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在你身边就好(1 / 1)

野有蔓草 丁山珂 1960 字 24天前

左边大路彼端各喇喇响,是车轮转动辗过路面,黑妞吠叫奔去。

不多时,一辆骡车由成排路树后转了出来,原婉然双手捂胸,长出一口气——韩一便在车上,黑妞四蹄奋起,也跳了上去。

骡车后方吹来一阵风,扑向立在下风处的她,一股烤肉味儿钻入鼻子,浓厚香郁。

“久等了,”韩一驱车停在她身旁,“交货出差错,耽搁来回工夫。”

“韦家铺子怎么了吗?”她在韩一相扶下登车,纳闷村人都说韩一早早便从铺子取了礼品,因何他却说出了差错?

韩一扬鞭,骡车重新驶动,“不是韦家,我上邻镇饭庄取烧猪。”他转脸,往后头车厢示意。

老蓝布罩着的车厢里,觭角堆了一只长方蒲包,大小与奶猪尺寸差不离,包里飘出烤肉馨香。

烧猪蒲包旁,搁着烧鸭腊肉、几篮时新水果、酒水、点心盒子、茶叶,颜色布料……礼品林林总总积了一堆。

“相公,这些东西是?”

“回门礼。”

“咦,全部?”

“两匹布料给你,”韩一道:“淡红跟淡黄。”

原婉然往丈夫说的布料认去,却原来他意指藕合色以及松花黄。

“谢谢,”她犹豫半晌,道:“相公,你犯不着破费送这许多礼品。”

“有必要。”韩一摸摸她的头,“你放心,打了大折扣,花的不多。”

怎么就有必要呢?原婉然纳闷,他们小户人家,韩一这送礼手笔明显过逾了。

虽则受益的是她娘家——她在世间唯一血亲,但兄嫂向来苛待她,唯有韩一真心相护。让韩一掏出额外银钱给兄嫂送吃穿使用,她替他肉疼。

然而先前她答话任凭韩一全权安排礼单,如今亦不好多言;况且,万一韩一像某些人,主张亲人再有不是,到底血浓于水,那么自己拦住他送礼,落在他眼底便显得刻薄不讨好了。

夫妻俩回家放下布匹,简单梳洗,便关门落锁,驱车赶往原家。

骡子跑在路上,蹄音达达,韩一拉稳缰绳,扭身由车厢摸出一袋纸包递给原婉然。

“路上吃的。”

原婉然打开纸包,切作块状的烧猪肉犹然温热,皮色赤金红润,浓郁飘香,咬下去皮脆香酥,肉嫩多汁。

她拣块最大的,先送到韩一嘴边,两夫妻跟黑妞一家三口在车上,由她喂着,你一口我一口。

因了韩一加鞭赶路,他们总算在中午前抵达原家。

那日大抵闲着的村人都来瞧热闹,原家把能用的椅子板凳全掇到屋前,犹不敷使用,一些人站着,几个孩子索性爬到树上。

原婉然将来客认了一遍,就中有她从前的小姐妹春儿,以及她的母亲,此外,村里排得上号的长舌精不论男女都齐了。

后者在她出嫁前,没少笑话并且宣扬她和蔡重“结私情”。

原婉然揪住帕子,提醒自己千梦别在那干人眼前出差错,再受无妄讥笑。

她那里转动主意,忘了下车,回神时,韩一走到她那边车座,放下板凳,伸手等着搀扶她落地。

她心头焦燥化作一片清凉,往韩一那儿递手。

在她屈指可数的坐车经历中,坐车都自行爬上跳下,无人担心她够不到车、踩不到地摔着。

如今有韩一在乎,天塌下来,这人会在她身旁。

她心下宁静,领韩一同众人相见,寒暄完毕,韩一将礼品由车中一一取出,原智勇夫妇笑嘻嘻合不拢嘴:“姑爷忒地多礼。”

四手马不停蹄接过礼品。

回门宴后,蔡氏拉原婉然进房里闲话。

“妹妹这礼送到嫂子我心坎上了,”蔡氏将韩一所赠布匹拉在身上,喜滋滋比划,“我正想裁新衣呢。”

原婉然干笑,那蔡氏又道:“想不到妹妹好本事,伺候得姑爷心满意足,掏大钱送这许多礼物。”

原婉然听到“伺候得姑爷心满意足”,正触及心病,面上颜色不由古怪,蔡氏因问道:“怎么,我说错话吗?”

“没、没有……”

蔡氏似有所悟,一把抱紧布匹,“你休想假装送礼走个过场,过后便把这些好东西收回家。”

“呃?这倒不是。”

蔡氏转动脑子,逼视问道:“那么是你没把姑爷伺候到心满意足?”

原婉然眼神闪躲,蔡氏益发问长问短,她受逼不过,又想蔡氏经历人事,或许能给自己支个招,便从实招来。

“我们……还未圆房……”

“什么?”蔡氏欠身惊道,警觉韩一便在间壁堂屋,立即收声,“都回门了,还没圆房?”

