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轮回(1 / 1)

络角星河菡萏天,人间欢笑设红筵。

衍宗山下的集市村落如同星子洒落,相距不远却零散,而再往南二十里,则是离宗门最近的渭州。

渭州地势低垭,多湿地,多湖泊,故而整个州城都建立在水域上,出行往来以船代步。

枝头挂月,人们将湖灯放入几条主干河中,五彩的花灯全部堆积在水面上,不远处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一来,便破开了这明光璀璨的灯路,花灯在水中打着转,又在船后重新合围。

白日里我们本是说去山下集市随便逛逛,结果在山脚遇到厝奚,他得知我们去意,说既然要过乞巧节,不如来渭州,总归也不算远,所以本来的集市三人行变成了现在的渭州四人行。

此时墨衣的刀修抱臂立在晚风中,目光飘在花灯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整个人似乎都成了石像。

河边青砖砌成的台阶上,韶音正撩起裙子坐在边缘,一双脚踩进水中,朝我招呼道:“寥寥来呀,河水凉凉的,好舒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装扮,拒绝了她的提议:“不了,我难得穿这种衣服,要做端庄的美人。”

“寥寥若是喜欢这样的衣服,往后每日我都为你买一套,各式各样天天换着花的穿,不必心疼。”

宿华微微垂首,凑近我耳边小声说道。

青年的鼻息打在我耳侧,我摸了摸痒酥酥的耳朵,看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看昏君:“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法外狂徒张三?”

宿华:“寥寥这是何意?”

“就是来钱快的法子都在刑法上。”

宿华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去理解我的话,而我突然生出点无人懂梗的惆怅:“算了,你不懂。”

青年轻轻啊了一声,低笑出声:“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不是法外狂徒张三,我是这些年断断续续存了些积蓄,虽说比起别的大宗门亲传弟子来说有些不够看,但是为你每日一件新衣,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年我的月例与任务报酬全都用来给明水涯还账了,以前的一丁丁余额则给了宿华让他帮我管账,免得我哪天突然饿死。

而宿华的月例与报酬我从未过问过,他和我这么多年都是闷头修行,衣食住行上堪称衍宗最节俭,结果现在才发现只有我是真穷,对方其实有个富足的小金库。

见我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宿华轻咳一声:“本就是为你积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我甩了甩披帛,闷闷开口:“不要安慰我了,原来只有我是穷光蛋。”

韶音踩够了水,东张西望了一会,指着不远处停泊在桥边的乌篷船问我:“寥寥,我们要不要上船去?”

我自是满口答应,见我点头,宿华便去与船家租借,韶音也拧干裙摆,跟了上去。

“寥寥——快来!上船了——”

几人谈论了几句,韶音回头振臂唤我,我正准备过去,又停下脚步去看还立在原地的厝奚:“厝奚师兄?”

灯影重重,印在他脸上——与旁人不同的异域容貌与肤色,令刀修多了丝神秘感。

见对方无动于衷,我又唤他:“师兄?”

厝奚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也不知神思飞到哪重天去了,我没忍住伸手去拽他胳膊:“厝奚!”

这一声似乎是唤回了他,刀修身形微动,错开了我的手,却见我手还滞在半空,他似乎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怎么了?”

“去游船。”

我言简意赅,指了指踮着脚,双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喊着我与厝奚名字的韶音。

我倒不在意对方的避让,这点程度的条件反射简直太正常了。

厝奚也顺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才点头:“好。”

可他虽答应了好,脚下却不动,看着我像是在纠结说些什么,最后吐出一句多少注意点,便大步流星地往船那边去。

多少注意点?

注意什么?

我莫名其妙地跟上刀修的脚步,却再也问不动他。

乌篷船并不大,堪堪容下我们四人。

宿华与厝奚摆着船桨,韶音拉着我站在船头,挽着我的手臂絮絮叨叨:“待会我们回山的时候,去买些巧果,若是穿不进针,吃掉也不亏。”

“唉……宗门哪怕除夕的时候也和往日一样,不挂灯不点炮的,真无聊,还是山下五光十色惹人眼,嘿嘿。”

“我看看啊…下次过节便是中秋了,我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过,到时候寥寥也和我一起!”

