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门口,就有个人出来,身着方府仆人的服色,对他行了个礼,低低道:“都办妥了,世子爷小心行事。”
这会儿门口空无别人,赵黼便带着云鬟长驱直入,竟来至方府后院。
云鬟虽不言语,心底自也觉匪夷所思,虽知道他是个“难以琢磨不可预料”之人,可这人胆子之大,性情之诡异,简直叫人咋舌。
若说有一日他硬拉着她去皇宫,只怕她也不会再意外的。
赵黼耳聪目明,身手又出色,一路虽遇见几个方府的下人,他却都轻易避开了,又见方府的花园打理的十分别致,便评头论足道:“姑且不论这方荏是不是个衣冠禽兽,院子倒是很能入眼。”
扫来扫去,忽然看见一丛乳白色花心泛着淡粉红的月季花,共有五朵大花,中间拥着一朵开的最好,色泽淡雅,秀丽出尘,跟寻常所见的花朵气质大不相同,如此精致清雅绝伦,就像是妙手玉雕而成,可敬可爱。
赵黼看了看那花儿,又看云鬟,竟觉着人跟花儿之间有些相似之处,正看间,有几个婆子经过,赵黼便拉了云鬟走开。
两个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方小姐秋霞的住处,还未见其人,便又见两个丫头从廊下经过,交头接耳地说:“怎么听说刑部传了林公子过去?不知是为了何事?大人也都赶了去了。”
另一个道:“被刑部传了去,还能有什么好事……不过林公子那样的好人,应该不至于,何况有老爷在呢。”
先前的说道:“老爷既如此看重林公子,怎么竟不肯把姑娘许配给他呢?近来姑娘茶饭不思的……我们看着都心疼。”
那个道:“主子的心意,我们又怎能知道?可话说回来,那程侍郎的公子也不错,何况程家也是有权有势的……”
赵黼眼见那两个丫头去了,便忍不住啧啧了声。
云鬟看他一眼,他便道:“原来方小姐跟这林禀正有私情的。阿鬟你怎么看?”
崔云鬟道:“我不知道。”
赵黼笑笑:“他们师徒,一个苟且藏奸,一个看着心事重重的,只怕都不是好东西,如今方老头不愿把女儿许配林禀正,林禀正若无此意倒也罢了,若有此意,他两个自然不睦,让他们狗咬狗的最好。”
正说话间,就见一个嬷嬷领着林禀正来到,赵黼又叹道:“说曹操曹操就到。”竟是满脸喜悦,趁人不备,拉着云鬟前行两步,便遁在那假山石背后,好近便偷听里头说话。
果然,那嬷嬷退出外间儿后,屋里头方小姐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才听林禀正淡淡道:“妹妹不必多想,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凡事只听老师的就是了。”
方小姐道:“你说什么?”
林禀正的声音却仍是波澜不起似的:“我先前就已说的极明白,妹妹是聪明人,何苦执迷不悟?我言尽于此,不便多留,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便要走,不料方小姐拦住他,含恨带泪说道:“我不信你是这样狠心!你、你敢再对我说一句?”
林禀正不由停步,屋内一时无声。
赵黼听到这里,不觉又撇了撇嘴,喃喃道:“好一对狗男女。”
目光往旁边一看,见云鬟从假山石洞子里望着那边儿,仿佛出神,那长睫如两排小扇翅,卷翘不动。
赵黼便凑近了些,悄声道:“这方秋霞水性杨花,明明定了程家,还跟人偷情,阿鬟以后可别学她……”
云鬟听了这句,便似被人在心上戳了两下,转头看着赵黼,猛然举手一巴掌掴去。
因是用了力的,“啪”地一声,倒是有些清脆。
赵黼握了握脸,也想不到她竟会动手打自己,待要发作起来,屋里头却已经听见动静,赵黼忙握着云鬟的手要藏躲,然而仓促间又如何行事?若被人循声找来,岂不是……
赵黼索性站住,便对云鬟道:“别怕,待会儿你只站在我身后。”
云鬟兀自望着他,她的手虽然小,却用了力的,赵黼的脸上已经浮现几道粉红的印子。云鬟又听了这话,复漠漠地转开头去看向别处。
这会儿果然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赵黼回头看了一眼,见正是林禀正。
林禀正方才也听见了响动,此刻目光环顾院内,就看向这假山石这边儿。
却见他正要迈步过来似的,这会子,忽然廊下有人轻轻咳嗽了声,听着竟是个男子的声音。
这原本是后宅,男子无请不得擅入,林禀正听了,脸色一变喝道:“是谁?”迈步便往廊下急急走了过去。
