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如鸟之翼(1 / 1)

范质掀开政事堂书房的木雕窗户,风声变大,雪花在成堆的案牍外飞舞,一株梅花在风雪之中含苞待放。

后面一个书吏正忙着把他的东西摆放出来,几个官员站在后面。

他转过身叹了一声道:“老夫竟被那姓曹的宦官羞辱了一番。”

官员们道:“不过是个阉人,岂明君子心胸?范公不须与他一般见识。”

范质黯然道:“臣亏欠先帝一命。”

几个人皆沉默,当年郭绍称帝,已是强夺皇位,他们都没为先帝殉国,而是苟且偷生,现在便极不愿再提旧事。

范质听罢说道:“今上大功于世,大势已不可违。太祖(郭威)先帝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居于庙堂,只愿今上能善待前人。”

旁边的官员道:“朝中地方曾受太祖、先帝恩惠者不在少。诸公皆有此心。”

……皇帝的宽容鼓励了李信,让他看到希望。打头阵上书没有死,名字必定已让皇帝记牢,仕途前程不止于前。

宣仁三年年底,李信从江宁府快马赶回东京,欲进献图表。

郭绍在养德殿亲自召见了李信。

李信被宦官带到郭绍办公后休息的地方,见只有郭绍一人,这是单独召见,心下已是激动万分。

郭绍没干任何事,面前的几案上只有棋盘和棋子,奏章也没带进来。他径直叫李信拿图上来看。李信急忙从带进来的布袋里拿出一大叠卷宗。

“坐,你先坐会儿。”郭绍指着对面的软榻,随口道。

郭绍翻看着纸上图文并茂的东西,内容很多。

良久后,李信便道:“江宁造船坊已在试造这种海船,大食船与中原船的构造全不相同。其形状不同于我朝船只宽大平实,而船身狭长、船底为尖;桅杆、船帆亦大相径庭。大食船帆为纵帆,饱帆如同三角形,如鸟之翼也。

据江宁船坊官吏言,这种船更适合于海上航行,重在风帆。”

郭绍大致看了一番,也随口说出了自己临时的感觉和一些看法,“我朝河流众多,船只常用于内河,故平底不易搁浅,宽体减少吃水深度。且内河宽窄不一,风向不定,船只无法灵活利用风力,故以横帆为主,辅以船桨、水轮、纤夫。”

李信道:“陛下涉猎甚广矣。船坊官吏与陛下之言甚合,大食船用于江河不利,利在海上。其风帆灵活,对各种风向都很适应,据说逆风以‘之’字航行速度也很快。”

逆风走“之”字形,周军水师也行,只不过确实有点笨重,只有在长江中下游水面宽阔的地方有用。

郭绍一面看卷宗,一面思索……他有点感悟:某些东西先进与否,在于是否与时代处境相符,超前太多反而不利。

比如这个船动力。

中原有一种轮舸,以水车轮子带动船只,发展方向上似乎非常先进,因为郭绍知道以后会有轮船……但以人力和自然风力为主的时代,船只的发展方向好像偏了;大食船这种重视船帆发展的方向可能才对。

李信道:“江宁港的船,在大食船的构造上有一些改动,用咱们的造船术改变了大食船的构造。咱们的船只升降船帆,无须用水手爬上桅杆,如此构造既快又省事,故依旧使用我朝船只的桅杆船帆构造,改变了形状而已。

另有船舱构造,大食船前后相通,也没看出有甚好处。船体一旦损坏进水,极易沉没。

而照我朝前后分舱建造,一处漏水,及时封闭船舱,不会轻易沉没,便于修缮。”

郭绍拍了拍卷宗道:“朕先观阅一阵,再送到韩通那里,让他也看看。”

郭绍是武夫出身,什么技术都是先想到怎么利用到军事上,这船他一得到,毫无例外地便想着装备水师。

这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信还鼓囊囊的布袋。因为李信来面圣,不可能带一些无关的东西进来。他又问道:“你袋子还有甚么?”

李信忙又拿出一叠纸来:“微臣扣押了大食人的海船,搜集东西时,弄到了两本书。初时以为是大食人航海的记载,便叫卢永贞译了一些出来,但发现是大食人写的典籍,不知是否有用。”

郭绍翻看了一下,见作者叫“雅里士多德”,愣了一下,心道:亚里士多德?

他再细看了一章,发现是一些希腊起初的哲学阐述,但读得是一头雾水,语句表述十分怪异……必定是翻译成汉语的问题,那什么卢永贞可能对大食文字也不太内行。

“这不是大食人写的书。”郭绍断定道。

大食和希腊相隔十万八千里,都不在一个大洲上。

李信躬身道:“微臣愚钝,在大食人的船上发现,又是大食文字写成,以为是大食国的书籍。”

“可能是翻译的书。”郭绍猜测道。

这个时代的大食人当真还很开明,希腊的东西也弄到了。

在郭绍的印象里,中国的四大发明,似乎也是他们学去了,然后扩散开的……大食人不仅学西方的哲学,也学东方的典章,据说唐朝时就派人到长安学习中国皇帝治理国家的制度。

郭绍沉吟片刻,随口道:“华夏之地,自古领先。但各族皆有长短,吾等无须妄自菲薄,也不用故步自封、狂妄自大。别处若有所长,大可学来。学其长、防其短,国家之利也。”

李信认真听着,因为是皇帝说的话,无论有理没理他都得重视,道:“陛下英明。”

郭绍看了他一眼:“这些书可能是更西边的国家所着。那大食国居远西和东方之间,往来之地甚远。咱们与他们保持联系,利大于弊。李使君身为客省使,必得留住大食人,勿要驱赶。”

李信忙道:“臣定谨遵陛下旨意。不过臣到南汉国抓了他们的人,扣了他们的船,大食人似乎很恼怒。”

郭绍道:“放了,送一些好处,再免他们三年所有商税,予以安抚。有利可图,大食人应重利润。”他拍了一下手里的译稿,“这玩意没用,客省使得征募一些与大食人有过往来的南汉士人,专门学习大食文字,重新翻译书稿。朝廷若得精通大食语言文字的官吏,今后也方便往来。”

郭绍也不太清楚此时大食那边什么情况,但总觉得大食人那边说不定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