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隔阂(1 / 1)

“西亭站到了……”

广播提示新站,车厢企稳,又一批新客走进,将空间充斥着,慢慢变作拥挤。

宋远哲问话后,罗生生耳内气压充胀,周遭的世界逐渐就像被罩起了层隔膜,朦胧不清地,与自己再没太大关联。

男人见她不给反应,悻悻扫眼周围,又继续开口:

“她在香港坐过八年牢,听说是给自己丈夫顶罪,出来以后,对方已有新的家室,孩子也半大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自己却一直傻傻被蒙在鼓里,不识内情。告她真相的时候,这女人初始也和你一样,死鸭子嘴硬,明明顶个大肚,竟还不信命地非要帮她丈夫斡旋……呵。”

这声冷笑,嘲弄中又似乎带有些落寞。

宋远哲将视线下放到她怀里的花束,滞留不到半秒,而后微微轻移,最终钉在了女人费力遮掩的小腹:

“说起大肚……程念樟丢你一人,是不知道你怀孕了吗?”

怀孕?

自呆讷中猝然转醒的罗生生,满脸皆是错愕。

“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说时目色惊恐地转脸向侧,想都没想,出言就是一句反驳。

对于突至的注目,男人来不及闪躲,蓦然对视后,不禁抿嘴吞咽,喉结亦随之微动。

“都快结婚了,还瞒这么紧……”说到这里,宋远哲气势莫名变得有些熄弱,甚至还先她怯场,偏头避开交集,空洞地看向了别处:“怎么?是他不想要孩子?”

“宋远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像什么?”

罗生生胸腔起伏,拢手凑他耳边,低声碎语:

“像个八婆!”

骂完,她闭眼克制住情绪,又再接道:“说白了,这些都是我和他的家事,我俩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和对未来的规划,没必要同你这个外人报备解释——”

“哦?所以确实有了……是吧?”

“说了和你没关系,听不懂吗?”

闻言,男人像个被训斥的孩子,努嘴奋力憋住委屈,长久未予作答。

这本质是多出的一段,并不在他谋算之中。

宋远哲头脑很清醒,原不欲多嘴这些,因为知道挑明了,也只会让自己变作难堪罢了。

只可惜临到脱口,终究还是没忍下迫切,重蹈了一遍旧辙。

罗生生这盆冷水当下浇得透彻,让他也算尝到了些自贱带来的苦果……

想想确是活该。

“年前那天夜里,是因为你去找Melisa,才害她流产的?”

沉静思量片刻,等边上乘客再换一批,罗生生又主动拾起了话头。

“别扣帽子,她流产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没强逼她任何事情。”

“那你找她做什么?”

“之前姓梅的帮程念樟押过我一晚,当时见她满嘴情义,觉得讽刺,就想回头给她看看这些男人的真面目罢了。”

“你无不无聊!”

罗生生再度白眼。

宋远哲于话间隐了些实情没讲,所以听到她的耳朵里,只觉得这人吃饱了撑地,多管闲事。

“呵,程念樟和姓梅的丈夫合起伙来,这些年骗她可不轻,他们骨子里都是一类人,如今相似的事轮你身上,你觉得自己又能比她高明多少?”

“几张照片而已,能作什么数?张晚迪难不成也给他生了孩子?”

眼见对面站点灯又在闪烁,罗生生因实在心烦,便作势想起,不愿再听他絮叨。

可还未动身,边上察觉异样的宋远哲,已抢先摁住了她的腿面:

“刚才第三张照片里的那个中年男人,叫沈林溪,是沈新玥的父亲,安海人寿董事长,下辖着嘉世娱乐,也就是之前刘琨的公司……看你刚才表情,应该是不认得的。”

“和我有关系吗?为什么要认得?”

莫名其妙的。

“我和沈新玥的事,背后的利益关系,在于宋氏与嘉世的合并。如果这事成了,无疑会砸穿邱冠华饭碗,让他手里握着的星辰,失去和我哥议价的筹码。你觉得以程念樟立场,作为邱派的鹰犬,他会放任事态往这方面发展吗?”

“你什么意思?”

罗生生攥紧手指。

她隐约能听懂宋远哲在暗示些什么,但她不敢随便臆测,生怕落入他设好的陷阱。

“那天讲座,我们会碰面,应该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又怎样?分手是你提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别硬凑了……”

这话回地很坚决,有种掩耳盗铃,故作信任的味道。

宋远哲听后,嘴角勾扯着,垂首摇了摇头。

“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你知道的,我很腻烦经营情感这种事,如果纯粹为应付我哥和我妈的期许,放弃是早晚的结果。”

“那不就好了,还有什么值得多说的?他就算知情,抑或真在利用,我也全都甘愿,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个模棱两可的小事,其实只要你不说,我就不会觉得受到伤害,恰恰是因为你说了,而且在这件事里掺进了各种猜想和臆断,才人为把它变得复杂……不是吗?”

