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只怕等不及白樘前来,云鬟为了自保,只得利用记忆,用言语恫吓,弄心机之术,卢离才临时改变主意。
白樘便把如何查到曹家老宅之时同她说明,想起当日危急,便又对云鬟道:“说来有一件事,略觉古怪。”
云鬟便问究竟,白樘思忖说道:“晏王世子,不知为何,竟笃定我会侦破此案,会救出你来。”
白樘又微笑道:“当时我亦分寸微乱,多亏他如此信任,我才得静心呢。”
原本赵黼是个跳脱急躁的性情,那一日却反是众人中最沉稳的一个,他对白樘说那句话的时候,其态度之决然笃定,让白樘印象深刻之极。
渐渐地便撑不下去了,也无法凝神去想,所有记忆都如扯乱了的飞絮,开始在眼前心底乱舞。
仿佛身体里的温度都在飞速流逝,云鬟终于睁开双眸,看着面前赵黼道:“王爷,何苦呢?”
目光相对,赵黼凝视着她淡漠倦怠神情,面色也逐渐起了变化,依稀有些冷,却仍是不言语。
云鬟轻笑:“若要报复我,何至于选这样一种方式。您不觉着委屈么?”垂落眸子,长睫蝶翼般拢着。
赵黼却仍死死盯着她,神情微冷之中,透出几分薄愠,但紧闭双唇,仍是一个字也不说。
两个人相隔很近,不过两三步之遥,然而这一刻,却仿佛天各一方一般。
寂静无声中,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声传来,旋即有人推开祠堂的门。
原来是罗氏见势不妙,又不敢去惊动别人,就让人看着院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自己飞快去请了崔印。
崔印推门而入,一眼看见两人面面相对,忙道:“世子……鬟儿……”因不知到底是发生何事,心里十分忐忑。
此刻罗氏也跟着走了进来,见云鬟脸白如纸,忙走到跟前扶着,口中叫苦:“跪了一整夜了,可别有个好歹才是。”
赵黼听了这句,眼神又是一变。
而罗氏话还未说完,云鬟已经双膝一屈,往前栽倒过去,得亏罗氏就在旁边,忙顺势拦腰抱住。
赵黼望着云鬟,见女孩子宛若一片轻羽似的,又如折了翼翅的翎鸟,无力地垂首靠在罗氏身上。
赵黼他本能地走上前,崔印却早抢先一步将云鬟抱起,因对赵黼道:“世子,暂时失陪片刻。”抱着往外而去,径直回云鬟的居处。
赵黼目送他们离去,本要跟上,不知为何却停了步子,正在怔忪,忽然听门口有人问道:“世子如何在这儿,我姐姐呢?”
赵黼定睛一看,却是崔承,他敛了心神,便道:“她昨儿真的在这跪了一夜?”
崔承闻听,扁了扁嘴:“可不是么,老太太真是固执,父亲母亲他们求也没用,还把我拉走不许我陪着姐姐……姐姐去哪里了?是回房了么?”
赵黼点了点头,又问:“为什么要罚她跪?”
崔承道:“还不是为那些传言呢,不知哪个多嘴的,跟老太太说了姐姐并没在家庙的事儿,老太太便动怒了。”说完了便道:“我不跟世子说了,去看看姐姐。”
赵黼见他着急要走,便叫住他:“小家伙。”
崔承回头:“做什么?”
赵黼问道:“据我所知,你原本并不喜欢崔云鬟,如何现在对她这样好?”
崔承皱眉,仿佛疑惑他为何问出这话,挠挠头道:“我哪里不喜欢姐姐了?一开始……不过是、不过是听了别人的混话罢了,姐姐实则是极好的人,对我也是真心的好,我为什么对她不到这里,便握拳道:“谁敢对姐姐不好,我就打他。”
说着晃了晃拳头,却仿佛怕赵黼会如何似的,也不等他说话,拔腿就跑的无影无踪。
且说崔印匆匆忙忙把云鬟抱回房中,探手试了试云鬟的额,早就沁凉一片,忙一叠声地叫请大夫来看,薛姨娘等人也惊动了,纷纷赶来查看究竟。
早也有人把此事告知了崔老夫人,老夫人正吃过了早饭,闻听冷道:“偏是会作妖,跪了一夜就这般情形了?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又道:“以前有些小逾矩的,倒也罢了,这次更闹出天大的笑话来了,不借机好生整治整治,给她一个教训,以后还不知要演出什么来呢!告诉侯爷,不许惯着她!”
