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也在边儿上听得正过瘾呢,冷不防听着万岁爷下了这么个吩咐,却也是止不住的泛上些迷茫,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康熙若有所思地轻扣着桌面,看向自个儿这个儿子缓声道:“成德是个君子,心思也纯净,可他毕竟也姓纳兰……小五儿,你可当真想好了?”
“儿子信谙达,何况——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被架空了权利的富贵闲人,背后有儿子紧盯着呢,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错处儿。”
胤祺浅笑着应了一句,心中却忍不住的觉着有些慨叹。“不是人间富贵花”,那个由天地灵气集成的人物本就是错生在了那样的一个家族里头。明珠垮台已成定局,甚至连历史上重新翻身的机会大抵都已不会再有——他对明珠并无怜悯,却依然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一位纳兰容若因为自己的缘故不曾英年早逝,却如那贾宝玉一般,落得个“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凄凉结局。
说话间,纳兰容若已被梁九功引了进来。这些日子他竟仿佛已憔悴了不少,连眼中的那一点清亮澄澈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请过了安,便垂手静静侍立在一旁。
“成德,坐吧,朕是有件事儿想要跟你说。”
康熙望着他,眼里却也带了些不忍叹息,缓了声冲着他开口道:“你是个聪明人,朕也不跟你打机锋了……如今有一条路要你走,你若是走了,从此这世上便再无纳兰成德这个人,与明珠家也再无干系。你若是不走,便当朕今日的话从未说过——你可能给朕个答复么?”
纳兰的身子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了头,又迅速低下头去,微哑了声苦笑道:“回万岁爷的话儿……从阿玛放纵二弟给臣下毒,又质问臣为何不死的那一日起,这世上——便已没有纳兰成德这个人了……”
他这话一出口,康熙倒是尚显平静,胤祺的心口却是猛地一缩,上前一步急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明珠不是说,是索额图给你下的毒么?!”
“索家与我家乃是死敌,如何就能那般轻易地给我下毒呢?”
望着这个曾短暂师从于自己,又曾救过自己性命的小阿哥,纳兰无奈地淡淡一笑,又垂了眸缓声道:“阿玛精明一世,竟不曾看出二弟为了这家主之位,竟早已倒向索家……他只道二弟比我有政才,比我更适合执掌家族,可偏偏占着万岁爷圣恩、忝列御前侍卫的,却是我这个一无是处的长子——倘若我死了,不只能给二弟腾出位子,更能叫万岁爷怜惜纳兰家,又可嫁祸于索家所为,实在是一笔再合适不过的买卖……”
胤祺听得怔忡莫名,只觉着一股刺骨寒意从骨缝间弥散开,叫他止不住地轻颤着,胸口一时冰凉滞涩,竟是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只道明珠是拿这个儿子没什么办法,这才纵着他随心所欲,甚至还打趣过那位醉心权欲的明珠大人只怕少不得要日日头疼。只道是真如明珠所说一般,容若中的毒乃是索额图所下,而他身为人父自然难忍此仇,这才会与索额图不死不休。他前世不曾有过父母,也不知那父子之情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今生康熙待他又一向关切宠溺,纵然昔日儿时曾有过些波折,却也从未想过要害他——这还是他头一次真正意识到,原来虎毒也可食子,原来父子亦可相残……
“小五儿!”
康熙目光微紧,一把将他揽进了怀里,一下下替他抚着胸口,眼里已尽是懊悔之色——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却一直不愿叫这个孩子听见。如今不过是恰巧引到了这儿,又想着他既已接触了宫外的人心险恶,有些个事儿也总得叫他自个儿心里有数,这才引着纳兰将这一段密辛说了出来。却忘了这孩子的心事本就是最重的,明明看着比谁都豁达,却也比谁都要天真执拗,都要不识这人心的丑陋不堪……
“皇阿玛……为什么会这样儿?是亲父子亲兄弟啊——再容不下,让他走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这样……”
胤祺语无伦次地问着,只觉心里头竟是像是有把刀子在往狠里搅动着一般,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来到这一个世界,最先打开他的心扉、叫他真心接纳和信赖的,就是这源自骨肉血脉的亲情。这是他前世从未体验过的紧密联系,却也正是因此,这一层割不断的也打不散的联系,在他心里始终是最为纯粹跟坚韧,也最不需要怀疑的——甚至直到现在,他一直坚信太子不会真害他,那些个理性的推测跟分析也都在其次,最深的根由,其实不过是因为他始终觉着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就算打得再狠,也总不会真把彼此往死里逼。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甚至反应得这般激烈——或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执念罢。他侥幸作为五阿哥胤祺醒来,多饶了这一辈子的时光。终此一生,其实也不过就是求个家人平安喜乐,父子和睦、兄弟亲近。明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可就是忍不住想要把那些个和他有着割不断联系的人都紧紧地拉住,仿佛这样就不会再像前世一样到最后都只是孤身一人,仿佛只要有这血缘牵系着,他就一定不会再被一个接一个的人抛弃。
可他却从不知道——原来血缘的联系,竟也可以这般脆弱不堪……
“小五儿……别想了,是皇阿玛不好,阿玛不该叫你听见这些——别想了,听话……”
康熙慌忙替他揉着胸口,语气竟已近乎自责哀求。这个儿子平日里始终表现得成熟懂事,他竟已几乎忘了那个曾在怀里哭得喘不上气的孩子——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父子和亲人的意义只怕是全然不同的。就看他一次又一次地容忍太子的恶行,一次又一次无条件地原谅和理解自己,甚至为了自己不惜抛却性命,就早该意识到这些情分在他心里的珍贵。自己干什么就非得还觉着不知足,非得叫他见识那些个不堪的东西?!
