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得极是!”雍至热情地接口,“今年的大朝会,不仅有陛下和我们几个,还有七弟八弟,实在热闹得很!”他又瞧了瞧雍蒙,拍掌笑道:“前两年战事吃紧,陛下不得不罢了大朝会;如今心腹大患已除,四弟,你的多年心愿很快便能实现了!”
“哦?是什么?”朕从没听说雍蒙还有个多年心愿,颇为好奇。
雍蒙微瞪了雍至一眼,才恭谨道:“回陛下,也不是什么多年心愿。只是臣素闻谢相才名,想要讨教一二,却苦于无以得交,心中便常常遗憾。”
这个……乍一听令人惊讶,仔细想想却在情理之中。如果朕是雍蒙,怕也是很想认识一下后来居上的谢镜愚。“这话怎么说的?”朕也笑,“你堂堂一个魏王,谢凤阁难道敢把你关在门外不成?”
“臣也未尝不如此想。”雍蒙轻声叹气,“然而谢相忙于政务,日日都不在府中,臣总不能在宫门外守着他吧?”
朕素来是知道谢镜愚不爱交游的。结党营私本就是官员大忌,更何况他身份敏感;为求自保,他肯定得拿出个态度来——不请客、不赴宴,私交慎之又慎,便是他的态度。即便雍蒙递帖或者叫他上门拜见,他必然也要推脱。
另外,虽然朕从没听说雍蒙有异心,但文人墨客从来都不是易与之辈;要么自恃才高八斗,要么唯我孤芳自赏。雍蒙在他们之中口碑极高,即便称不上长袖善舞,也至少是八面玲珑。如此一个人,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就来找朕诉苦,搞不好已经在谢镜愚那儿碰了好几个软钉子。
朕必须得说,这招棋还是很妙的。谢镜愚不爱交游,本质还是怕朕起疑心;雍蒙便直接找到朕,说他想和谢镜愚谈点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理由甚是冠冕堂皇……
“看来倒是朕给谢凤阁太多事情了,”朕笑着自责,“竟然只能让四哥在大朝会上见上谢凤阁一面。谢凤阁,”朕提了提声音,“到朕这儿来。”
随行官员本就跟在朕身后,谢镜愚官阶高、站得近,应当已经听到一些了。“臣见过陛下和诸位殿下。”他上前两步,语气恭敬,与平常殊无二致。
朕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下,末了对雍蒙说:“四哥,人朕已经给你带到了。其后如何,朕可管不着你们。”
雍蒙也甚是乖觉。“若是臣才学有亏,谢相看不上眼,那自然都算臣的错。”
这话说得可真是客气,朕总算明白雍蒙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了——把自己摆得如此之低,礼贤下士都不足以形容吧?
“魏王殿下乃天潢贵胄,加之才名远扬,只怕是臣高攀不起。”
朕正暗自嘀咕着,就听到谢镜愚这么一句,差点没笑出来。一句客气话是客气,两句客气话也是客气,但两句差不多的客气话就像是互怼了。
即便在场的都是人精,气氛也一时僵冷。朕好容易忍住笑,轻咳一声:“你们俩在这儿互相自谦,莫非是当朕和其他人都不在场?”
雍至急忙附和,雍显和雍无咎立马跟着扯开话题,好歹缓解了尴尬。而后严同复请朕进城,这事儿便过去了。
朕几个月不在宫城,便是紧急事务都及时送到了行馆,还是有不少日常折子堆积。接下来的半个月,朕起早贪黑,总算把积压的事情批完,大松口气。不用考虑匈奴、舒心等过年的感觉真好啊……
朕忙的时候,负责拟诏的谢镜愚自然也得陪着忙。如今诸事告一段落,朕瞄着他一一检查新誊诏书墨迹干湿的细心模样,不由想起城门之事。“谢凤阁,朕有件事想问你。”
谢镜愚闻言,在桌后端正了身体。“请陛下直言。”
“便是魏王殿下。”自前朝康王之事后,朕对谢镜愚说话便不耐烦拐弯抹角,“朕这个四哥可谓风度翩翩、才貌双全,到底是哪儿不招你待见了?”