我一边听着,一边扯了扯有些松散的披帛,想将它重新叠进胸领里,谁知刚巧一阵风,竟把这轻纱制的橘红色吹脱了。

我伸手去够,却差了一寸,正打算捏个决,那披帛却落在一人手里。

不知何时,对面也划来一只乌篷,船头立着两个人。

女子容貌娴静乖巧,如春雨中的一朵丁香般惹人怜爱,着雾蓝色坦领八破裙,通身衔珠带翠,富贵宝气。

而身旁的少年穿着一身藏蓝色圆领袍,领口折起,是时下流行的穿法,头发则用一条紫色发带束成马尾,随着他抬头看向我的动作,发带尾端滑到肩头,像是紫藤花落在此处一般。

倒霉。

我面上不显,心中忍不住吐槽起来,我到底是什么好运气,回回都能遇到这两位。

赵渺渺手中捧着湖灯,看样子是刚打算放入河中,而阙鹤捏紧了披帛静静看着我。

女修看到我虽有些惊讶,但依旧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来:“师姐。”

又对着船尾的宿华与厝奚打招呼:“厝奚师兄,宿华师侄,许久不见了。”

厝奚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而宿华则只是行了一礼,未曾发言。

赵渺渺最后与韶音打招呼:“韶音小仙子,你好。”

韶音面上笑嘻嘻的,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的:“你也好呀,折意仙子,你们两个人来过乞巧啊?”

赵渺渺:“是啊,我早就听说渭川乞巧的河灯水面美不胜收,只是从前没有机会来看,今年有闲,便约了阙鹤师侄陪我一起来。”

韶音:“哟,还叫师侄呢?”

赵渺渺:“阙鹤是师姐的亲传弟子,我唤他师侄有何错呢?”

韶音:“确实没错,只是我看往日里折意仙子与这位师侄关系甚好,还以为会有更加亲密的互称呢。”

韶音这句话似乎踩到了赵渺渺的痛脚,她笑容一僵,便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许久未见师姐穿除宗门配发以外的衣裳了,这一身甚是好看,像是传记中以海棠玉兔为标志的瑶云仙子。”

我呛她道:“瑶云仙子是个丹修,我是剑修,我与她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赵渺渺的笑容更加尴尬了。

我突然觉得老是这样怼她没什么意思,赵渺渺这个人不知从何时起便戴着张温柔体贴的面具,我与她争吵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不会真正撕开那个假面与我对质。

再说今天还未结束,若是讲的过分了…

我看了眼阙鹤,少年从头到尾就一直盯着我看,像是要把我看出个窟窿一般。

是因为我打断了小情侣之前的约会吗?

我忙拜拜手赶人:“不用恭维我,走了,不打搅你们了。”

下一刻船身一晃,阙鹤竟然跳到了我船上!

少年将披帛递给我,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打搅,我想与师尊同船,师尊会觉得打搅吗。”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瞥了眼他身后脸色苍白的赵渺渺,不懂这两人什么情况。

“自然是打搅了。”

宿华放下船桨到了船头,侧身挡在我面前,从阙鹤手中扯过披帛,笑得如沐春风:“船只太小,只容得下我们,师弟还是回你的那艘船去吧。”

阙鹤并不松手,披帛在两人手中逐渐绷紧,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被撕裂。

宿华将披帛往手心缠了一圈,缓缓开口:“一开始便不是同船人,哪有半道强插进来的道理?”

阙鹤也笑道:“师兄这么在意先来后到吗?难道是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

宿华的笑容冷冽了下来,他道:“阙鹤,你没有后来居上的机会。”

赵渺渺唤阙鹤:“……阙鹤,师姐那条船上人太多了,你别去挤了。”

阙鹤抿着嘴不肯动,气氛突然僵持不下,这种莫名的暗涌让我无法理解,而且我觉得他们手中那条披帛岌岌可危。

船尾的厝奚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见我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下巴,做了个口型:有趣。

不知为何我竟然在这个词中品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

“师尊能与我同船吗?若是这艘船容不下我,那我们去另一艘船,好不好?”

