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蹙起眉头,扫一眼张繁:“你说她……”他咂了咂嘴,“你难道看不出她是个……”
张繁忙叫道:“我就是个新丁罢了,世子高抬贵手,以后我会尽力、尽力而为的。”
赵黼嘴角一扯,不耐烦道:“你闭嘴。”
张繁嘟了嘟嘴,却仍是竭力回头,贼溜溜、亮闪闪地看赵黼。
蒋勋却道:“我知道世子从来英雄,所以对人的要求也极高,可是……可是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世子一般、天生就无所不能,我是如此,张兄弟也是如此。”
赵黼的脸色越发古怪,张了张口,复又停下。
张繁却又偷偷地看向蒋勋,却见他垂着头,无比郑重地又道:“然而只要有上进之心,人人都可以有所进步,我虽不敢说自己何其能耐,但是……相比较当年的蒋勋而言,现在的我,岂不是也大不同了么?这位张兄弟……虽然看着、看着貌不惊人……但是他也是个有心胸的。”
张繁听见“貌不惊人”四个字,瞪圆了双眼:“我哪里……”
赵黼忍俊不禁,“嗤”地笑了出声。
不料蒋勋以为他是嘲笑之意,双眉皱起,摇头又道:“我知道世子或许觉着我这番话可笑,可却是我的肺腑之言,世子或许不知,张兄弟跟世子所请的斥候教头张大人有亲,但他并不肯利用这宗关系,只想靠自己奋进。就凭着这点儿,难道不可敬么?”
赵黼啧啧道:“可敬,果然可敬。”
张繁见他笑了,又听这两声,才也跟着嘿嘿地笑了出来,并没驳斥蒋勋的话。
不料赵黼白了张繁一眼,又似笑非笑地叹道:“蒋勋啊……你可知道她……”
张繁立刻又插嘴道:“世子,我一定会如同蒋大哥说的、一定会奋进的,你别赶我走啊,求你啦。”说着就要拉赵黼的衣袖,对上他的眼神,便又忙抱起双手,一下一下哀求似的作揖。
赵黼的白眼一发乱飞,蒋勋却愈加动容,看赵黼猫捉耗子似的拿着张繁,心中感慨万千:“世子……”
赵黼却已经没了耐性,打断道:“行了,叫魂儿似的,别跟我瞎说八道的了。”
当下不理会蒋勋,只看着张繁道:“你怎么来的?谁许你来的?此事有谁知道?”
张繁小声道:“是我、我央求我大哥帮忙……”
赵黼听闻家里有人知道,便道:“真难得,都把你娇惯的不知道怎么样,下回岂不是要偷入皇宫?嗯,只怕还真能做得出来呢。”
张繁道:“我、我才不想去皇宫,我只是很想……”
话未说完,见赵黼眯起眼睛,张繁见机极快,忙把那句话咽下去,又瞟一眼蒋勋,方低低说:“想来云州而已……”
赵黼嗤之以鼻:“这儿不是你这种……瞎闹的地方,赶紧收拾东西,滚回去!”
赵黼说完,把手一松,顺势一抖。
他虽未用几分力道,张繁哪里禁受得住,竟站不住脚,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蒋勋,忙一把扶住,见赵黼不由分说转头要走,蒋勋即刻叫道:“世子!”
赵黼听他声音有些不同,方止步回头。
蒋勋眼中透出几分恼怒,道:“世子,你不能总这样小看人。”
张繁红着眼,几乎要哭出来,却咬着唇忍住。
赵黼道:“我哪里小看她了?”
蒋勋回头看着张繁,见她泫然欲滴的模样,忽地把心一横,竟道:“求世子宽恩,将张繁留下,我会亲自训练他,假以时日,世子必然会对他另眼相看。”
赵黼不由微睁双眸,神情越发古怪。
张繁也瞪圆了眼睛,盯了蒋勋一眼,忽然福至心灵,点头道:“是是是!我会的,世子,别赶我走,我做什么都行。”
赵黼一听她说话,本能地就皱眉,欲张口呵斥的当儿,忽地心念一转,面上微愠之色竟陡然消退了大半,琢磨似的问道:“做什么都行?”
