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长眠,我心已然化作尘土一捧。”1
锐利的尖头羽毛笔被粗暴地探入罐子里,“28. july.1997.”的字样出现在那木质桌面上摊开的大理石纹路的笔记本里,奶油色的纸张在鹅黄的灯光下泛着同样的光芒。
笔尖在纸上移动着,沙沙地扯出潦草杂乱的一句话。
“他们说她已经死了。”
墨水从笔尖上滚落,滴进了那张漂亮的纸上,染出一块墨渍。那只骨节分明的细长的手微微颤抖着,近乎狂躁地补上了一句。
“但我不信。”
此后便是长久地寂静,笔不再落下,也没有墨水从上面滑落。最后一句话被写得很大,非常用力,带着像是要刺穿这张单薄的纸的力道。
突兀地,那只笔被人丢弃在了桌子上。
乔治.韦斯莱坐在桌子边上,抬起眼睛望着面前的窗户。漆黑一片的夜空像是幕布,却没有戏剧等着开场,只是安静地投影着玻璃上的景象。那鹅黄色的烛光在玻璃上燃烧,照亮了他惨白的,紧绷的,宛如中世纪严肃古画一般死气沉沉的脸——难得一见,却诚然谈不上好看——如若不是他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或许此情此景还真是出自一位画家之手。
但该叫什么呢?他嘲讽地这么顺着思绪想下去。“独耳的圣人”,还是“神圣的懦夫”?
悲哀的沉思者,这个名字大约最为合适了。
他冲着面前那寥寥几字的本质露出了一个称不上是微笑,甚至比哭还要悲哀上几分的无力笑容,再次伸手去抓那只躺在木质桌子上的羽毛笔。
“昨晚的行动暴露了,他们都说我们之间混上了内鬼,但没人知道是谁。有人说那是斯内普,我们确实也在那群追杀过来的人之中见到了他——斯内普,那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那个阴郁的老蝙蝠——天知道他为什么表现得像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毒蛇,每一个咒语都该死的精准。我都要怀疑每次夜游被他发现的时候他是不是故意将我们放走的了——遇上他真倒霉。
而更不幸的是,我中招了。”
写到这里,他停下了笔,感到那只握着笔的手指一阵痉挛。他把笔掷进那装满墨水的罐子里,整个人往后靠进了椅子之中。一顿本不该再有的,麻木的疼痛感再次袭击了他的感官,像是撕扯着他的意识,连带着他的大脑都开始疼痛起来。
而那鹅黄的烛光仍旧静默的燃烧,甚至没随他突兀的动作摇曳。
斯内普发射的咒语的红光几乎把天空都照亮,擦着四周而过,撕裂了那晚上浓重的夜色。他只听得见风声,咒语划过天空的声音,还有无数的,在他身边盘旋尖叫的黑影。
他立刻挥动魔杖还击,恶毒的咒语冲着斯内普劈头盖脸地飞去,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抹去一样,总会迅猛而无声的湮没在黑暗里。而在那被魔咒光芒短暂照亮的夜空之中,斯内普的脸却无比清晰——那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却像是在嘲讽地大笑。
“找到他们了,找到真的了!”
嘶哑的,因兴奋而扭曲拔高的声音无声穿过夜空,钻进他们的耳朵里。那些围绕在他们身侧的身影开始旋转,扭曲,像是要顺着那个声音而去一样。在他身侧的卢平却无比决绝地一扬手,击飞了一个食死徒的魔杖。那个人像是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旋转着,坠向深不可测的深渊。
他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嗤笑,想要大声喊一句“干得漂亮”——可是没有来得及。一道光芒从斯内普的魔杖尖端飞出,划破黑暗,擦着他的耳朵而过。
凉意,像是雨水落在前额之上,剧烈的疼痛紧随其后。他感觉滚烫的液体从那被擦过的地方涌出,却在接触到了夜晚的凉风的瞬间变得温热而黏稠,蜿蜒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那分明是擦着他耳侧过去的咒语却像是狼牙棒击中了他的脑袋,一阵不合时宜的晕眩袭击了他。眼前的黑暗像是更浓,思绪开始飘散,只有幻影移形的声响与卢平大声呼叫着的“坚持住,乔治!”