才吩咐了几句,忽然门上有人来报,竟急急说道:“晏王妃来了。”
崔老夫人大惊,竟不敢信,忙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原来昨儿晏王妃因跟赵黼谈过之后,清早听闻世子急急出了府,晏王妃知道他必是往崔侯府而来,她心底思来想去,又怕赵黼惹事,便忙跟了来。
崔老夫人迎着入内,略寒暄数句,晏王妃便笑道:“上回我宴请京中各家的夫人姑娘们,本也有贵府的一位小姐,只是那次她病了,竟不得见,今日不知如何呢?”
崔老夫人正纳闷晏王妃是因何而来,闻言心头一惊,只当是晏王妃也听说了那些传闻,只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老夫人揣摩便道:“那孩子因自小在乡下长大,性子有些野惯了,规矩上也缺乏,且素日又三灾六劫的,因她近来又做错了事儿,被我训斥了几句,大概不受用了,又病倒了呢。”
晏王妃不置可否,笑道:“孩子们淘气是常有的,且我听说她年纪也并不大,是十几岁了?”
崔老夫人道:“过了年,就十三了。”
晏王妃点头道:“既然病了,不如我去瞧瞧她。”
崔老夫人本要劝止,然而见晏王妃意态坚决,倒是不敢说了,只得陪着她往云鬟的院子而来。
早有丫头先往云鬟的院子来通报,两人还未到,崔印便跟罗氏等人出了院门迎接了。
当下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都随在身侧,陪着晏王妃往内,如此进了院门,往里屋而去,才进一重纱橱下,就听得里头道:“我并不知道你跪了一夜,又是我唐突了。既然是这样,你且安心养着,改日我再来同你认真说话。”
片刻,才听云鬟气息微弱说道:“绝不敢劳烦。”
赵黼道:“不必负气,有什么话说开了,倒也好。”声音也有些淡淡地。
云鬟似低笑了声,又轻轻地说了句什么,外头众人却没听清楚。
这先前说话的,自是个男子的声音,崔老夫人在外听见,早就气的变了脸色,不知这大清早儿的,竟是那个男人敢如此登堂入室,偏又给晏王妃撞个正着。
然而当着晏王妃的面儿,却又不便发作,又怕里头越发说出什么好听的来,于是先重重咳嗽了声,才回头看崔印,按捺怒气道:“是谁在姑娘房里?纵然是亲眷来探望,也要分个避忌才是,如何就这样毫无规矩的!”
谁知晏王妃的脸色更是难看,听崔老夫人说了这句,却还不言语。
崔印道:“这个不是别人……”
崔老夫人见他不应诺,还敢强辩,便低低斥道:“那到底是哪个!她不懂规矩,你难道也跟着疯了起来不成!纵得成了什么样儿!”
崔印还未回答,就见晏王妃早抬步往内而去,崔老夫人不及如何,忙跟着上前,因又说:“让王妃见笑了,还请勿怪……以后我会加倍教导他们的。”
晏王妃道:“老夫人不必如此,这个原本不关别人的事儿。”
崔老夫人正不懂这话,此刻两人因来到里间,果然见云鬟榻前立着一个人,身着玄色朱纹袍服,腰束黑金蹀躞带,不是晏王世子赵黼,更是何人?
崔老夫人猛地见了,脸上顿时浮现猪肝色,哑然惊心:“这、这原来是……”
晏王妃只看着赵黼,淡淡斥道:“黼儿,你越发没有规矩了!”
赵黼见这许多人进来,才转身上前,向着王妃行礼,口称“母妃”。
晏王妃面带嗔色:“这是女孩儿的闺房,如何轮得到你擅闯,是不是仗着你父王不在京内,没法子制你?”
赵黼只道:“并不是擅闯,原本跟侯爷说过的。且我看她跪了一夜祠堂,整个人如死了一样,心里担忧,才来看看。求母妃勿怪。”
晏王妃扫了一眼崔老夫人,崔老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世子,倒也罢了,世子原是好心,又且还有这许多人陪着,倒不必计较太多,王妃也很不必介怀。”
晏王妃才笑笑道:“多谢老夫人心宽,回头我仍要教训他的。”
说了几句,才抬步上前,却见云鬟早起身下地,跪拜行礼。
晏王妃凝神细看,见她虽是病弱之中,但却更见容色清丽,超逸非常,此刻虽是女装,却仍是一袭素服,不施脂粉,不戴钗环,故而一眼便认出是“小凤子”,然而却比先前更加清瘦了好些。
晏王妃又见她身形微晃,因想起赵黼“跪了一夜祠堂”的话,便道:“快起来吧,不必多礼。”丫头忙过来扶着起身,仍是站着伺候。
晏王妃留意又打量了一回,早在之前她见过“小凤子”之时,便早就暗自喜欢,只可惜并不是个女孩儿,先前听赵黼说“小凤子”就是崔云鬟后,起初还恼了一阵儿,认为赵黼简直“无法无天”,怪不得“小凤子”一言一行,都跟什么僮仆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