张繁急忙点头,蒋勋见他仿佛有些松动,忙也道:“世子若不信,我可以立军令状。”
赵黼嗤地又笑,却又忍住。
张繁听到“军令状”三字,便道:“蒋大哥,这个别乱说。”
蒋勋却道:“我是正经认真,不是乱说,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让世子对你刮目相看。”
张繁又瞪了眼,赵黼打量着他们两人,忽地含笑说道:“好啊,难得你竟有这份决心。那倘若她不能令我刮目相看,你要如何?”
蒋勋道:“我随便世子处置。”
赵黼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好极了,那你就带了她去。只是盯紧些,我以后不想看她像是耗子一样在王府里乱窜,尤其是别出现在我跟前儿。”
停了停,又道:“另外,倘若做不到让我另眼相看,你就要领二百军棍,怎么样?”
“二百?”张繁叫起来:“岂不是会打死?”
赵黼道:“怕了的话,现在还可以反悔。”
蒋勋摇头:“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赵黼带笑看了两人一眼,负手缓步而去。
身后,张繁忙拉住蒋勋:“你做什么好端端地说什么军令状?”
蒋勋道:“若不如此,世子看不出我的决心。”
张繁目瞪口呆:“你什么决心?”
蒋勋思忖片刻,语重心长道:“樊弟,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争一口气。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儿,我们同吃同住,我一定会尽快让世子接受你。”
张繁本有些惶惶然,又听“同吃同住”,越发扭嘴,直到听见最后一句,才眉开眼笑:“真的吗?”
蒋勋郑重点头,张繁举起手来道:“蒋大哥,那就也一言为定!”
两个人当空一击掌,发出清脆响声。
不提蒋勋跟张繁在外击掌立誓,只说赵黼负手入内,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这个蒋勋,原来不仅人傻心实,眼睛也瞎的厉害。”
原来自从先前惊鸿一瞥看见了张繁的背影,赵黼心里就觉着有些怪,后来越想越是不对,特等他们回来,才一个照面,便认出此人是谁。
这哪里是什么侍卫张繁,竟是那骠骑将军府的小姐张可繁。
赵黼本想立刻踢她回京城,不料蒋勋居然“有眼不识”,只当张可繁果然是个“努力上进”的小侍卫而已。
这其实怪不得蒋勋,一来他并不似赵黼一样“目光如炬”,先前也不曾见过张可繁,二来,蒋勋从小父母双亡,家里的亲戚也不大亲近,竟只跟白清辉、阿泽最为亲近,从小到大,竟从不曾跟任何女孩子稍微亲近过,家里的贴身丫头算上,照过面的女孩儿也是屈指可数,见的最多的,连崔云鬟一个外人都能算得上数儿。
何况云鬟又不似寻常女孩儿般的气质,比起来,小时候的蒋勋反而比崔云鬟更见羞怯,更多似女孩儿一些。
这也是蒋勋从未疑惑过张可繁的原因之一,他原本的性情就是有些羞涩女孩儿气的,所以见了张可繁,并不疑心,反仿佛看见了昔日的自己一样,听闻赵黼“羞辱”她,心中竟大不受用,虽然向来敬畏赵黼,却也忍不住为了张可繁“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赵黼越想越觉好笑,先前本想干脆撵走张可繁,然而她愿不愿乖乖回京是一回事,纵然真的回去了,以她的性情,只怕也要不消停。
横竖蒋勋愿意接手,那就叫他们两个厮混去罢了,只要别让那小丫头在他跟前刺眼就成。
谁知过了数日,赵黼无意中经过演武场,竟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顶着冬月的寒风刺骨,仿佛在操练。
赵黼走近几步,差点儿笑出声,原来是蒋勋站在旁边,一脸肃然,盯着面前一个人。
那人正扎着马步,半蹲着在练习下盘。
只听蒋勋道:“当初我师父教导我的时候,就告诉过,说是下盘最为要紧,跟人对敌,下盘不稳,就先输了一半儿了。”
对面的那人,虽是一身侍卫打扮,却显然是张可繁无疑,正摇摇欲坠:“蒋大哥,我的腿都麻了,浑身酸痛,让我歇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