“嗯……”

“姑爷不碰你?”

“……碰了,”原婉然绞动帕子嗫嚅:“可我怕……”

“‘怕’?等等,你怕那事儿,不让姑爷碰?”

这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原婉然便颌首。

蔡氏立起眉毛便要如往日破口大骂,终究原婉然已成韩家人,不容自己肆意作践,况且家里还指望靠她图谋韩家产业,只得把恶气揣在怀里。

她咬牙道:“阿弥陀佛,我的姑奶奶,你还晓得怕呀。你自个儿说,姑爷娶你图什么?”

原婉然头垂更低,“……养……养孩子……”

“对,姑爷娶你,就图生养,你不生养,要你做啥?早晚休掉你。”

原婉然面色发白,蔡氏所言隐患她并非心底没数,只是不敢深想。

蔡氏见状冷笑连连。

虽然她和原智勇志在韩家家产,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万一不幸韩一活着归来,他们夫妻便鸠占不了鹊巢,那么眼前先捞多少是多少。

比如回门礼,她小姑子不肯圆房,韩一犹出手大方;如若圆房,这日回门可不孝敬岳家更多?

偏生这小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实在可恼。

这层谋算她不好开口,因说另一项顾虑:“果然姑爷休了你,定要讨回彩礼,咱们上哪掏摸钱还他?因此上,姑爷怎么动你,你务必忍,忍到他精水——就是他那话儿淌出的白浆——灌进你身子。怀不上不打紧,好歹表个态,你肯替他下崽儿,否则……”

原婉然随韩一踏上归途时,已经从蔡氏那儿听了一肚子下堂妻悲惨遭遇。

她为那些薄命女子怏然出神,忽然身下骡车一停。

不知不觉她与韩一出了老家村子,而路旁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在招手。

“春儿?”原婉然喊道,向韩一说:“相公,这是我的小姐妹。”

春儿睇向韩一,红脸道:“韩官人,不好意思,我有话同婉婉说。”

原婉然跟了昔日玩伴到路旁说话,春儿道:“婉婉,我娘让我来向你陪罪。”

“啊?”

“当初村里闲话你不检点,她让你别找我。”

“噢……”原婉然弱声应道,记起从前在老家受冤枉孤立的情景。

“你别恼,我娘原本相信你为人,架不住你嫂子成日说……总之,我娘对你很过意不去,她是寡妇,也吃过人嚼舌根的亏,却让你受了相同委屈。”

原婉然沉吟片刻,道:“春儿,我不怪大娘,大家都是苦人。”

春儿闻言,松了口气,又笑道:“还好,今儿你回门,许多人都信你清白了。”

原婉然奇道:“怎么回事?”

春儿抿嘴笑道:“多亏你家官人。”

“我相公说了什么吗?”她细细回想,韩一同村人不过寻常招呼。

春儿噗嗤一笑,“他犯不着开口。你下车时,他照料你那细心,大伙儿全瞧在眼里,更别说送了许多礼品。你果真是个不贤的,韩官人待你能这殷懃?”

原婉然怔怔望向韩一,回门前她说韩一送礼破费,韩一回答她“有必要”,又让她放心,钱花的并不多。

这么说来,他晓得自己并不乐意馈赠哥嫂厚礼,但认为必须这么做……

原婉然霎时大悟,韩一变着法儿替自己出气,洗刷污名。

挥别春儿,她坐回车上驾座,心甜意洽,便倾向韩一挨近。

韩一扭头瞥来,眸底由思索到现出理解神气,原婉然像教人窥破惊天秘密,一颗心噗通直蹦。

“阿婉,”韩一张唇,满面认真问道:“冷吗?”

“咦?”

“起风了,你朝我这里躲,可是觉着冷?”

“嗯,”原婉然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话说:“冷,真冷。”

韩一扭身,由车上翻出一件披风递来,又问:“要不,进车厢坐?”

原婉然接过披风,轻声道:“我坐这儿便好。”

在你身边就好。

那日午后,日头晴朗,旷野悠悠,蓝天碧草黄土路,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骡车上,只是芸芸众生的一粒微尘,顺着宇宙无涯的时光,无声无息飘过。

那样平凡平常,原婉然的心却在引吭唱歌。

她遥望苍穹,衷心感谢能在这荒野里同韩一走下去。

话分两头,原智勇从妻子蔡氏那儿得知妹妹与韩一并未圆房,大吃一惊。

两口子慎重合计,将韩一相送的礼品能卖的卖,能吃的吃,能用的用。

如此一来,就算原婉然过几日便教人休回家,韩一也不能从他们身上剥下裁好的衣服,从他们肠子掏出吃掉的食物。

回门礼中,乳猪、火腿、糕饼、烧鸭腊肉等等,都系油腻之物,原家夫妻敞开来吃了几日,便拉了几日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