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破阵子(1)(1 / 1)

黑云压城,那几欲倾倒而下的晦暗天色仿佛触手便能够到,云层中狂风飒飒,卷集着雨水瓢泼而下。

只见夜色中,千万道水箭从空中投射而来,如晦风雨中一座破旧道观,原本就歪歪倒倒朽烂了大半,此时但听得房梁之上砰砰闷响,似乎下一刻这间大殿便要轰然倒塌。

“爹,”女童依偎在一个中年汉子的怀里,“我怕……”

“国国乖,不怕不怕,”那汉子倒是个慈父,轻拍着女儿的肩背低声抚慰,又令女儿不去看窗缝间闪烁的电蛇,“有爹看着呢,国国快睡吧。”

已是夜深时分了,这道观中因着大雨之故,足挤了有三方人马。

汉子原是携女投亲的,因路上不太平,央了北上的商队一道同行。

这一行几十人分作三处,各自围在火堆前取暖,已是不少人因着疲惫之故蒙蒙睡去,只是商队的几个护卫目光警惕,时不时看看屋外,真正的视线却都是投向大殿角落。

“头儿,你说那帮人是做什么的?”内中有个年轻护卫小声发问,他因是今次头回护送商队出门,此时虽有些忐忑,倒是好奇兴奋居多。

头领瞥了他一眼:“管恁多做甚。”

五六个汉子聚在一处,除了其中一人,余下各个膀大腰圆、神色凶恶,腰间俱都鼓鼓,显是携刀带剑——总不是良善之人。

这头领在外行走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早已摸出一条道理来,那便是不要多管闲事。

那几人是江洋大盗也好,高门豪奴也罢,只要井水不犯河水,过了今晚,第二天大家只各走各路便是。

所可虑者,是怕这些人见财起意,所以他一面瞪了手下一眼,一面不动声色观察那几人。

只见他们围坐在火堆旁,也不知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空气中只听得枯枝被火焰炙烤时发出的毕剥声响,大殿内一尊元始天尊像斑驳破旧,在那升腾而起的热浪中,竟似扭曲摇晃起来。

忽然,一个汉子站起身,只听他腰间叮当两声,无疑是刀剑相撞。

拥着女童的汉子正靠墙打瞌睡,忽而被这一声惊醒,他诧异地看过去,汉子并没有朝商队走来,而是径直停在了神像前。

“头儿!”年轻护卫一把抓住头领的胳膊。

那神像底下,正坐着大殿里的第三方人马,却是仅有一人。

一袭青衫,乌发垂肩,听到脚步声,其人微微抬起头来,昏黄的火光之下,一张精致小脸秀色夺人,是个年纪不足二九的少女。

“难道他们要对那位姑娘行不轨之举?”青年人血气方刚,已是激愤起来。

“你住嘴!”头领恶狠狠地喝止住青年,“蠢货……”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敢在这破观里夜宿,究竟是谁欲行不轨,还未可知呢。

“姑娘,”那汉子显然也是如此想,客客气气地朝少女施了一礼,“我家主人请姑娘一叙。”

“请转告你家主人,”少女轻启樱唇,一把莺啭似的好嗓子听得观中诸人都是心神一荡,“萍水相逢之人,并无可叙之处。”

这无疑便是拒绝了,虽然被头领喝住,那年轻护卫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时之间,方才还熟睡之人俱被惊醒,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一坐一立的二人。

出乎众人意料,汉子并未发难,只见他后退一步,侧身让开。

火堆旁,一人端然趺坐。

他被其他几个汉子团团围住,正是奴仆拱卫主家之势。

因那汉子一让,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只见他面目隐在阴影中,只能从声音判断是个年轻男人。

“当日在凌霄山,某曾与姑娘有过一晤。”

凌霄山?年轻护卫此时已不敢说话了,而是在心里思量,这名儿怎如此耳熟。

凌霄山,他的头领却是如遭雷击,此山既非要冲,又非龙穴,二十余年前,却是天下声名最盛之地。

盖因山间有一宫观,号凌霄派,为道门圣地!

他的牙齿不由格格作响起来,二十年后的今日,凌霄派早已覆灭,曾经统治天下上万年,赫赫扬扬、声势煊然的道门一朝从云端跌落尘埃,经过无数轮的血洗后,诸多弟子修士零落成泥,要么隐姓埋名,要么缉捕下狱。

可即便如此,修士,依旧不是凡夫俗子能够对抗的。

随同修士而来的,更是残酷的猎杀。

眼前这少女一望便知非凡人,莫非……脑海中念头纷纷杂杂,实则不过是瞬息之事,只见那年轻男人话音方落,少女笑了笑:“今日本以能在此安睡,没想到竟有这等麻烦。”

她施施然起身,腰间悬着的一枚青玉环叮当作响。

此时此刻,便是再愚笨之人也知她不普通,本已凝滞的空气又冷了几分,中年汉子搂着女儿,一颗心几要破腔而出。

“爹……”女童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她不过垂髫孩童,在这无形的气机交锋下,终是再扛不住压迫,放声大哭。

砰的一声巨响,道观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狂风骤雨中,孩童尖利的泣声犹如鬼哭,此时却无人有暇制止她,只见两列衣甲整肃的兵士站在门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当先一把油纸伞,轻飘飘的伞面在那风中穿行,却是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伞下半截麻衣,一双僧鞋。

待到门前,执伞之人收了伞,方露出一张面容来,竟是满室生辉。

他手无寸铁,神色平和,视线看向神像旁的少女——

“诸位檀越叨扰了,贫僧东都通明院行思,特来缉捕道门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