大概没想到朕如此直接,谢镜愚愣住了一瞬。“魏王殿下确实是人中龙凤,臣怎么敢不待见?”
朕对此嗤之以鼻。“没有?那朕倒是很想知道,一句话就把人噎住的功夫,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陛下……”谢镜愚仿佛很是无奈,“魏王乃是亲王,臣确实高攀不起。”
这回朕真的想用白眼翻他了。魏王他高攀不起,朕他就不觉得高攀啦?“给朕说实话!”
谢镜愚犹豫了一会儿。“臣只是……”他露出一副努力斟酌用词的表情,“魏王殿下风评太好。”
朕闻言一愣。“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结交朋友的标准是风评不好。”
谢镜愚一定听出了朕的挤兑,因为他更无奈了。“倒也不是。只是人无完人,魏王殿下却好似一个缺点也无,臣便有些忍不住想要敬而远之。”
实话说,朕也有类似的感觉。雍蒙完美得像是仙人造物,令人感到不真实的同时,还伴随着一种像是脚下随时可能踏空的危险预感。不过,朕当然不会把朕还是莫须有的猜测说出口。“那怎么不见你对朕敬而远之呢?莫非谢凤阁发现了朕的某个不足?”
朕承认朕在故意挑剔,然而谢镜愚只是怔了怔,神情蓦而柔软。“陛下……自是与他人不同。”
那声“陛下”余味悠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愣是带出了不可错辨的情意。
之前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朕一时间忘了呼吸,只能瞪着他看。
谢镜愚可能错认了朕的反应,接着轻声解释:“情之一往,臣便顾不得其他了。”
朕不知道朕这会儿是什么表情。但据谢镜愚垂下眼睫的反应来看,估计不是太符合他的期望。然而,这会儿满屋子都晾着诏书,难道叫朕踩着走到他身边?
谢镜愚这坑爹家伙,说情话之前就不能先看看场合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陛下请随便踩,臣愿意重写一百份!不,一千份!
第22章
为了弄清谢镜愚眼里朕到底是什么反应这个问题,第二日洗漱时,朕故意在铜镜前多坐了一会儿——
答案当然是老样子。
刚过弱冠不久的青年,俊眉修目,神情却淡漠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朕努力回想那种异样的脸热心跳感,然而一点儿用都没有。不管朕心里想什么,面上都无波无澜,甚至还显得愈发君心莫测……
皇帝的表情管理这门课,朕可能早就修到了满分。以前朕是很自豪的,但现在,朕有那么一丁点绝望——
无论换谁在谢镜愚那个位置,恐怕都被早早吓跑了吧?
这让朕对谢镜愚为何喜欢朕更好奇了些,伴随增长的还有忧虑。就算朕是皇帝,恋爱也不是这么谈的呀?
只是这事儿急不得。在朕能找到下个机会之前,因着冬至和元日的大朝会,各地官员纷纷进了京。大朝会本是全国高级公务员一年一度的述职和交流之机,但朕只在刚即位那年办过,今年就显得热闹异常。
一时间,兴京的客栈和酒楼都人满为患。朕嘱咐御史台和金吾卫都警醒些,别让底下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同时进京的还有不少番邦使节;朕惦记着边疆疆土,便挨个儿见了一遍。
匈奴已亡,其他几个小国各自战战兢兢,朕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于是朕心里很快有了数,让人接着安排各地节度使觐见。虽说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收兵权,但朕显然不会在真正动手之前漏出风声,只挑着寻常事情询问、而后再赐点小玩意儿就是了。
剩下的事情,便是封王。雍显被封为宁王,雍无咎被封为怀王。两场典礼一起举办,还请了诸多官员观礼,声势排场都很浩大,堪称兴京近年之最。
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一件——
朕同意了雍显和雍无咎的正妃人选,只待来年开春正式迎娶。阿姊听说了这件事,又坐不住了。这不,朕前脚刚在冬至大朝会上宣布这件事,她后脚就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