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很可爱(1 / 1)

野有蔓草 丁山珂 2774 字 24天前

田婀娜坐在赵野腿上,语笑嫣然,“小野哥哥,休掉你媳妇。”

“休想。”赵野握定她腰肢不让再挪近,懒懒问道:“你起不起来?”

田婀娜勾紧他脖子,偏头一字字腻声道:“就不起来,你待怎地?”

赵野笑笑不说话,扣在她腰间的十指骤然如拨弦,落力搔挠。

“哈哈哈哈哈……要死了你……”田婀娜不住扭动,环扣赵野脖子的手终于腾出一只,要拍开赵野在她腰上捣蛋的爪子。

怀里温香软玉花枝乱颤,抹胸半掩的酥胸在眼前闪来闪去,赵野视若无睹,下手更急。

田婀娜无法,带着笑出来的眼泪由赵野腿上一跃而起,躲下地喘气。

赵野一面端起盖碗,一面道:“不是大哥主张,我根本无意成家。娶妻这档事,一之谓甚,岂可再乎?”Ⅰ

他修长的手指掀起杯盖,垂眸观茶色、嗅茶香,再撩开飘浮汤面的茶叶。那文雅的姿态,与方才挠人痒的孟浪行径相比,判若两人。

田婀娜一手扶桌,一手抚胸缓气,道:“小野哥哥,既然你喜欢打光棍,休了她正好。”

赵野轻品口茶,方才慢条斯理道:“娶都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田婀娜好似猫儿目睹老鼠由眼皮子底下窜过,长眸圆睁锋芒大亮,“不对,搁从前,你巴不得孤家寡人一身轻。小野哥哥,你媳妇长得如何?”

“长得可齐整了。”赵野郑重答道。

田婀娜长眸炯炯,方才谈论京城百媚那磨刀霍霍的劲头回来了五成。

赵野煞有其事继续说:“我媳妇,眼耳口鼻眉一件没落下,都长全了。”

田婀娜嗔道:“人家说正经的,你别打哈哈。”

她双手环胸,深深盯向赵野,“北里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你尚且未必多看她们一眼,色艺双全的姑娘向你送秋波也一样。你媳妇能教你放着光棍不打,守住她过活,才貌必然出色。”

赵野并不接话,低头吃茶,田婀娜伸指搭在腮边,兴致勃勃猜度:“乡下女人大字不识,怎能跟你谈得来?那便只有以貌取胜了。”

她走近赵野扯他衣袖,“诶,小野哥哥,她究竟什么模样,生得多美,比我美吗?”

赵野教她扯得无法好好吃茶,索性放下盖碗,正色道:“她的好处,在老实。”强调似地,放沉声音重复:“很老实。”

“老实……”田婀娜拖长声调,翻了个白眼,昂扬斗志一扫而空。

赵野所提的好处,换成美貌、妩媚、伶俐……

等等讨喜抢风头的本质,田婀娜定然要争个高下,可‘老实’这品性在她等同‘土气好欺负’之类的意思,全不值得稀罕,甭提与人争长短。

英雄无用武之地,田婀娜叹息一声,重新落座,忍不住睨赵野一眼,“男人都好这一口,喜欢好摆布的女人,你居然未能免俗。”

赵野不置可否,只说:“你若有意将来赎身嫁人,好好挑,找个你真心喜欢的男人。”

“我真心喜欢你呀,小野哥哥。”

田婀娜趴在桌上,歪着小脑袋斜倚肘弯,头牌的仪态风情不讲究了,只是像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迎视赵野。

“我喜欢你,只比喜欢我自己少那么一些些。”

她又说:“小野哥哥,我嫁人不图情不图钱,只因这世道,女子独居,门前是非多,从良的花娘更是如此,有个丈夫在,哪怕挂名呢,多少省些心。在我遇上的男人里,嫁你最好不过了:你大我不多,人才出众,我俩郎才女貌,出门有面子,在家有话聊:我不能生养,恰好你不要孩子。我要的,你都能给我,最难得的是,你待我好,不会算计我。换作其他男人,品貌但凡有你一半的,便绝不能够娶花娘作正头娘子,至多纳妾。嘿,我的身家够下半辈子不愁吃穿,自立门户做主母多惬意,猪油蒙了心才委屈自己,矮人一截做妾。”

做完一番剖析,她叹道:“我打量近水楼台先得月,岂料人算不如天算,煮熟的鸭子飞进乡下小媳妇嘴里了。”

“谁飞进谁嘴里?”赵野像听了荒唐笑话,不以为然笑道:“从来只见吊桶落在井里,何曾有井落在吊桶里?”

