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梅花图(1 / 1)

陆岚和郭绍离开织造铺,上了马车。

木轮哗哗直响,东京内城的路不怎么颠,不过车窗内的竹帘也被摇得左右乱晃。

陆岚眼睛垂下默默不语,此时却含蓄温柔了不少。

她以前在涿州和巫山到处跑给人治病、是很泼辣的小娘子,谁惹了她、骂起人来一点不含糊,但现在倒有点扭扭捏捏起来。

“陈夫人的眼睛真厉害,不用量就挺合身。”陆小娘子道,“就是还有点不太习惯……”

郭绍笑道:“术业有专攻,你也不想想陈夫人是做什么的。”

这时他掀开车帘,对骑马的卢成勇说道:“这会儿在西市,你去酒楼茶肆问问,有没有食用的蜂窝卖。”卢成勇抱拳道:“喏。”

陆小娘子听罢顿时捂住脸,不过现在已经不肿了。

她的目光闪烁:“那种东西一般没人吃,哪有卖的?”郭绍笑道:“偌大的东京城,只要能想得到的东西,都可能有。”

陆小娘子低声道:“郭将军对我那么好作甚,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郭绍没吭声,陆小娘子道:“我现在无家可归,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这时郭绍才答非所问似地说道:“说到吃的,我倒想起来一件事。酒楼茶肆的山珍海味我吃过,连皇宫里的御膳我都尝过,但觉得最好吃的,还是玉莲做的菜。”

“玉莲是郭将军府上的厨娘?”陆小娘子随口问道。

郭绍摇头道:“她是我的妾,可不是厨子。但手艺确实了得,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好,家里有个小道士,嘴特别挑,也喜欢玉莲做的东西。有一次我就问她,手艺哪里学?她说以前经常要饿肚子,所以要是能吃上一顿好的,一定要非常细心地做。这就是为什么她做的菜那么好吃。”

陆小娘子听罢看了一眼郭绍,估计在观察他皮糙肉厚的模样,确实不像是什么贵族。

郭绍道:“没挨过饿的人不会真懂食物的美味。”

陆小娘子问道:“你说这个是何意?”

郭绍笑道:“没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过的人,也不懂美女的心的珍贵。”

陆小娘子一脸绯红:“郭将军再这样出言不逊调戏我,我要生气了。”

郭绍轻松地说道:“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不会拿陆娘子怎样。”他说罢,眼睛忽然停留在陆岚身上撑得很鼓的地方。

陆岚低头一看,顿时又羞又恼。

这上衣虽然薄,胸那一块的布料还是挺厚实的,但陆岚的身体似乎与众不同,刚才有点变化,生生出现了难堪的事。

“我……”陆岚立刻用双手挡住,“你如此轻薄我,还叫我怎么做人?”

郭绍小声道:“没人知道的。”

……

周朝廷有了大笔财富,加上战争的胜利带来的威势,危机已缓解。

南唐国金陵却是另一番景象,天气不好,夏季的暴雨来袭,宫室琉璃瓦顶上的雨水哗哗直流,整个皇城像是被水淹了一般。

天空云层压得很低,大白天就像在傍晚一般昏暗,闪电却时不时把天地间照得通明。

李煜进宫时打着伞,但袍服和靴子已湿透。他在大殿上站着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宦官走了出来,说道:“太子里面请。”

李煜这才跟着宦官入内,只见国主正坐在书房上边的椅子上,周围堆满了书籍和奏章,光线暗淡之下,他一动不动,不仔细看真难发现上面坐着一个人。

“儿臣叩见父王。”李煜跪拜道。

“过来。”国主的声音沙哑,轻轻一挥袍袖,周围的近侍尽数退出了书房。

李煜默默地走进桌案,躬身立于案前。

国主道:“韩熙载等人都低估了周朝武夫郭绍,两个月即下蜀地,他的野心不止蜀国吧?”

李煜忙道:“蜀国主向来桀骜不驯,尊号称帝;父王在淮南之役后一直恭顺,南唐军也比蜀军强盛,周朝廷不一定会对南唐用兵……”

“你在东京时,答应过进贡一百二十万贯财物,现在我们得赶快派人进奉东京。”国主道。

李煜弯腰一拜。他觉得国主在这样的大雨天召见自己,恐怕不止说进贡的事,便侍立听着。

果然国主良久才开口道:“为父近日渐觉体力不支,洪都的宫殿修缮妥当,想迁过去居住,今天召太子来,就是想和你商议,该传位给你了。”

“万万不可,父王正当壮年,怎可如此?儿臣不敢担此大任。”李煜情绪复杂道。

国主道:“为父观之,太子已可胜任国事,王位交给你,为父最放心。你念我年老心疲,切勿推迟。”

李煜忙跪在地上。

国主的口气忽然有些愧疚:“本王一生大风大浪,却在这种关头要把重担给你,着实有点对不住煜儿。”

李煜埋着头,一脸铁青。

父亲一生风浪,他熬到现在也不容易,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眼看要接手,却是一个风雨飘摇中的烂摊子,那最后还能得到什么?