胤祺虽然难受得厉害,却依然是能听得清耳畔的声音的。那个声音里头的焦急关切叫他心中微烫,父亲的怀抱坚实有力,紧紧地把他护在怀里,渐渐驱散了那些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冷冽寒意,眼前拢着的那一层白雾也总算缓缓散去:“皇阿玛,我没事儿,没事儿的……”
纳兰也不曾料到竟会生出这般的变故来,慌忙跪下叩首请罪。康熙却也无心理他,摆了摆手便要叫他暂且退下,胤祺却已苍白着脸扯住了他的袖子:“皇阿玛……咱把事儿说完吧,儿子不要紧的……”
“好点儿了没有,可还难受么?”康熙仍轻轻替他揉着心口,放柔了声音轻声询问着。胤祺勉强挑了挑唇角,轻轻点了点头,撑起身子望着纳兰道:“纳兰谙达——我最后一次再这么叫您,以后怕是就该叫贾员外了……你将来就是这贾家的代家主,做什么,怎么做,都会有人告诉您,您只要按着吩咐,只管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胤祺的气息不足,说几个字就不得不停下轻喘一阵,这一段话说得也是断断续续。康熙却是强行按下了心疼不忍,始终不曾打断过他的话,只是给梁九功使了个眼色叫他去找随行的太医过来,一边耐心地替他缓缓按揉着内关、檀中二穴。纳兰怔怔地听了一阵,忽然低了头淡淡笑了起来,点点头释然道:“富贵闲人——富贵闲人好啊……请万岁爷放心,臣一定好好替万岁爷守着这座金山,一定小心谨慎,绝不给败祸光了……”
胤祺也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又低咳了一阵才缓缓道:“谙达是个明白人……作为报答,您那位沈姑娘,还有那位小公子,也就给都接回来,算是贾家人罢……”
纳兰神色微滞,忍不住尴尬地连声呛咳了起来,心虚地低声道:“阿哥——阿哥神通广大,成德佩服……”
第101章 前行
打发走了仍有些恍惚的纳兰,胤祺的身子晃了晃,终于疲倦地栽倒在自家皇阿玛的怀里,用力地收紧了手臂,低低地哽声唤着:“皇阿玛,皇阿玛……”
“小五儿,别怕……不是所有的父子都会变成那个样子,皇阿玛会一直一直地守着你的,无论谁敢伤你,都要先过了朕这一关……”
康熙一遍一遍地轻抚着怀里的儿子,放缓了声音柔声安慰着,又低下头认真地注视着那一双干净的眸子,浅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朕都和你承诺过那么多次了,你若是再不相信,皇阿玛可也要觉着委屈了……”
“儿子从没不信过皇阿玛,只是——只是觉得这些事儿实在骇人听闻……”
胤祺垂了眸浅浅地笑了笑,放松了身子靠在自家皇阿玛的怀里,目光却忍不住的渐渐悠远——在此之前,九龙夺嫡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个必然会发生的历史事件,毕竟没有亲身经历,所以也难以有真切的感受和体会。虽说记着那些兄弟倾轧、手足相残的残忍,可那终归都是加上了政敌的身份,想着最多也就是贬谪流放,总不会真把最后的退路都彻底断死……却原来真正的人性远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冰冷,更没有底线。原来兄弟父子之间的情分,真的可能会因为权势的诱惑而断得一点儿都不剩,所谓的不死不休,竟真有可能一定要以一方的丧命而终结。
——还心理医生呢,原来自个儿都是这么天真可笑,实在是丢脸丢大发了。胤祺在心底里苦笑着摇了摇头,疲倦地阖了眸慢慢调息,腕子却忽然被人轻轻托起。有人正小心翼翼地替他诊着脉,他却也懒得多管,只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睡过去。
“万岁爷,五阿哥的身子实在不适应江南冬日的湿冷,长此以往只怕难以支撑……”