“哟,那可不好说。”

田婀娜作随口说笑状,道:“你在北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到了外头未必百战百胜。要知道,善战者死于兵,北里的姑娘拴不住你,兴许你那乡下小媳妇能盲拳打死老师傅。”

赵野神色一动,似乎醒悟什么,面色渐渐凝肃,垂眸深思。

田婀娜蹙起眉头,莫非赵野真对他的妻子动了心?自己使激将法,可别弄巧成拙,一语惊醒赵野,反倒成全那乡下小媳妇。

“小野哥哥?”她忡忡低唤。

转瞬赵野微笑,神情慵懒,双眸却精明闪烁,带着捉弄意思。

“你甭激将,不管用。”

田婀娜顿悟自己上了赵野的当,把嘴一呶表示不甘心,突然好奇,假使赵野栽在乡下小媳妇手里,会是什么情状?

这么一想,她竟有些盼望乡下小媳妇收服赵野。

两人闲扯一阵子,田婀娜打了个呵欠。

赵野道:“你歇歇去,我自便。”

“正有此意。”

田婀娜起身道:“我去补眠,你在这儿随意,困了自己找地儿歪着,有事喊丫鬟服侍。”

她走了一步,忽然记起一事,“妈妈才睡下不久,你晚些再去看她。”

她口里的妈妈,便是薛妈妈。

“阁里有事?”除非出了急务,薛妈妈向例在黎明时就寝。

田婀娜往东厢方向抬抬下巴,“夜里小小姐姐心血来潮翻检珠宝匣,发现少了几件首饰。问起屋里下人,下人互咬大吵,惊动妈妈。”

“水落石出了?”

“妈妈出马,你说呢?”

田婀娜解释:“娘姨偷的,替她相好还赌债。这一闹闹了半个时辰,好容易妈妈回房安置,以前从良出去的姐姐又找她,哭诉丈夫用她的钱发家了,也变心了。哼,连个男人都拿捏不住,一个个废物点心。”

田婀娜歇息后,赵野在她书房看书画用饭,午后下楼逛,逛进了厨房。

彼时厨房忙过午饭,轮值的厨子和杂役仆妇闲了下来,没回下房休息的人大多聚在此处闲磕牙。

几个与赵野一块儿长大的男下人拉着他叙旧,偶然提起北里新闻,不外乎姑娘或小倌从良、梳弄、姘戏子、敲竹杠,以及被敲竹杠……

黄昏时分,赵野走进天香阁楼舍后方一座院落。庭院一角,一株梅树虬枝铁干,绿叶成荫,他经过时,驻足看了一会儿才进房。

这院落一排三间房,一进明间堂屋,鼻端便飘来幽幽兰麝香气。

屋里绣帘锦毯,满堂红木百宝嵌家具,枣红的桌几椅子镶嵌螺钿玉石,入目金彩珠光,几件淡雅瓷器古玩不着痕迹摆设其间,雍容气韵彰显无遗。

赵野挑帘进了寝间,屋内一样满屋红木家具芙蓉帐,瓶花玩器却一件皆无,仅仅一角花几上搁了一盆紫藤盆景。

紫藤盆景花期未至,但养得极好,树姿蟠扎盘旋,满头青翠。

寝间隔扇门对过尽处,一个妇人坐在靠壁的妆台前对镜梳妆,身姿窈窕,背脊笔挺,腰圆大镜将她的容颜映入门口的赵野眼帘。

女子三十来岁,相貌端丽,眉宇间一股书卷清气,神情却萧索疲倦。

她慢挑斯理由首饰匣挑了一支白玉簪插上,对镜一瞥,见赵野立在身后,刹那笑逐颜开,脸庞添了许多生气。

“妈妈。”赵野俯身抱了抱女子。

薛妈妦抬手拍拍他的头,轻声细语:“好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赵野应答,仔细端详薛妈妈,“妈妈,你清减了。”

“是吗?”薛妈妈不以为意笑道:“近来事多,忙瘦了。”

她转身拉着赵野,上炕对坐嘘寒问暖。赵野由怀里掏出一方包好的巾子,递给薛妈妈。

“我媳妇说白住您的房子过意不去,这几日赶着绣了几条帕子送您。”

“这孩子有心了,”薛妈妈问道:“她在京城住得惯吗?”

“住得惯,”赵野忍不住微笑,“就是每天买菜肉疼。在乡下遍地野菜,她还弄了菜圃,吃都吃不完;在京城,瓜果菜蔬样样得花钱。”

薛妈妈道:“那孩子既然肯种菜,要不这么着,你们把后院空地辟作菜圃。那地方大,只作晾衣服用,原就可惜。”

“好,我家去跟她说,她肯定开心。”

赵野笑道:“这人爱开源节流,正盘算进绣庄做绣娘,接大件绣活挣更多银钱,知道绣庄管午饭茶点,更心动了。”