宫殿里顿时一闪,李煜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轰”地一声雷响,这时才沉声道:“请父王再慎重考虑。”

国主沉吟片刻,说道:“武昌节度使林仁肇上书封锁长江南岸,派人与武平节度使(楚)议和结盟,共御上游;你的叔父李景达上书,趁淮南空虚,欲收复失地……昔者本王与周世宗议和,休兵结好,但时过境迁,恐怕南唐国再度陷入战事在所难免。”

李煜道:“请战者只有一两人,国中臣民多不愿轻开战端,四王叔与林仁肇所奏固然在理,战事也难免;但若王室主动开战,会有不少人怨我们连累国家。”

“你下去罢。”国主颓然道。

……李煜叩拜告退,冒雨回到了东宫。

走到廊庑上,把伞递给身后的随从,前面门口的一个宦官见状正欲执礼,李煜摆了摆手,低声道:“不必喧哗。”说罢走进了厅堂,向里面走了一阵,却不进上房,而是走进旁边的书房。

他闩上房门,一言不发独自走到深处,很熟练地抱起右侧墙边的一只书架挪了一下,然后伸手缓缓取下一块砖头,左手小心地托在下面。

弯腰看过去,一张纸当着视线,纸张中间有个孔;他从孔看出去,是一盏铜灯架。

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端坐在一幅画架前,她正是周宪。

朦胧的光线中,周宪的脸脖和手腕显得更白,就好像宫闱中的珍珠,她独自坐在那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倒显得十分凄清。

她侧身在砚台里蘸了蘸笔,专心在雕琢一幅画。

李煜定睛一看,她画的是一副梅花。

好长一段时间,周宪都这样重复着慢悠悠的动作,换笔、蘸墨、画画,没有出声,没有做其它任何事。

李煜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便恢复好书房里的东西,退了出去。

走进上房,李煜便道:“我回来了。”也不进里间,只在屏风外面的凳子上坐下来来,说道:“娥皇,给我沏壶茶。”

好一会儿周宪才款款走出来,看了一眼便说道:“殿下先进来换身袍服,稍后再喝茶。”

李煜低头一看:“也好。”他便站起身来,走进房间随意一瞟,发现那画架上的梅花图已不在,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便用随意的口气问道:“娥皇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在画画。”周宪一边找衣服,一边说道,“父王召见你所为何事?”

李煜却问道:“画一幅怎样的画?”

“一时兴起……”周宪的目光忽然有点改变,眼睛朝下看,轻声道,“梅花。”

“哦。”李煜点点头,这才沉声道,“父王想提前退位迁往洪都,把王位传与我。”

周宪神色一变,片刻后淡然道:“父王多年操劳,殿下能分担,也是一种孝心……把袍服脱下来罢,换上这身。靴子也换了。”

一会儿工夫,周宪已把一叠有棱有角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榻上,下面还放了一双木屐。

李煜解开腰带,脱下袍服直接扔地上,沉声道:“不过到我手里是个烂摊子,南唐国基业在我手里真不知能守多久。那郭绍……”

周宪端庄淡然的神色又是微微一变。

李煜道:“周军能南征北战,一个妇人不能带兵,几岁孩儿更不能。那郭绍深得皇室信任,又在军中建立了威望……要是周朝廷没有郭绍这个人了,会怎样,还能威胁我国?”

“殿下所言何意?”周宪顿时吃惊道。

李煜沉默了良久,故意不答,等周宪考虑。

他忙着换衣裳和鞋子,然后在塌上坐了下来,这才开口道:“我只是觉得此人十分麻烦,一时这样想一想。”

周宪道:“他正当年轻,殿下怕是只能与他斗一斗。”

“实力不同、国内状况不同,没法斗,只有四王叔这等武夫,才认为战阵胜负只与兵力多寡强弱有关。”李煜愁眉苦脸道,他见周宪还是没有任何主意,又轻轻提醒道,“对了,我国进贡周朝廷的一百二十万贯财货,最近就得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