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剩下的话未说出去,苏碧却是了然他的意思。
然而,就是正等候的时间才最是惊心难熬。她打着手势,示意教室里的学生们不要紧张,也不要出声,立时间,整个校园都静谧无声,静可闻针。
在这样一片死寂的氛围中,不远处日军的嚣张怒吼声和高亢找人的叱责声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班里的有些女学生甚至害怕地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惨白的脸上静静地流着恐惧的眼泪。
看到这一幕的苏碧,忍不住心里一痛,快步走过去,将人抱在自己的怀里,无声地给予安慰和支持。她侧耳皱紧着眉头,听着外面的每一声动静,正当听到头发花白、声音苍老的校长被日军骤然爆喝叱骂,用枪托重重地一击,跄踉着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重响时,她的心里再也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地紧紧收紧了手指,冷眸向窗外看去。
就在此时——
“藤木司令,你好大的威风!”一声冷冷的怒喝蓦然远远响起,随即步伐整齐、快速行进的脚步声像是鼓点一般,力度十足地叩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苏碧的神色一怔,忍不住走到门口处,只见当真是展翼来了!
他一身铁灰色的军装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身材,低低的帽檐更是遮住了一双含着锋芒的凌冽眸子,此时正沉沉地盯在当头的日军司令官藤木的身上。
藤木的神色当即有些一变,却只是淡淡地轻声笑了一声,彬彬有礼地答道:“展少将,好久不见。今日我来捉拿几名逃犯。”
“逃犯?”展翼冷冰泛着寒芒的声音重复道,“这里是学校,没有你说的逃犯。”
听到他这么毫不留情地回绝,当下藤木的表情就有些难堪,仿佛是被人狠狠地拂了面子一般。可他向来自诩是个中国通,对儒家恭谨有礼的文化更是向往已久,平时事事都以儒将的作风要求自己。即便是当前华夏和日本开起了战火,但他仍不以为自己是一个侵略者,而只是帝国命令的忠实执行者。
所以,纵然被展翼一口回绝,他也只是神色紧了一紧,没有猝然发怒。
“要我看,可不是这样。这里面——”藤木的眸光一扫,眼神略过寂静如坟墓一般的校舍和教室,万分笃定地说道,“里面可是有不少的混乱分子,他们造谣生事,散布谣言,甚至设下种种圈套,引得你我入陷阱。这些人,不向来也是你们政府所厌恶的吗?不如,把他们交给我。”
藤木说得道理十足,高立在原地,信心十足地等待着展翼的答案。
然而,却是听展翼骤然开口说道:“藤木司令,你忘了——他们首先是中国人。交出去,你觉得可能吗?”
他锋锐冷冽的眸子对上藤木的眼神,丝毫不退让,顿时就让对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气,勃然大怒起来。藤木紧紧地捏着手枪的顶端,一双阴霾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展少将,你这是一定要跟我作对了?”
语气间的警告和恐吓之意不言而喻。偏偏现如今的局势,有注定了他有这番的底气。淮北战场失利,华夏军队折损了大半,元气大伤,而补给和援军却又迟迟未跟上来,导致眼下这片地区赫然成了日军嘴边的肥肉,只要狠狠地张上一口,就能咬掉一大块。
为了防止战败的局势继续向南蔓延,淮南城接到了上级政府的命令,只有一个字——拖。
不管他们和日军怎么周旋,亦或者怎样虚与委蛇,势必要把时间给拖上半个月,西面的军队就能火速赶到,解了淮南城的危机。
在这种特殊情况之下,藤木笃定展翼不敢明面上招惹自己,徒然扰乱了眼下的局势,引来淮北集结的日军攻城,那他可当真就真真正正成了淮南的罪人!
所以他有肆无忌惮的资本,越发引得麾下的日本兵在城里面肆意妄为,嚣张跋扈,而他却都视而不见。反正淮南早已成了他们怀中之物,只待淮北的日军部队休整集结完毕,那么拿下淮南城就指日可待。
华夏和日军都打着同样的心思,只看上一分,先集结部队完成。而正处于战场中心的淮南城中却是越安稳越好,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不轻易打破其中的平衡,失去了先机。
因为他们正式撕破脸皮的时候,就是战争真正打响之刻!
对于这些,藤木心里十分清楚,阴霾望着展翼的眼神却是隐晦地流露出了一丝不屑和傲然,他扬了扬下巴,径直对着身后的日军说道:“进去搜!”
“是!”当即日本兵就一声令下,阴沉着脸色举起了枪,准备强硬地闯进去。却想不到脚步刚迈出去半步,就猝然被一排冷冰雪亮的枪口齐齐对准。
“展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藤木面沉如水,高声怒斥道。他不敢相信展翼竟然敢拦住自己,难道就不怕他向淮北司令部打电报,引来大军攻城?
对上他的阴沉脸色,展翼却是犹然不惧,冷冰的眸子泛着冷意,沉沉地盯在那些脸色嚣张大怒的日本兵脸上,冷声开口:“敢进一步,就战!”
他森冷的声音像是一柄开刃的锋锐尖刀狠狠地刮过所有人的心头,让不少日本兵当下忍不住心生惧意,蓦然心头泛冷。然而,偏偏有那不信邪的,非得硬桀骜着脸色往前踏了一步——
“砰!”
他的身形猝然倒地,一只脚还犹然呆滞在半空中,脸上错愕的神情甚至来未来得及转换,整个人的身体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当下,所有的日本兵立时都骚乱了起来,藤木的脸色更是冷得难看极了。他眼神阴鹫复杂地抬起,死死地盯住了展翼,不敢相信他竟然真会这么做。当真是疯了!