“是我身手变差了,还是斯内普的咒语太快了?”他复又提笔这么在本子上写道,吸饱了墨水的笔在纸上留下一大片蜿蜒的墨渍,甚至颤巍巍地滑出相当一段距离,像是蝌蚪修长的尾巴。但他毫不在乎。“如果你在场的话,你也一定会笑我的。弗洛。”
那个绿眼睛的,胆怯猫咪般的姑娘在他的脑海里安静地站着,却没有笑。
“别说你不会,要知道我在魁地奇球场上的时候可帅了,马尔福被我们打得满地找牙——可惜你不怎么喜欢看魁地奇比赛,要不然你就会知道了。更何况,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我还好好地活着呢。”
他感到有一阵清风微微吹拂而过,贴上了他的脸颊,像是一只细软的手抚摸他缠着绷带的脑袋。那细微的花香,熬制魔药的寡淡的药材味和女孩儿身上独有的,清新得苦涩的气味随着微风就这么蹭过他的鼻尖。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听见了她在说“疼吗”,可是确实是没有的。
只有鹅黄的烛火在他面前摇晃,混沌的光影坠落在本子上。
“我是认真的,相当认真,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时候我这么严肃了。我想肯定是我太久没打魁地奇了,斯内普的咒语才打到了我——不过就算是少了一只耳朵,我也依旧高大帅气,肯定比弗雷德要帅多了!他现在嫉妒我头上裹着纱布,更受妈妈关怀呢。我昨天取笑他是"妈妈第二喜欢的儿子",然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两个加起来在妈妈心里也排不上第二——他肯定是嫉妒我。”
她要是在这儿,她肯定会哭,却又会被他的话语与夸张的鬼脸逗得破涕为笑。然后她会像猫咪一样扑进他的怀里,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闷闷地埋怨他不小心。就像是在那个他被禁赛的晚上,她在盥洗室里抚摸着他的脸颊,细心地为他每一处伤口涂药的时候那样。
那股她身上寡淡的苦涩的香气却像是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就像他正拥抱着她一样——香气刺激着他的鼻尖,刺激得他的双眼都开始发涩,发酸。
“梅林在上,弗洛伦斯,你到底在哪儿?这个恶作剧一点也不好玩,我向梅林发誓没人能对这种玩笑笑出来!看在梅林的份上,看在那些麻瓜的神明的份上,他们都说你死了,但你不可能死了——你到底在哪?你是不是就在白鹤山谷,烤好了蛋糕等我回家?你是不是——”
狂乱的划痕擦过纸张,划破光滑的表面。那漆黑的,透着墨渍的由线条组成的丑陋的黑洞却像是长在了他的心上——空空荡荡的,浓稠的鲜血不断汩汩往外流,就像是从他失去了一只耳朵的骇人空洞里往外淌那样。
它像是恶魔的嘴,嘲讽地扬着。
他写不下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就在一天以前,他还与她一起缩在陋居的沙发上,看着面前被提炼出来的一大锅卡萨布兰卡药剂吃吃地笑。“我们会赚大钱的,韦斯莱太太。”他还记得自己这么笑着说,凑过去亲吻她。女孩儿红润的唇柔软得像是布丁,吻起来带着花一般芬芳的气味。
但现在,他坐在陋居自己的房间里,被满地的坩埚与杂物包围着簇拥着。那两张床铺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桌子前边儿。
他能想想出弗雷德大概正在楼下帮着妈妈准备之后哈利的生日宴席或是在那之后的比尔的婚礼——他便被空闲了下来。坦白来讲,他大概更乐意加入到那些准备之中,而不是坐在这儿任由那些悲哀,痛苦与悔恨逐步填充那缺了一大块的心脏,占满他的胸膛。
四周都在崩塌,一切都在融化。
他的挚友,他的同伴,他的恋人——他的弗洛伦斯就像是教堂里精致漂亮的彩绘玻璃,更像是童话里所有人津津乐道的卖花儿的姑娘,但只是一个瞬间,仅仅是一个瞬间的事,玻璃破碎,童话焚毁,再也不见了踪迹。正如那曾经能够从魔杖尖端欢快跳跃而出的那只由银色的光辉组建的喜鹊,在此时此刻只剩下丝线般的几条银白。
一切都破碎了。
他靠在椅背上,祈祷着自己能够忽然之间惊醒,白鹤山谷的温和月光透过窗户招摇进来,流水一般地落在他的身上。而弗洛伦斯正在他身旁安睡着,像一只沉睡在壁炉边上的猫。
可是没有。
他听见脚步声从楼梯处响起来,慢悠悠地往上走着,踩过了那块有些松动的木地板,最后停在了他的房门前边儿。弗雷德的身影从门口的地方钻了进来,影子被投射在了那块幕布一样的窗户上。
“嘿,乔治。”他的孪生兄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与前一夜他笑着说出“洞听”一词时一样低沉。
“嘿。”
“妈妈想让你下去。她有话想和你说。”
乔治只是望着那块玻璃,目光迷离得像是正溺于梦魇。弗雷德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颊几乎隐在静默燃烧的蜡烛的火光之中,怎么也看不清楚。
“我马上就去。”
弗雷德看着他,像是想再说上句什么,却最终还是放弃了。木门被虚掩上,脚步声夹杂着木板吱呀的呻/吟逐渐远去。
那双棕色的眼睛平静地垂落下来,睫毛在火光下被照得发亮。
“我们都很想念你,弗洛伦斯。”他轻声说。“我很想念你。”
但没人再给他回答。
只有火焰焚烧着空气。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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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丁尼生的诗《maud》
“long dead! and my heart is a handful of dust.”
望周知:林纤月从来都不是甜文写手。