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悔不当初(1 / 1)

野有蔓草 丁山珂 1981 字 24天前

原婉然没料到更大的难堪等在后头。

翌日她叫床头衣柜悠长的吱呀声扰醒,那榆木衣柜很有些年头,一开柜门便响。

澄黄天光照进屋内一角,她自知起得迟了,连忙起身,抓过散落床榻的衣裙穿上。

床头并无帐帷遮掩,她坐起便见韩一背着她在衣柜前更衣。

“相公。”

她正要唤,韩一刚好卸下衬衣,露出背脊。

他肤色偏白,结实的肌肉上刺有一只赤凤鸟,双翼飞展,栩栩如生,更衣时胛骨活动,牵动肌理起伏,那凤鸟便似跟着收翼、振翅。

然而韩一肤色古铜,半个纹身都无,衣柜前的男人只是与韩一身量相仿,原婉然如遭雷殛。

男人似乎察觉身后动静,随便往后略一侧脸。

他露出的侧面星眸挺鼻,姿容甚美,可那不是韩一,而是……

“赵野?”震惊之余,她的惊呼有气无力。

“嗯。”

赵野心不在焉应道,背过头由柜子取出干净衬衣换上,不慌不忙,没有一点为两人衣衫不整尴尬的意思,好像他们是当着彼此赤身裸体天经地义的干系。

这等理直气壮叫原婉然感到莫名害怕,更甚于两人裸裎相对这事本身。

一个疑念如水泡咕嘟咕嘟由原婉然脑海深处冉冉浮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恐怖,她很费劲才把问题挤出口。

“昨天晚上,是你?”

“不是我是谁,你当是大哥?”

赵野一口承认,低头系衬衣衣带,突然想起什么,语气由轻快转沉,“难道你还指望蔡重来?从前你跟他胡天胡地我不管,既然嫁进韩家,守好妇道,别给大哥丢人。”

原婉然一时忘了呼吸,昨天晚上,赵野——韩一的义兄弟和她睡了,小叔爬嫂子的床,丈夫以外的男人占了自己身子。

“乱伦”、“强奸”、“养汉”……许多恐怖的字眼窜上脑海此起彼落,挥之不去。

“我有丈夫……我们是叔嫂……”她捧住头一阵晕眩,感觉身下的床榻、床下的地都塌了,带着她坠向无底深渊。

赵野背对她,不觉有异,闻言鼻间短促一笑。“这么说也行,叔嫂偷情比夫妻行房更有味儿,是不是,小嫂子?”

那声“小嫂子”调子轻轻勾起,调笑意味十足,原婉然但觉浑身热血冲上脑门,后来的事便想不起来,只记得当自己回神,人在厅堂,赵野与她近身面对面,俊俏的容颜在她眼前骤然放大;腕上传来疼痛,却是赵野一记手刀劈在她腕上,手里菜刀再握不住,掉落地上,赵野脚尖一扫,把它踢到角落。

“从前勾搭奸夫,如今谋害亲夫,”赵野把她抵在冷硬的墙上,笑道:“本事见长啊,小嫂子。”

这回的“小嫂子”依然轻佻,不过改作讥嘲腔调。

原婉然瞪住赵野,眼都红了。

她跟蔡重根本没影儿的事,全怪蔡重和她嫂子渲染成十分,这赵野奸污她,完了就拿没有的事污蔑她,自个儿充好人讲仁义道德,现在又要吃豆腐,以她丈夫自居?

她怨恨极了,眼尖寻了空隙往赵野手臂咬,这一口咬得极狠,赵野猝不及防吃痛闷哼。

电光石火间,原婉然料想赵野挨咬,定要动粗叫她松口,可她豁出去了,不管死活紧咬不放。

赵野那厢果不期然有了动作,却是捏住她的鼻子。

几息工夫后,她呼吸困难,无法不松开牙齿,赵野立时抽出手臂,双手格架她,下身贴紧,把她死死钉在墙面。

原婉然气冲冲仰首,目光剜向高自己一头的赵野,清楚看见他眉宇凌厉迫人,眸底戾气大盛。

他要揍我。原婉然心头一紧,挣扎要从赵野臂下抽手格挡,她那里略动弹,赵野马上把她压得更紧,不容活动。

两人默然对峙,乌眼鸡似你瞪我我瞪你,赵野的戾气逐渐消褪,很快回到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老样子,只是眉稍眼角仍透着不容人造次的威势。

两人贴身纠缠,赵野的气息似有若无拂在原婉然脸上,她感到反胃,皱起小脸闪避。

蓦然一股血的铁锈腥气漫上鼻端,她岔神低眸看去,在赵野手臂伤处,白色衬衣袖子已然洇红一片,心中微感痛快,抿嘴笑了。

赵野见状,循她视线一瞥,见自身手臂鲜血淋漓,斜勾嘴角嘿了声,彷佛他就一路边看好戏的,伤的并不是他的肉,流的也不是他的血。

非但如此,当他的视线转回她脸上,还慢悠悠笑道:“好牙口。”浑然夸赞卖艺人猴戏耍得好的声口。

原婉然的怨恨陡地翻倍,凭什么她受了欺侮百般难受,罪魁祸首的赵野却自在轻闲,拿她取笑?