耳畔传来太医小心翼翼的声音,胤祺迷迷糊糊地听着,却也不过是说他待不住这江南,必得尽快返京之类云云。他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香,精神头也尚足,虽时常胸闷气短,有时也忍不住咳嗽两声,可也从没当成一回事儿过,却不知竟然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感觉到自家皇阿玛搂着自个儿的手臂越收越紧,胤祺强撑着抬头扯住了他的袖子,勉强绽开了个轻松的笑意:“皇阿玛,不妨事儿的——那就有那么邪乎?儿子不过是有点儿累了……”
“是朕的错——朕不该一时私心,偏要带着你下来,却叫你平白遭上这么一回罪……这些日子的事儿已叫你处理的差不多了,咱再停上两日就起驾回去,啊。”
康熙轻轻抚了抚他几乎已不带什么血色的面庞,低声应了一句,心中却已是一片苦涩无奈——明明刚说了要护着这个孩子,就又害得他叫自个儿牵累着生病。这两日看着他精神头尚足,竟也不曾想起过叫太医来给他查一查,却忘了这个孩子一向是最擅忍耐的,只要不想叫别人知道,就当真能作出那仿佛全然无碍的样子来。若不是今儿恰好叫这事刺激了心神,又不知会无声无息地忍到什么时候……
“这才多大点儿事,回京好好地养上几天就不打紧了,皇阿玛别往心里头去。”胤祺忙摇了摇头,尽力撑起了身子,努力叫自个儿显出了些精神来,“您看,儿子这不是好好的么?江南的事儿还没了,您也别急着就付儿子这点儿小毛病——那江苏巡抚汤斌老先生,儿子看着是个好的,有真才实学,为人也正直温善,正适合教导二哥的学问。还有来的路上儿子收的一对儿陈姓的兄弟,看着仿佛是在治水上有些个本事的,还想叫您试上一试——对了,还有那靳辅泄洪的事儿,儿子还没来得及跟您细说呢……”
心里头装得满满都是事儿,虽然身子越发的沉重疲倦,意识也一阵一阵地恍惚,胤祺却依然不敢就这么放任自个儿睡过去——他这个身子向来都任性得很,说起病就起病,连个准备的机会都不给他。这一回的感觉比哪次都要不妙,也不知是因为之前听了那些个叫人心堵的事儿,还是这江南冬日的湿冷气候确实一直在耗着他的元气,故而这么一垮了竟是跟再也撑不起来似的难受。
可就算是再难受,也总得把正事儿都先交代干净了。要是真这么不管不顾地一头睡过去,就以他这位皇阿玛素来雷厉风行的作风,兴许一觉醒来都躺在回程的船上了……
“好了,好了……朕知道,朕都知道——小五儿听话,别再费心神了,朕一件件的事去做,你就只管好好歇着……”
康熙见着他眸光都已有些涣散黯淡,却依然强撑着攥紧了自个儿的袖子念叨着那些个琐碎的公事,只觉着心里也仿佛跟叫人捏紧了似的喘不上气来。把怀中的孩子用力搂紧了,不断轻抚着他的脊背低声安慰着,直到终于哄了他渐渐合眼睡去,才总算略略松了一口气,搂着他轻轻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头。一旁的梁九功立刻极有步上前,小心地替面前昏睡着的小阿哥盖上了锦被:“万岁爷……”
“朕原本想着……等将来年纪到了出了宫,不如就叫他留在这江南贾家,既能替朕看着这江南的官场,也能过上那潇洒惬意又自在逍遥的日子——如今看来,竟也是不成了……”
康熙揉着额角苦笑了一声,疲倦地跌坐在软榻边上,轻轻替那个昏睡着的儿子掖了掖被子:“朕心疼他,不愿叫他再搅进这些官场的琐碎阴私之事里头,却又忍不住的想把他搁在身边儿日日看着。有心叫他甩开手到这江南,当个自由自在的闲散王爷,谁知他的身子竟还受不住江南的气候……九功,你说朕究竟要拿这个臭小子怎么办?”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斗胆猜上一回——您就是把阿哥放在了江南,就以阿哥这个性子,要是不把江南吏治民生航道盐道都给整顿一遍,给您弄出个富甲天下又铜墙铁壁的鱼米之乡来,估计也是绝不会罢休的……”
梁九功壮着胆子直白地应了一句,又轻轻替康熙揉捏着额角,压低了声音道:“依奴才看,阿哥每回把自个儿累坏了,其实也未必就是有意的——阿哥这个性子,生来就是不把自个儿当一回事的……您是做阿玛的,您不替他操心看着,又有谁能管得了呢?”