“自食其力是好的,不过成日做绣活,久视伤血,久坐伤肉……”薛妈妈忽然打住话声,凝睇手下摊开的绣帕。

原婉然所赠一沓绣帕皆用上好缎子,质地光滑细致,迭在顶端的一条是葡萄紫,色泽秾艳贵气,帕角绣一簇带叶紫藤,绿叶紫花深深浅浅,叶子夹杂樱草、雪色,颜色富于变化,让整个绣样鲜亮灵动。

赵野道:“我媳妇说,四合院适合庭院栽种的花树多了去,您独独挑上紫藤,必然极喜欢它,便选它做花样。”

薛妈妈默然,半晌颌首,缓缓道:“我家——老家,不是天香阁——后花园有块地儿叫‘宜阳春’。在那儿,曾祖父亲手种下几十株藤萝,搭上廊道架子,让藤蔓缘架而上。每年春晚花开,紫藤累累,鸟语花香。远处看时,花廊藤花披垂,一重紫接一重紫,彷佛重重烟霞。人人都说薛家藤花廊像仙境,美不胜收,我打小看惯了,只道是寻常。”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那年春天,有一天……”

薛妈妈的语声消失在静默之中,浅浅绽开一抹笑靥,神气恍惚而温柔。

可不多久,她回过神来,放眼室内景物,骤然意识自己现如今身在何处,脸上梦一般的光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凄凉惨笑。

不过那点失意随即泯没眉间,刹那她恢复常色,转换话锋。

“黄昏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另外准备点心,你家去时带走。”

“厨房有什么就上什么,别费事。——对了,点心给我甜的。”

薛妈妈奇道:“你素来不吃甜食,改口味了?”

赵野见问,答案其实很简单,临出口却莫名其妙在舌尖煞了一下,才说:“我媳妇喜欢。”

“好,好,懂得疼媳妇就好。”

薛妈妈点头笑道,又叮嘱:“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多想着媳妇,再不可要干什么便干什么,净由着自个儿性子来。”

赵野满口应承,薛妈妈盯着他青春焕发的面孔,叹道:“光阴如箭,这会儿你都成家了。”

她笑叹:“当年教你说话,你总不开口,我可发愁了,想你这孩子是不能说话呢,不肯说话呢?”

“后来妈妈见我口才便给,才智过人,不愁了吧?”

薛妈妈佯嗔瞪他一眼,“照愁不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性子又落拓,越发烦恼了。现如今讨了媳妇,我可以稍微放心了。那孩子依你提过的为人处事,还有她刺绣的心思,想来性子细腻体贴,有她在你身边照看,坏不了。孩子,媳妇既是好媳妇,要珍惜,善待人家。”

“我没道理待她不好。”赵野说:“她很可爱。”

薛妈妈一脸欣慰,偶然动念,因问道:“将来韩一回来,她跟谁过?”

“自然跟大哥回翠水村,”赵野不假思索答言:“她喜欢的是大哥,不是我。”

薛妈妈眉尖微攒,“那你……”

“我偶尔回乡下找他们,便够了。”赵野笑道:“您别担心,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行的事。”

薛妈妈思量来日方长,这事急不来,便让丫鬟传饭,赵野一旁陪着。

两人吃了没几口,丫鬟通报教坊司来官员谈公务,薛妈妈只得丢下赵野,往天香阁楼舍去。

好容易完事,回到居处,位子尚未坐暖,其它娼家老鸨拜访,商量京城百媚事宜。

赵野眼见薛妈妈分身乏术,便起身告辞,拎着厨房送来的点心家去。

尚未走出天香阁,街上一些旧日玩伴晓得他来了,但凡这日不在各自妓院当差的,一齐找他吃酒。

赵野惦记说过回家吃饭而推辞,大伙儿不依,极力邀约,他却不过情面,便去了。

席间传杯换盏,言笑晏晏,众人拉着赵野敬酒,赵野好容易离席脱身,月娘已高挂天际。

他归还骡子给店家,回到家所在的四喜胡同,沿路空无一人,除了月光,并无其它光亮。

两旁宅院静悄悄的,胡同里的人家八成歇下或将歇下了。

快到家前,赵野绕进小巷,步向宅子后头。

薛妈妈的宅子前后设门,他或原婉然独自外出时,一人用一门,如此一来,谁外出便自个儿在门外上锁、归家开锁,不必劳动另一人关门等门。

小门地处冷清后巷,妇人独行危险,因而他自己用小门,而原婉然专用大门。

这夜月色昏淡,他还有些酒意,不大能对准锁孔开锁。

钥匙碰在锁头上,锵锵的声响并不大,宅内墨宝依然察觉,叫了起来,那吠声由远而近,一路响近小门,末了顿在门后汪汪几声。

“墨宝,别叫。”赵野嘱咐,原婉然睡得早,又无须等门,这时或许已安置了,墨宝吠叫怕要吵醒她。

门后有人轻轻应和,“墨宝,别吵到街坊邻居。”声音温柔可亲,正是出自原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