,看他低垂着眉眼,倒上两杯薄酒,而后执杯抿酒,并未言语,便道:“宗主?”
重霄放下酒杯,手指在石上轻点,问:“我听流丹说,你在豫章黑市中觅得了冰丹踪迹?”
清平望了眼顾西月,那人身影隐没在松影中,看不真切,“是。”
“嗯。”重霄不语,又抿了一口酒。
清平便学着他的模样,浅酌了口酒。酒水微暖,也因为暖,才显得尤为苦涩。
“这是孤山雪水酿的酒,有些苦,你若喝不惯就算了。”
清平放下了酒杯,看着杯中冷冽的水光出神。
许久过后,云岚渐渐浓郁,山间飘来霏霏细雨。
重霄并未挥袖止风雨,反而站了起来,从石旁拿起一把伞,道:“下午有课吧,我送你回去。”
清平有些吃惊,“我自可御剑归去,不必劳烦宗主了。”
重霄将伞撑开,隔离一川风雨,道:“走罢。”
顾西月自松上跳下,周身形成一层真气,拦住了细雨。
清平虽不明白重霄为何如此,却还是依言与他同行。
细雨如丝,重霄将伞偏至她那一侧,自己却湿了半边衣裳。
四下静默,只能听见萧疏雨声。
云雾之中,一块巍巍石碑立在崖边。
重霄停下脚步,喃喃道:“不负苍生。”
他忽然望向清平,问:“你知这句完整是如何吗?”
清平想了想,道:“不负卿?”
顾西月脚步一顿,咬住了唇。
重霄唇角噙起一抹笑意,“不是。”
“是苍生负吾。”
“那年,冰丹之乱方出,师尊出山救世,四方游走,各族争执不休,无人承认自己觊觎冰丹妙用,都推诿说是异族先动手杀戮。后来他们总算看在师尊的面子上,给了个和谈的机会。”
重霄眯起眼,“好像谈了一个多月吧,没人愿意妥协,就那么一直僵持下去,所幸流血也少了许多。后来一个午夜,妖族长老暴毙,其他种族的人趁那些弱小妖怪无人庇佑,差点将妖屠戮至灭族。”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辰明没有想到贪念与欲望竟是这般可怕。她立于一片血泊之中,脚下是无数重叠的妖族尸体。
所有人都在怪她,妖族怨恨她一心想着和谈;其他人嗤笑她痴心妄想。更有人散发谣言,道妖族长老是辰明所害,她不过是想趁机分一杯羹。
“所有人都站在了师尊的对面,埋怨她、恨她、嗤笑她、伤她……最后她一身是血的回到了孤山。”重霄顿了顿,才叹道:“以她的修为,谁能伤得到她?她不过是,便至如此地步,也不忍伤世人一分。”
辰明跌跌撞撞地回到孤山,斑斑血迹洒在了山间石道之上。
迷津一见她如此狼狈,眼眶登时就红了,拔出秋尘,嚷着要把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全部杀了。
辰明身负重伤,已无力阻拦,只得给重霄使了眼色。幸得重霄知他师尊心意,用法术将迷津困于抱一峰上。
那日细雨迷离,辰明立在崖边,看云雾聚散,重霄站在她身旁,为她撑起伞。
许久后,辰明才轻轻道:“苍生负吾。”
重霄心中大惊,回首见辰明的面色惨白如纸,眼珠子灰茫茫的没有一丝神采,细雨随云涌来,将她的鬓发染得更黑,脸色洗的更白。她立在那儿,就像黑白水墨画中走出的一个画中人。
没有一丝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