阙鹤不再与宿华对峙,他看着我,表情有些忐忑又期待,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来拉我,却又像小朋友似的背到身后。

……今日七夕,原着中赵寥寥的死期,而杀死赵寥寥的那个人,正在邀请我与他单独相处,我真是脑子不清醒才会答应这种送命题。

宿华斯条慢理地将披帛整理好,而我板着脸道:“回你的船上去,阙鹤。”

少年因为我这一句话,目光暗淡了下去,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不行,好歹也是男主角,我刚刚是不是拒绝的太生硬了?

思及至此,我又道:“时候不早,我们快要回宗门了,你既已答应了人家邀约,便好好游耍……我们明日再见。”

等到明天,你就是与我无关紧要的路人,再也不见。

阙鹤低声重复了一句:“明日?”

我点头:“对,我们明日再见。”

我这句话似乎打动了他,少年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最后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赵渺渺的船上,直接进了船篷里,留下赵渺渺尴尬地对我们行礼拜别。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差点就没有了明日。

……

次日。

东方既白时,韶音着胡萝卜色上襦,湖蓝色齐胸破裙,发间别着珍珠青雀簪子,扒在门框边可怜巴巴地与我讲话:“走嘛,寥寥!”

我只觉得这个场景令自己后背瞬间炸出一层冷汗。

韶音继续说着:“哎呀,今天可是乞巧节,我们一起下山去玩嘛,去嘛去嘛!山下可热闹了,左右也无事,我们一道去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就该一起过乞巧!你看我都收拾好了,我这么早便过来,专门带着我珍藏多年的首饰盒子来帮你打扮!你看嘛你看嘛,我一定会让你登上衍宗第一剑修美人榜!”

……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话。

我缓缓起身披了外袍坐在桌边,韶音见此抱着首饰匣踩着小碎步跑进室内,坐在我对面,双手撑着下巴:“好不好嘛!”

我看着她娇丽的容颜,只觉得大脑一阵抽痛,艰涩开口:“今日是乞巧?”

韶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呀对呀!我专门与师尊告了假来找你的,你可不要拒绝我,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啊呜呜呜…”

少女假意嘤嘤哭着,我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是什么情况?我昨日已经下山过了一次乞巧,为何今天又是乞巧?

“寥寥~快答应陪我下山去玩!”

韶音晃着我的胳膊撒娇卖萌,我抓住她的手:“先等一下。”

“还等什么啊?”

我脑海里突然抓住一个人,宛若溺水之人抓住浮板一般:“……要等宿华来。”

韶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呀,真是的,是我思虑不周,明白了明白了!”

我将倒扣的茶盏放正,沏上茶水递给韶音,然后在心中默数——待数到与昨日宿华差不多出现的时候,门外果然传来了青年温润的嗓音:“师尊,我进来了。”

宿华怀中抱着那套玉兔海棠的襦裙,踏着清风而来,对着我露出平和的笑意。

待宿华走近,我看着他的眼睛,迟疑地问他:“宿华,昨日是初几?”

宿华微怔:“昨日是七月初六。”

我攥紧了茶盏,下一刻瓷杯便在我手中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啪声。

韶音吓了一跳,忙来掰我的手指,几道猩红从我指间渗出,与茶水混在一起,变成浅浅的薄红,染红了掌心。

“寥寥?!”

宿华将衣服随手置在一旁,捉住我的手腕,迅速地将嵌入皮肉里的碎片挑出,语气焦急:“怎么了?”