他这话说得几乎已有些冒犯,康熙的神色却反倒略松了些,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你说得倒也确是这么个理儿。朕是他的阿玛,朕不看着他,还能叫谁看着他?罢了,大不了就是多操些心——替这臭小子操心,朕倒是操得甘之如饴……”
梁九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陪着笑低声道:“万岁爷一直最惦记着阿哥了,阿哥心里也比谁都清楚,所以才会对万岁爷交代下来的事儿这般的用心——这本就是件父慈子孝的好事儿,万岁爷要是再发愁,可要叫天下那父子嫌隙的都活活愧死了……”
“要说这为人父母的心思也实在是古怪,看着自个儿的孩子一日日的长大,欣慰是有了,可心底里却也一日比一日觉着空虚惶恐,仿佛害怕这孩子长成了便不再是自个儿的似的——可偏得这时候才看出来,懂事儿倒是一日比一日懂事了,可这不懂事儿的时候,根本就还是个半大点儿的娃娃……”
康熙轻笑着低喃了一声,望着那个睡着睡着就本能地往他身边凑的孩子,眼里也浸润过些柔和的暖色:“小五儿刚说过的事儿,就依着他的意思都去办了吧,朕不愿叫他失望——那两个人交给于成龙,让太子酌情任才录用,靳辅的事着郭绣去查,等出了结果再来回话。汤斌朕记得,确实是个饱学中正之士,如今太子长得已有些歪了,正需要这么个人来正一正,这小子的眼睛倒是毒……自个儿才不大点儿,也不知道心里头是怎么装下这么一摊子的事儿的。”
“万岁爷像阿哥这么大的时候,心里头可已经装了咱整个大清国了呢——阿哥还有万岁爷疼着念着,总会过得好好儿的。”
梁九功笑着应了一句,又将康熙吩咐的事儿记在了心里头,快步出去传谕去了。康熙仍坐在榻边守着自家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儿子,梁九功刚将门轻轻合上,他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散了,眼底竟是蓦地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无奈黯然。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他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绝对相信着他的。可成德的话却依然叫他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甚至压制不住连日的虚弱不适而仓促病发——若不是因为父子反目,只怕就是因为兄弟相残了……
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还知道一些别的什么事,一些未来或许一定会发生的事。那些事显然都不是愉快的——甚至很可能是极深的阴影和恐惧,所以才会始终都被这个孩子讳莫如深地藏在心底,从不肯轻易触碰涉及,故而他也从来都不曾追问过哪怕一次。
如今看来——怕是自己的那些儿子,将来也会像纳兰家这样,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死不休……若非如此,又有什么样的刺激,能叫这个一向豁达的孩子这般的难以释怀?那些个兄弟和他的关系都是亲近的,甚至连太子都不曾真正敌视过他。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夺嫡之争风起云涌,这个孩子究竟会成为平息这场纷争的唯一基石,还是会被那些个争红了眼的兄弟不顾一切地疯狂拉拢,最终被搅碎在那些汹涌的暗流里头呢……
康熙的目光沉了沉,只觉着自己一直以来仿佛也太过自信,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些——可他也确实不剩什么别的路可选。他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儿子沦为庸才,纵然明知道野心会伴着才干滋长,明知道这么一个个儿的精心教出来的儿子,兴许总有一天会为了那个位子彼此阴招使尽,争得叫人心凉心冷,却也依然不得不这么做。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唯一能励精图治的法子,只有从群狼中凭着自个儿的本事厮杀出来的头狼,才能带着狼群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即使在这一场厮杀里头,太子不是走到最后的那一只头狼,他也依然必须要承担这个局面。任何的情感在天下跟社稷面前都是渺小的,他必须要为大清留下一个值得托付的继任君王,无论接过这一份担子的人究竟是不是太子,他都一定会坦然承受。
只是——苦了这个孩子……
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康熙将这个昏睡中仍紧蹙着眉头的儿子轻轻揽在怀里,耐心地拍抚着,直到那清秀柔和的眉眼渐渐舒展开,又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小五儿,别难受……日子还长着呢,以后的事儿会越来越残酷绝情,也越来越叫人心寒——这帝王之家,到底也还是无情的。你不能因为那些事儿就伤了自个儿的心,你得好好地活着,为了皇阿玛高高兴兴地活着……”
明明生了一副世间最重情义的心肠,却偏偏托生在了这最无情的帝王家——这是他的幸事,却也是这个孩子的不幸罢……
——
要说胤祺可是半点儿都没猜错——他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身子懒得半点儿都不想动,胸口也像压了块儿大石头似的喘不上气来。只觉着混沌间不断重复着喂药诊脉擦身昏睡的流程,却也是茫茫然不知究竟过了几日。等终于从那一片深沉的黑暗里头挣扎出来,莫说已离了江南,甚至连太子都已被接了回来,过了清河县改陆路一路往京城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