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指又轻轻地敲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响,白樘思忖半晌,忽然抬头。
曾经那次,崔云鬟同赵黼来到刑部同他密说内情之时,曾提过一句。
她说:“我记得那凶手的声音……”
白樘眸色变幻:那女孩子听过凶手的声音……原本不足为奇,然而她说的是“我记得”三字。
不知为何,白樘觉着这一句话,大有含义。
白樘忽地道:“来人!”门口一名侍者走上前来,拱手领命,只听面前的侍郎说道:“立刻去世子府,务必面见世子,亲对他说……我请世子跟凤哥儿即刻前来,有事相商。”
谁知半晌那人回来,却带了一个叫白樘轰然惊心的消息。
同一日,世子府中。
这天日色明丽,正是宴请宾客的黄道吉日。晏王妃一大早儿起身打理收拾,又派侍女过来督促赵黼。
不料赵黼却也早就起身,且已经沐浴过了,着一身绛红色的锦缎袍服,袍摆绣着极华贵的江牙海水纹,金冠玉带,更显得丰神俊朗,威贵天成。
他今儿似乎兴致格外高昂,吃了早饭,就去给晏王妃请安了,晏王妃见他如此打扮,着实是万中无一的出彩,心里自然格外喜欢。
赵黼请安过了,便自回来,因知道这会子云鬟多半在书房,他便直接拐了去,不料却并不见人。
赵黼本要出去找一找,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走到书柜前面儿瞧了一会子,便抽出一本来,原来他记得,这正是昨儿晚上云鬟看的那本,本以为是什么好的,垂眸看时,却见是一本《法华经》。
赵黼哑然失笑,翻开来看了几页,却见满眼的“须菩提、迦旃延、大迦叶、目犍连……”竟是一无所知。
又见写得是:“……若有人闻妙法华经乃至一偈一句,一念随喜者,我亦与授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记。”他更加不明白了,勉强看了会子,便觉得头晕目眩,只得赶紧合上。
赵黼叹了口气,悻悻道:“这是满口子的是些什么,比之乎者也还难懂呢,她怎么竟能看得下去?如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而此刻,云鬟却因要远远地避开沈家姐妹,便自躲开了去,因来至偏院,忽地听里头有女孩儿说话的声音。
细闻,乃是伺候赵黼的流苏,有些烦恼似的说:“世子真是越发古怪了,王妃派我来伺候,是什么意思,你们都知道了,怎么偏偏他不知道。”
有丫头笑说:“姐姐这两日怕是辛苦的很了,在世子跟前儿转来转去,又白白地抛了那许多媚眼,怎奈世子都看不见。”
流苏心恼,又抱怨:“你少来……要不怎么说世子怪呢,偏待那书童像是跟对别人不一样。”
丫头道:“其实王妃也察觉了,故而前儿才传他去问,不过看着他对答倒是很妥当的,人物也很好,王妃便才不计较了。”
两个人正说着,隔院忽有人道:“沈家姑娘来了!”
流苏便叹道:“这沈姑娘虽看着极好,谁知道是不是个厉害的,若真成了咱们世子妃,以后也不知怎么样。”
那人道:“王妃看中的人物,只怕错不了,何况两个沈姑娘都是难得的,出身又高贵,只怕世子也是喜欢的。”
两人一边儿说着,一边沿着角门自去看热闹了。
云鬟听到这里,便转身离开。只往后院僻静处去,走了不知多久,估摸着已经入席了,才往前来。
谁知还未进门,就见灵雨满面疑惑走来,手中拿了一封信似的,对云鬟道:“哥儿看看这个是什么?方才门上人送来,说是极要紧、指明了要给凤哥儿的。”
第129章
话说先前,白樘叫人速去世子府上,只为相请赵黼跟云鬟来刑部。
原来因他经过重重侦讯查探,疑心卢离是模仿“鸳鸯杀”的凶嫌,又想起云鬟曾说“记得凶手的声音”,故而想叫云鬟过来,他暗中安排,让她听一听卢离的声音,看是否为真。
谁知那前去请人的侍卫回来后,却道:“大人,事有蹊跷。”
白樘忙问何故,那侍卫便道:“小人前往世子府,按照大人所说要面见世子,谁知世子见了我,劈面便问是不是刑部的人传了凤哥儿去,小人听这话有疑,自把大人的话转述了一遍,世子变了脸色,口中喃喃只说什么‘不好’,当下也不再理会小人,竟径直出门,不知所踪了。”
白樘闻言微惊:“你可仔细打听过到底发生何事了?”