韶音似是被我吓到,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寥寥……”

“韶音,你先回去。”

宿华替我擦净手心,率先对医修下了逐客令,语气不容拒绝。

韶音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忙不迭地告退:“好哦,那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便叫我……寥寥,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我做不出多余的表情,连嗓音都有些沙哑,安抚着满脸担忧的少女:“嗯,没事,晚上还要一起过乞巧呢。”

待韶音离开,门扉嘭的一声紧闭,我立在原地,捏了个决,金色的咒文在眼前浮现,又逐渐四散开来,最后如利刃般飞向房间各个角落,然后缓缓溃散。

如同泥牛入海,法决没有任何反馈传来,说明这里不是梦魇,不是幻境,亦不是离魂到了奇怪的地方。

这是现实,我确确实实回到了昨天,而且只有我一人回到了昨天。

宿华静静看着我施决结束才开口:“寻迷落魂决?是有什么魇魔在此吗?”

我喃喃道:“若是有魇魔便倒简单了…”

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天?

明明昨天一切都顺利,我与书中的赵寥寥不同,我的人生应该已经转了角,该去往不一样的未来才是。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宿华伸指触碰我的脸颊,轻声问我:“竟让你这般焦躁不安。”

我张开手心,本就是小伤口,又被宿华输入了灵力,已全然愈合,就与昨日度过的乞巧一般,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被吵醒的早,脑子里还犯迷糊,总觉得今天不甚真实,像做梦一样。”

我不知如何与宿华说,随口糊弄。

青年弯下腰,额头抵着我的,浅灰色的眼中倒影出我的脸。

他一下一下轻柔地顺着我的头发,像是怕吓到胆小的小兽一般,缓缓开口:“寥寥是怕今日吗?不怕的,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像是做什么保证一般,宿华认真地强调:“不说性命生死,哪怕今日就天崩地裂,我也会好好的护着你。”

我心中酸酸涩涩的,像是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随便一拧,便潮湿了大片。

我伸手环住了青年的肩膀,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发角:“嗯,我相信你。”

对方的怀抱宽阔又温暖,衣袍带着淡淡的花香和太阳晒过的味道,令人觉得安心。

暮色四合,我与韶音约了此刻在山门前汇合。

与昨日不同,因为此刻时间有些晚了,又没遇到厝奚,所以我们的目的地只是山脚下的集市村落。

今日除却小贩与附近村落中的普通人,也有许多衍宗弟子在集市游玩,也算热闹。

一路上韶音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几次,最后终于在宿华替我去买酥糖果子的时候凑近悄声问我:“寥寥,你早上没事吧?”

我张开手心在她眼前晃了晃,摇头道:“没事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韶音顺了几下胸口,便拉着我往前走:“我们去看看那边……”

少女通透又善解人意,见我不愿多说,也不多问。

我被她拉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身侧,直到身后传来一股坠力。

我被这股力道拽了一下,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霞光一点点褪去,月牙正往树枝上爬,街道两边挂着的红色灯笼印得整个世界都朦胧。

身着藏蓝色圆领袍的少年,面上带着红色的恶鬼面具,手中还拿着一只白玉面具。

我的披帛垂落在地上,一端被他踩在脚下,多了个灰扑扑的脚印子。

少年有些慌乱地朝后退了一步,弯腰去捡披帛,却不小心撞到身后的行人,他扭头道歉,而我忙从少年手中抽出我的披帛,拉着韶音便往人群中挤去。

“那个人……阙鹤吧?”

韶音眯着眼往后看了好几眼:“他一直在往这边张望诶…跟上来了…啊,赵渺渺也在他旁边。”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脏砰砰直跳。

怎么回事,阙鹤和赵渺渺不是去渭州看河灯水面了吗?怎的在这里遇到他们了?

“不过你躲他们做什么?”少女奇道。

我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

身后传来几声阙鹤唤我的声音,有行人好奇地往我们这边看来,我啧了一声,索性加快了脚步,如鱼入水,在人群里穿梭。

我快步走着走着便成了小跑,却忘记了今日穿的是襦裙,一个不注意,一脚蹬在裙边,踉跄几步,扑进一个怀抱里。

“小心!”

宿华扶住我的胳膊,一手还提着包油纸包着的酥糖果子:“走这么快做什么?也不等我,一转头你人便不见了。”

“师尊!”