“回去,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展翼冷硬强势地回视着他,“不要挑衅我的底线,否则——”他的视线蓦然向下,冰冷地落在了倒在地上那个日本兵的身上,“他就是下场。”
听到他的威胁,藤木满脸的阴森顿时全都浮了出来。他险些气炸了肺,怒气冲冲地赶回司令部,准备向淮北指挥部拍电报,狠狠给对方一个教训,却猛然发现驻地里的通讯设备竟然都被转移走了。
展翼竟是趁着他们外出的这一会儿功夫,当机立断地派人来抄了老窝。当下,藤木的脸色就极度难看。他神情阴鹫地死死看着一屋子被射杀的士兵,和拆卸一空的电报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狠狠地怒声咒骂了一句。
“展翼——!”
而展翼此时正沉默地走进教室里,查看苏碧的情况,眼见她平安无事,一直紧绷的情绪才蓦然松懈了下来。他的脸上表情微丝不动,唯有冷厉的眼眸微不可见地柔和了几分。但在学生们好奇惊惧的眼神中,没有过多地表露出来。
他转身走到门外,被日军踹倒在地的校长已经被士兵颤颤巍巍地扶了起来,身上沾了点土,头上青紫了一片,流了一丝血迹,幸好人没有大碍。老校长对着展翼谢了又谢,在他正准备率部离开之时,忽然开口发出了一个请求。“展将军,国难当头,能否请您给学生们上一堂课?”
“上课?”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请求,展翼的神色一顿,望向了他。
老校长眼神温和,坚定有力,“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学生和老师们虽然不上战场,但是也要知道现在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如今的国家有多危急,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担负着怎样的责任和重担。战火即将燃遍华夏的土地,说不准未来的某一日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生与死、战与不战的选择。请您今天先来上一课,为大家揭开最现实的一幕真相。——华夏的雄狮已经沉睡太久,现如今应该醒了。”
听到这些话,展翼的眸光低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终于答应道:“好。”
他颔首应下,当即老校长就急匆匆地召集了全校的师生排队站立在操场上,请展翼上高台。地上的泥土间犹然要残留着一滩新鲜的血迹,赫然是刚才那个被打死的日本兵留下的。
所有学生们都猜到了这一点,却在路过时忍不住悄悄避讳地绕了过去,连眼神都不敢仔细看上一看,仿佛那是最可怕的东西。唯有苏碧,直直地从血迹上跨了过去。
这一幕,被高台上的老校长和不少老师看到了眼里,心下忍不住沉声叹了一口气,更是觉得今天的这堂课十分有必要,目光灼灼地等待着展翼的开讲。
却没想到,他一上台,却猝然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几秒之间上膛扣住扳机,直直地指向了台下。顿时,台下的学生们就惊恐地尖叫了起来,相互仓乱地四处奔逃,尤其是被他的枪口正中央指着的那几人人,更是目若呆鸡地呆愣看着他,整个人的脸色都惨白得没有了血色。
“啊——!”
“啊!!”
转瞬间,整个操场都混乱不堪了起来,尖叫和惊惧夹杂成了一片。只见展翼紧皱着眉头,蓦然抬起枪口,“砰!”
他向半空中射了一枪,震鸣的声音立时把在场所有人震在了原地,不敢随意乱动,满眼都是惊恐无比地抬头望着他。
展翼沉声道:“日本人就是这样用枪指着我们。”
“砰!”他骤然又向半空中射了一枪,惊吓地所有人心里忍不住颤抖。
展翼:“杀了一个。”
“砰!”
“杀了两个。”
“砰!”
“直到要杀光我们所有人。”
展翼收回了枪口,但是那一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鸣声却像是在所有人心头久久回荡,挥之不去,狠狠地敲了一记警钟。
这些学生正值青春年华,整日在学校里读书学知识,虽然从报纸上看到过日本在北方的侵略战争,在家人担忧的口中听到了世道艰难的感叹,有的更是在街上亲眼见识过了嚣张狞笑的日本兵的兽行,但统统没有刚才展翼那结结实实的三枪子弹给他们来得震撼。
那种被冰冷枪口直接指着的崩溃恐惧感,那种被声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震慑住的死亡临近感,那种陡然被激起的无力反抗和想要奋力挣扎的求生感,全都让他们刻骨难忘,铭记于心,像是被一块炽热的铁块深深地烙印在了心上。
日本人是什么?侵略是什么?战争是什么?
不是他们看到过的,听到过的,说起过的,而是真真实实地死亡与战火,生存与求活。这一刻,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活着,却活在了敌人的枪口下。
展翼锋锐的视线冷冽地扫过所有人的脸上,蓦然在苏碧扬起的严肃白皙的面庞上顿了一顿,眸光深邃了片刻。他沉默了几秒,骤然开口道:“刚才,你们所有人都避过了地上的那滩血迹。”
他一提起此话,台下的不少人顿时就愧疚地低下了头,有的人更是眸光飞快地往那处瞥上了一瞥,而后又仓然收了回来。
“没错,那是日本人的血。”展翼肯定道,“是不是觉得肮脏,觉得污秽,觉得玷污了你们清清郎朗的校园?”
他一针见血,直接沉声指出道:“可是他不死,刚才死的就是你们中的任何人。记住,不是一个人,而是任何人。一个,两个,三个,或者更多。”
这话一出口,立即就让不少人脸色惨白了起来,回想到了刚才那一幕。不少学生已经在教室里偷听偷看到了日本人和华夏军人对峙的场面,那一触即发的局势让所有人忍不住胆战心惊,生怕日军当真是冲了进来。那他们会这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