侍卫道:“我出来后,在门上打听过,听那些小厮们说,原先王妃在宴请沈相家的两位姑娘,后来传世子去见的……便是在那会子,外头有个捕快前来,说是府衙要送一封信给世子身边儿的凤哥儿,那些人不敢怠慢,只得替他送进去了,不多时候凤哥儿就出来,随着那人去了。”
白樘忽地觉着身上微冷:“府衙……的捕快?”
侍卫道:“打听的极明白,的确是府衙的人,至于叫什么就不知道了。”
虽说不知,可白樘心中却隐隐地猜到了那人是谁。
白樘本要吩咐底下行事,复一想,便道:“多带几个人,即刻去府衙,查看凤哥儿是否再那里,再查卢捕快又在何处。”
他自个儿却又起身往外,一边儿叫备马。底下人问道:“侍郎要去哪里?”
白樘道:“去晏王世子府。”
正疾步如飞地往外而行,迎面却见也有人匆匆忙忙地来了,竟正是清辉跟蒋勋阿泽三个。
白樘只当他又是来打听案子的,便道:“我有急事,回头说话。”
不料清辉忙拦住他:“父亲稍等,我也有急事!”
且说此前早些,沈舒窈跟沈妙英两人,乘车前往世子府。
两个人同乘着一辆垂缨翠盖的八宝车,沈妙英因见沈舒窈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衫,也仍只是淡扫蛾眉,轻点朱唇。
那乌云般发端簪着两朵珠钗,腕上一枚水色翡翠手镯,打扮的甚是素净,却越发显得气质温婉,容貌端丽。
沈妙英便啧啧说道:“今儿是王妃相请,姐姐如何越发不事装扮起来了?倒是显得我格外俗气。”
今儿她着一袭银红色的衫裙,从发端到双耳,手指腕上,都是一整套的名贵首饰,衬得容颜娇丽,整个儿明艳照人。
沈舒窈轻摇着一把旧的牡丹团扇,道:“我哪里是越发怎么样,平日里不也是一样的?如何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同了呢。”
沈妙英笑道:“也罢了,横竖姐姐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如何打扮,也掩不住的……何况若人家真喜欢,自然也不会计较别的。”
沈舒窈含笑啐道:“又要开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么?什么喜欢、计较的?”
沈妙英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跟我装呢?晏王妃这次请我们去,难道只是喝茶吃饭而已?”
沈舒窈点头叹道:“那你说是怎么样,又或者是鸿门宴么?”
沈妙英哼道:“你既然不肯说,我又如何要说出来,我就不信你真儿不知道的,我还偏不说了。”
沈舒窈只是笑着转开头去,果然也不跟她搭茬,十分沉得住气。
沈妙英本有些忍不住,怎奈对方淡淡地,她到底也不好造次,心里只暗暗称奇。
又行了会儿,沈妙英便道:“是了,云鬟去了家庙这好些日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他们家倒也忍心呢。”
沈舒窈见她说起这个,才微微点头:“必然苦了她了,幸而她素来是那个随遇而安、少喜寡忧的性情。”
沈妙英有些不忿,因道:“她好性儿是她的修养,可崔侯府也实在是看人下菜碟儿的,因云鬟没了亲娘……就这样欺负起来,真真儿叫人看不惯,好端端地女孩儿,哪里说送家庙,就送家庙的呢。”
沈舒窈叹了一声,眉尖皱起,半晌,才冷笑道:“其实仔细想想,世间如此的事儿多着去呢,常常见的是‘锦上添花’,又哪里多几个‘雪中送炭’?”
沈妙英见她忽然发此感叹,细想了想,便点点头道:“幸而咱们府内这样的事儿少见。至少不似崔家做的这样打眼呢。”
沈舒窈嘴角一挑,又是一抹淡淡地冷笑。
沈妙英却并未看见,自顾自问道:“姐姐,横竖这儿没别人,你何不跟我说句实话?我瞧着晏王妃很是喜欢你,倘若她真的看上了你,你可要当世子妃了,你可愿意?”
沈舒窈微微有些脸红,却冷道:“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整天‘看上’长,‘看上’短的,你若爱当世子妃,你且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