“混账,”方才她生平头一回咬人,这下头一回用村话骂人,“你怎么可以……占我便宜?”

“占便宜?”赵野怔愣霎时,随即挑起一边眉叶,吊儿啷当笑道:“昨晚谁要我狠狠操她的?”

他说到“狠狠操”时,刻意一字一顿,轻若耳语,下身却隔着薄薄裈子往原婉然挑衅似重重一顶。

男人肉体的温热和精壮触感鲜明实在,话里话外邪气冲天,原婉然不由忆及昨晚狂乱,当下巴不得死了。

“……我、我以为你是韩一……”她虚弱分辩。

赵野嗤之以鼻,“你认不出我和大哥声音不同,也察觉不到我们在床上不同,这话谁信?”

原婉然无话可说。

的确,赵野昨夜的言行和韩一分明两个人,为什么那会子她不停下来弄明白,为什么?

她不断质问自己,脑仁嗡嗡作痛,全身气力连同怒火一下泄得精光。

赵野大抵感觉她身子发软,无暴起伤人之虞,便松手任她滑坐地上。撇嘴道:

“昨晚是大哥也罢,是我也罢,事前你满口应好,过后倒来假撇清?”

原婉然后来才想通,赵野指的该是议亲那时,娘家撒谎自己答应一女事二夫,只因赵野这时没把话挑得更明白,她便想左了,以为赵野意指昨夜欢合,登时羞愧得抬不起头。

她想,昨晚不论怎么回事,自己的身子染缸里落白布——洗不清了。

没有男人肯要失节妻子,这事叫韩一知道,铁定休了她,到时她能上哪儿去?

娘家吗?

立刻她下定论,娘家靠不住。

大哥听嫂子蔡氏的,明明妻弟蔡重狂嫖滥赌,还劝她嫁;稍后朝廷打仗征兵,家里凑钱给大哥免兵役,要卖她给老翁作妾冲喜。

虽说昨日嫂子送上送子茶,有示好的意思,但也断不至于肯忍受闲言闲语,收留新婚便叫人休弃的小姑子。

忽然她灵机一动,这宗丑事自己决计不会提,赵野呢,再不要脸,命总是要的吧,他敢大嘴巴叫韩一晓得,找他算账?

原婉然于万念俱灰中拨出一点希望的火星,思量如果能暪住韩一,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么……

头顶上方却飘来赵野随口调侃,“往后找你,都要动刀动枪?”

这话如同一桶冰水,从原婉然天灵盖浇到后腿根,浇熄她最后一点侥幸的想头。

赵野这是打算继续拉自己作那等没人伦的勾当?

她望向赵野,背脊发寒。

赵野径自走到靠北墙的八仙桌畔,抓起陶茶壶就着壶口便喝。茶水甫入口,他脸色微变,呸地一声,悉数吐出,茶壶“咚”的往桌面重重一顿。

“你给大哥喝这个?”他拧眉问,辞色间山雨欲来,透出真正的严厉。

原婉然木然看着赵野,想起韩一。

韩一,那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神情总是淡淡的,不像对她有什么情意,可成亲后,从小处便能看出这人好。

比方他一个武人,成日耍枪弄棒,碰触自己时却意外地温柔;在娘家,哥嫂没让她少干粗活,婚后她只需煮饭洗衣,有时这两样活儿韩一也包了。

邻里街坊间,做丈夫的把媳妇当成牛马使唤打骂,乃家常便饭;她议亲事,家里给她谈的是人品恶劣的蔡重、黄土埋半截的老翁,这些在在叫她害怕嫁人。

遇上韩一,年轻稳重,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她自认走了大运。

就算现下韩一对自己没多少感情,有什么要紧呢?

石头再冷也有焐热的一天,只要挨过他打仗回来,一切就好了,曾经原婉然这么相信并且期盼。

却原来镜中花,水中月,空欢喜一场。

赵野在世一日、不收手一日,她便无法安生。

原婉然不自觉瞟向角落的菜刀,刀刃的冰冷锋利正呼应她心底一股馍馍糊糊、还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念头。

赵野比她更早洞察她的心思,轻笑道:

“试试。”

俊美的面孔神情懒懒的,颀长身姿放松到十分,那胜券在握、不屑防备的姿态告诉她,她上前拼命,不过再白白娱乐自己一场。

仇家当前,无力回击,原婉然心头一片悲凉。

赵野不肯放过她,她的“往后”便一眼能看透:想暪住韩一便得忍,忍受赵野——这个玷污自己的人,在身旁出没、纠缠。

在韩一面前,她得没事人一般,扮嫂子招呼赵野;在韩一背后,则是吊桶落在井里,只能任赵野摆布。

原婉然扶着墙面极艰难站起,深深看了赵野一眼,她要牢牢记下那副样貌,这辈子报不了仇,下辈子接着报。

下一刻她疾冲撞向对过的墙壁,额心爆出一声闷脆响。

只能她死,一来摆脱赵野,二来昨晚的丑事万一捂不住,又或者关于她的自尽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连命都不要的事实摆在前头,韩一总会猜到她有苦衷,受了委屈,并非存心偷人,把她往坏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