赵黼见了,仰头看了会儿,暗暗笑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低笑了一句,就听见屋内有人哭了出来,听着竟是那方秋霞,呜呜咽咽,令人闻之心酸。
又有她的奶娘劝道:“姑娘别哭了,给老爷知道了,又要不喜欢了。”
那方小姐也不搭腔,只是九转回肠地哭个不住,听着让人心里也酸了起来。
赵黼不耐烦,便对云鬟道:“咱们走吧。”拉着手,小心出了院子,沿路往后院角门处去。
不料来到花园里,赵黼因又看见那一丛月季,不由对云鬟道:“你且等我一等。”他自己飞跑过去,把中间开的最好的那一朵用力掐下,复又鸡飞狗跳地回来。
云鬟见他竟还有闲心去掐花,啼笑皆非,谁知赵黼道:“给你。”不由分说塞在手里。
云鬟一怔,不由自主握在手中,才发现上头的刺儿也已经给他除掉了。
赵黼却打量她道:“这花儿很好,甚是配你。”
正说了这句,远远地听见有人惊呼道:“这金瓯泛绿如何少了一朵?是谁动了这花儿?不知是老爷最心爱的么?”听声音竟是从廊下来,因隔着一重,暂时并不曾看见他们。
云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儿,又看赵黼,此刻竟不知该是何表情。
赵黼吐了吐舌:“不过一朵花罢了,有什么金贵的。”知道这一下必然会惊动人,忙又拉住云鬟飞跑。
两人越过花园,来到角门处,忽然一怔,却见角门上竟换了一个人站着。
见两人跑来,那方府的小厮因疑惑问道:“你们……”自然知道府内并没这两号人物,可看他们两人,一个身段纤挺,气质高贵,一个年纪尚小却偏清丽绝伦,且打扮都非一般,他便猜测是不是哪家的公子来做客的。
赵黼何其机变,便不耐烦道:“老爷会客不得闲,叫我们自出去耍耍。”
小厮恍然大悟,才要让路,猛地看见云鬟手上握着的那朵花,便疑惑道:“这个不是……老爷最爱的那……”
赵黼不等他说完,早同云鬟跑了出去。
身后那小厮醒悟过来,叫嚷了两声,将追未追的功夫儿,他两人早跑的远了。
为担心有人追来,赵黼便拉着云鬟来到那丰汇楼的一条街上,此处依旧车水马龙,自然无人留意他们两个,要来捉拿也是难的。
云鬟毕竟身弱,早跑的气喘吁吁,手中兀自紧紧握着那花儿。
赵黼见她跑的小脸白里泛红,就果然如这所谓“金瓯泛绿”的色泽,才要笑,忽然又想起方才在里头挨了一巴掌,因拧眉讨账:“你方才做什么打我?”
云鬟道:“世子不知道么?”
赵黼道:“我若知道,还会自己找打不成?”
云鬟道:“世子为什么对我说那些混账话?”
赵黼方“嗤”地一笑,道:“那哪里是混账话,难道不是正经话?”
云鬟才想起手中还拿着花,当下便用力摔到他身上,转身要走,赵黼接着花道:“你怎么就把它扔了,我好不容易摘了来的。”
此刻旁边人潮涌动,几个人经过之时,未免没留意她小人儿,便把她撞了两下,云鬟趔趄住脚,站立不稳。
赵黼才要扶住她,云鬟却站住了,竟回过头来看着他,口中说道:“世子殿下,我想我先前都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世子你自然是最聪明的人,总不会不懂这话的意思?”
人声鼎沸里,她的声音却极清晰,赵黼怔怔看着,还未说话,云鬟又道:“何况,以世子殿下的身份,若要玩要闹,只找那些能跟你玩得起闹得起的人去,何苦每次都拉着我?可知道你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是厌恶?”
赵黼起先还带着几分笑,听到最后“厌恶”两个字,笑影才陡然消失,只听“啪”地一声,竟把手中的花茎折了。
云鬟扫了一眼,垂眸又道:“原本这些话不该说出口,只是世子逼人太甚,才逼得我无礼了……世子若要降罪,我一概都领,只是还请世子以后知道分寸些,不要动辄就来为难人,且放彼此两清最好。”她说完了,便屈膝行了个礼,“我要回府去了。”
正要迈步,冷不防赵黼伸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云鬟吃痛,转头看他:“世子是想做什么?”
赵黼道:“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要一走了之?”
云鬟道:“世子待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