“呵”男人嗤笑:“生生,你现在替他绞尽脑汁辩解的样子,还真是和那个梅丽莎……一模一样。”

他的这句话,扒皮挫骨地,实在戳心地有些厉害。

闻言,罗生生呼吸不禁加重,猝然鼻酸着想哭,却不敢当着一堆陌生人的面露怯。

广播再响,又是一站停靠。

宋远哲斜瞟身侧,松手没再拦她,反而改换动作,目色温柔地,抬指帮罗生生将额角和鬓边的碎发,给捋顺别到耳后。

“我承认,这是件小事,但只因是小事,就能无视掉背后那些勾连吗?暂且不谈私情和过往,他和张晚迪之间纵深的利益关系,如今盘根错节,真要论起相配,我看他俩才更像同类——”

“够了……你觉得你扯东扯西,搞些罗生门,把他贬得一文不值,我就会朝你回头吗?别做梦了。”

“我没这种想法。”

没想她会回头……

然而心虚作祟,宋远哲快速地辩完这句,立马偏头逃避着,看向了车窗映射出的侧影,勉强拉扯几下,才硬扯出了个僵硬的微笑表情。

“你今天这样到底几个意思?”

罗生生不解。

“你把我和林瑜都拉黑了。”

“嗯?”

“既然没了正常的沟通渠道,我就只好找些由头,当面和你说点话……很奇怪吗?”

“宋远哲,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非要缠我到底才甘心吗?”

女孩听闻他嘴里可笑的说辞,不禁气到发抖,甚至由于没控制住情绪,尾音调门走高变作尖锐,瞬间吸引了不少旁人的侧目。

“生生,这段路你本来就要走,我不过陪行罢了,没掳没抢,怎么能算纠缠?”

他这是故意在耍无赖,想引她争吵。

好在罗生生没有上套。

“那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吗?我下一站到站,既然你讲不是纠缠,大家就各奔东西,谁也别拦着谁。”

“实际没说完,还有些关于他的事,我怕你听了会失态,就没拿出来在这个场合讲。”

意思是想和她找地单聊。

“可笑……你不要讲话讲一半,要说就说清楚。别和我在这儿故弄玄虚,搞姜太公钓鱼那套。”

宋远哲听她不上道,只撇嘴轻笑,抬眸看了眼对过的站点图,自顾自地钻研了一阵,没回任何质问。

“林瑜说他停在元慕桥,应该快到了,要一起下吗?你如果真想听,我送你回去,路上也能讲。而且车里体感会舒服一点,对你和孩子都好。”

“孩子”两字一出,罗生生全身不禁大抖,寒毛倒竖。

“你……”她实际是有片刻犹豫的,然而脑中过片往昔的种种,又因害怕这是他双向离间的阴谋,仍旧坚定回复了拒绝:

“你走你的,我用不着。”

“那我听你的。”

说完这句,男人揉了揉坐僵的膝盖,待车厢停稳,直接从坐凳起身,再幽幽甩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便随人浪涌动,向外离走……

自车内的视角望去,宋远哲此刻背影高大,鹤立在人群当中,仿佛一层腻子落于墙面,在车行启动后,被快速前移的窗景给刮糊抹平,最终落入隧道,化成为一片照镜般的漆黑。

……

罗生生后来全程都很恍惚,思绪难厘难清,差点就坐过了站点。

走出地铁口时,她手里抱捧的鲜花,经一系列奔跑和挤压,早已没了初始的那股生机,变得有些蔫坏儿,垂头丧气地,看来实在让人心萎。

这姑娘估摸着垃圾桶开口的大小,似乎塞它不下,于是路过环卫车时,就随手把花给扔了进去,和堆馊腐的玩意儿并躺在一块儿,动作间,未见有太多不舍流露于她的表情。

在行步回观棠的这段路程中,罗生生包里的手机一直都有断断续续地震动,直到过闸门禁,需要翻包取卡,这姑娘才木然发现,自己竟漏接了程念樟要将近十来通电话。

“喂,怎么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听筒里传来男人低嗓,他那头的环境音,原本充斥着各色人声,讨论此起彼伏,像是正在开会;紧接一下关门的清脆,空间隔绝,周遭又忽而变得静谧了起来。

他其后大概是走到了窗边或者室外,彼时正值下午放学的钟点,偶有几声孩童的叫喊自听筒传来,灵动自在,很容易让人浮想出一派鲜活的画面。

“你在抽烟吗?”

“嗯?”程念樟微愣,不禁看向指间,这厢他夹烟送嘴才刚到半途,听她通灵似地点破,就又立马将烟给摁灭在了窗台:“呵,你耳朵倒是挺尖。”

男人笑声清朗,语态放松,听着像是沾了不少开心在怀。

“我瞎猜的,诈诈你而已。是遇到了好事吗?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不算好事,只是有些进展比预想中要顺利,明天总算可以按计划回安城,一想能见到你,我当然高兴。”

这是句真心话,没有掺假。

然而程念樟本以为对过听后,会如常赠他句娇嗔,但等了许久,听筒里除却几声呼吸,就再没其他回音。

“生生?”

“哦……嗯,挺好的。”

声调恹恹,极具敷衍。

“你不太对劲,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的,就有些累,不太想说话而已。”

“累?是工作室有人难为你了?”

说时,程念樟换了个背身向外的站姿,手指来回捻动窗台上的半截烟尾,神色逐渐变作凝重。

“不是的,你别瞎想。”

男人手指停动,蹙起眉头。

“那就是我做错了什么,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