“师姐!”

到底还是没甩脱,少年与少女的声音响亮又急促,我不得已转过身去看他们俩。

阙鹤已经摘了面具,小摊旁的灯光折进他眼睛里,衬得他眼睛亮晶晶的。

少年胸口微微起伏着,定定看着我:“师尊,是我。”

我装糊涂:“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家少年郎与心上人出来过乞巧呢。”

赵渺渺怀中抱着面具愣了一下,面上似有些发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姐说笑了……我与阙鹤师侄只是…”

“不打扰你们了,别过。”

我打断她的话,拉着宿华的胳膊便想离开,阙鹤却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我与他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面对面过了,少年仿佛长高了点,眉眼间褪去了初见时的些许青涩。

他开口:“我与折意师叔只是凑巧搭伴下山,前几日师叔邀请我与她一道来集市买些东西,我也刚好有此计划,所以才……”

少年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并不是心上人……”

我挑眉,看着明显有些不太自在的阙鹤,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我懂的,年轻小情侣的羞涩。

阙鹤又打量了我一番,颇为诚恳地夸赞我:“师尊今日很好看。”

我露出社交微笑:“谢谢。”

少年有些紧张地摩挲着手中面具:“我与师尊许久没有见面了,自从那日以后…师尊,那日是我的错,我不该乱发脾气,也不该对师尊不敬,虽并非故意,但也不能找借口替自己开脱,师尊要罚也好要骂也罢,我都甘愿受着,绝无一起怨言。”

他目光灼灼,似乎要将人烧出一个窟窿来,我有些不适地往旁侧了半步,宿华见此,便将我挡在身后。

“都是小事情,无妨,无妨。”

我在宿华后背探出身来,看了看两人:“没什么好罚的,那日我也未将话讲清楚——我当时是想说,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没什么像不像谁这样的说法。”

不知怎么回事,赵渺渺听完我这段话,面上的红潮骤然褪色,隐约有些发白。

我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又对着阙鹤说:“所以,你只需要是自己就可以了。”

少年露出一个仿佛不好意思的笑容,又好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同一样,眉眼与嘴角又翘了起来,像暮春三月的晴空。

阙鹤又往前一步,想越过宿华靠近我,宿华端端地挡在我面前:“既然师弟与折意师叔有约,那我们便不互打扰了,不如就此别过。”

阙鹤:“既然大家遇到了,那便一起,总归也是顺路,师尊觉得呢?”

我并不觉得顺路!

“不必了,阙鹤,你既已答应了折意剑,便好好陪人家,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自然是疯狂拒绝,谁知道人家说的话是不是面子工程,我要真没有眼力见的瞎答应,岂不是尴尬死?

阙鹤微怔,垂眸看着手中面具:“……可我想与师尊一起。”

少年语气落寞,竟叫我生出一丝不忍来,瞬时间嘴巴比脑子快,与他保证道:“明日,明日再会。”

阙鹤抬眸看着我,灯光斑斓,映在他身上,好像将他埋进了光影中。

少年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明日吗…”

从山下的热闹氛围中脱离,回到翠染峰,雪气冰冷,令人清醒了许多。

现下已是深夜,天边勾月遥遥,清冷又寂静,我与宿华踩着飞剑一前一后往居所赶。

眼见快瞧见我的小院,身侧突然飞来一只纸鹤,我止了御剑,轻点了一下纸鹤的头部,钰算子的声音从纸鹤中传来:“寥寥,速来紫云丘。”

传递完这句话,纸鹤便失去了效力,变成一张普通的白纸,从眼前晃悠悠飘落。

我停在原地,过了半晌,才抬手捏了捏鼻梁。

我想起来了,昨日发生了一件事。

也是这个时间,也是这道纸鹤传音,告诉我阙鹤心魔入体了。

修士心魔入体可不是小事,更何况是阙鹤这种有天赋又努力的弟子,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宗主。

见我久久不见行动,宿华唤我:“寥寥?”

我叹了一口气:“……去一趟紫云丘吧,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